《妙手横春》抹灰渊人

1、白条二两

　　南方从来少雪，今日却落了一些，悠悠扬扬地，跟着细弱的风跑动。
　　也算做初雪。
　　晓月栈是邻水的一家小茶楼，名字看似风雅，其实不过是几间的矮房，而掌柜是位叫做月娘的女子，有着不够红火的生意，不够美味的酒菜，不够良品茶叶，却有着足够美貌聪慧的老板和足够机灵利索的伙计。一到冬日就会在门口挂上挡风的竹帘，缀着红线的串银铃铛，客随铃声至，搅动一室茶香。
　　不过，何不辞一路劳顿，站在晓月栈门前，撩开那竹帘时，伴着清脆的叮当声，嗅到的却不是茶香，而是鱼汤味，掺着草药的鱼汤味。
　　不知是不是因为雪天，店里没有客人，空荡荡的椅子和八仙桌，倒显得有些凄清。柜台边有个小泥炉，咕噜噜地煮着锅热汤。小二坐在一边的矮凳子上头如啄米，昏昏欲睡。
　　“嘿，小二，溢锅了！”
　　小二猛地惊醒，急急忙忙地就要准备熄火，回过神来才发现被人耍了，他也不恼怒，只是装模作样抚了抚胸口，笑道，“客官您怎么拿我作乐呢？”
　　何不辞听了，并不在意地抖抖衫上的细雪，轻笑一声：“怕你磕炉子上，头发给烧秃了。”
　　“可怜我的头发可值不得这锅汤。”小二揉揉眼站起来，快速打量了这位客官一番——很年轻，穿着件灰青色的袍子，松散地束着发，单眼皮，眼尾有些下垂，皮肤很白，左颊中间有粒小痣，不笑的时候显得很是冷淡。
　　没有明显的口音，也没有什么门派外袍令牌类的特征品，未佩武器，只带着个不大的扁木匣，弄不清来路。
　　“客官请随便坐，茶水稍后给您送上来。”小二回过神来连忙招呼何不辞入座。
　　“不用麻烦，我只是来找人的。”
　　“找人？”小二瞅了圈空荡荡的大厅，有些不解，“今日只有客官您一人……您也不像是来找我一个小二的，那？”
　　“苏月茹。”随口便答，何不辞也不着急，一撩衣摆悠悠然在炉边那张矮凳边坐下，伸手烤起火来。那双手也是极为白净，掌心稍厚，骨节修长，末梢瘦尖，扣着饱满的指甲，显出点孩子气和书卷味。这是双不染江湖血雨的手，还是对销骨夺命的利器呢？
　　“苏……您是来找掌柜的？”小二吞吞口水压低了声音。无论是这座江南小镇，还是来往的江湖，众人都只知道晓月栈的掌柜名叫月娘，而苏月茹这个名字，确是月娘的真名，也却是几人才知。
　　“只找晓月栈的苏月茹。”
　　“这……客官，我们掌柜的今天不在。”小二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何不辞抬眸瞥了眼小二，靠近火光，颊中那粒小痣显得尤为清晰，脸上笑意将退不退：“冬日白鲢难寻，又炖了这么久，难道是给你自己准备的？”
　　“得，客官究竟什么来路？”
　　何不辞并不回答，话语不咸不淡，瞳仁虽是映着火光，眉梢眼尾的线条却沉了下来，“你只需带一句，有人欠下白条二两，苏月茹自会明白。”
　　小二自知不可再继续打听，闭上了那张迎客嘴，一甩桌布快步进了后院。
　　不过片刻，有道女声传来，音色动人，却是气势汹汹，“何典个狗东西还记得他欠我？”
　　何不辞悠闲烤火的手似是被惊得轻微一缩，随即立刻站起，身姿立得端正乖巧无比，看向来人正要施礼，“史……”
　　绵绵软软地才吐了半个字，就被苏月茹美目一瞪收了声。
　　“来财！门口扫雪去！”晓月栈风情万种的掌柜，唇上染着艳丽的胭脂，如遣万军地指使了可怜不过店小二，复尔靠着根堂柱，挑着柳眉，饶有兴味打量着乖乖立在那的青年，“史什么史？没点眼力劲，喊月姐！”
　　“嗳，月姐姐。”何不辞接得面不改色，从善如流并且毫无尊严。与方才小二来财看到的那个不好相处又利嘴的那样全然不似一人。
　　“嚯，倒是个听话的。叫什么名呐？”
　　“何不辞。”
　　苏月茹翻了个白眼嗤笑道：“假名？狗东西给取的吧，难听。”
　　“确实，难听。”似乎完全不在意被数落名字难听，何不辞朝着苏月茹走近几步，轻声说道，“白条二两添一笔，故人账。”
　　“新债旧债一起算，莫着急。”苏月茹接道，引着何不辞向后院走去。

　　名叫来财的小二搓着冻红的双手往茶楼屋内走的时候，恰与那位青年擦身而过，与来时不同，他抱了件细长的物件，黛蓝底小白花的江南织物，不知里头裹着的是什么，还没来得及揣测，随着阵清越的铃音那个身影就消失在了竹帘后，和冷气一起彻底隔绝在了晓月栈外。
　　而掌柜的月娘正拿了把木勺坐在那把似乎倍受人宠爱的矮凳子上，似是准备喝吩咐他炖了许久的汤。
　　鱼汤鲜香，乳白诱人，加了草药，更是暖身又美味，苏月茹却是喝出了股淡淡的酸果味，她倒也不是很惊讶，勾了那颜色艳丽的唇，“那谁还算有心。”
　　其实来财的鼻子小时候给冻坏了，别说这鱼汤了，他闻不到任何气味，这会见掌柜的尝了鱼汤，诚惶诚恐，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便呆呆问道：“您说什么？”
　　掌柜诓伙计眼也不用眨，“没什么，夸你炖得好。给你加月钱！”
　　来财听得更是得意，乐得勤勤恳恳又擦了遍柜台和全部桌椅。苏月茹就在那一口口地喝着鱼汤。
　　“来财，觉得刚刚那小孩怎么样？”
　　“那位客官啊……不像什么好人！”来财拧着抹布，想了一会，又慢吞吞道，“倒也应该，不会太坏吧……”
　　月娘听了哈哈笑了好一会，托腮望着门口的竹帘，袖间还留有若有若无一丁点的香气。
　　这次下山的到底会是个什么人物呢？来日尚长。
　　别像何典那样是个狗东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