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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龙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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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是怕圣旨随时将至,萧慎动作十分快,几天时间,就将议婚、问名、纳吉三礼过了,庚帖也是自己亲手写的。
一日下职,他将写着言宛姓名和生辰八字的庚帖拿给她看,
“阿宛,你看我可写对了?”
庚帖上的信息都是言宛口述的,其他一切无误,只是那姓氏写的却是“颜”。言宛也懒得费神解释自己姓“言”,而非“颜”,想着左右不过是个遮人耳目的道具,姓什么都无所谓。说姓“言”反而会引起大惊小怪。
在这上旸国,言、玉、青、凤、木、倓、玄,是神族七姓,都是享有特权,有着尊贵身份的氏族。
神族和人族阶级分明,贵践有别,神族的光环不是人族能直视的。
言宛虽来自另一个世界,却恰巧也姓言。
萧慎将庚帖交到她手里,又从怀里掏出一副玉佩,郑重递给她,
“阿宛,纳采时本该送雁,我怕那活物你得了反添乱,便拿这个来替,你可喜欢?”
玉佩是用青玉雕成的两只玉雁,可拆可合,孩童手掌大小。玉是好玉,那雕工却不敢恭维。
也不知谁这么暴殄天物,将好好的一块玉糟蹋成这样!
“嗯,喜欢。”她将玉佩收起来,努力作出喜欢状,实则对小言山人而言,这种玉器简直是废物。
萧慎微有赧色,
“那年十五岁,随着阿兄在关外,战事并非天天有,闲来无事兵士们就爱猎天上的雁。有一回猎了几只活的养在营房里,我闲得发慌,就从阿兄处要来些玉,照着样子刻了一堆。山北多这种青玉,我将其余的都扔了,就这副看着尚可便留下了,现在看来,雕工着实幼稚。”
“不幼稚不幼稚,”
言宛赶紧安慰他,好歹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改天我让青杏结串珞子,戴起来。”
萧慎笑容舒展,又跟她说起此次请的保媒之人,乃是大名鼎鼎的东越王言临风,
“此次群翳宴,各路神族都来得十分早,我昨日去了一趟九嶷宫,拜谒了东越王,他竟十分爽快地答应与我保媒,那道圣旨,基本不必担心了。”
原来请的媒人,还是她的本家,言宛惊讶。
上旸国神族七姓,除了玉氏是皇族,其余皆是诸候,其中以言氏所统辖的东越国最强,占了半壁江山,东越王的地位可想而知。
一月后就是十五年一次的“群翳宴”,届时天南海北的神族男女会齐聚嶷山城外的“九嶷宫”,参拜神族先帝玉旸的权杖。
言宛就是为这十五年一次的盛宴,特特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
萧慎本人只是个供着陵台署署正七品闲职的小吏,但嶷山萧氏在上旸国却人尽皆知。自八百年前妖族之乱以来,上旸国武将十之四五出自萧氏,这也是萧氏人丁一直不盛的原因。作为萧氏嫡系未来家主的萧慎,大婚能请动堂堂东越王保媒倒也说得过去,但问题是——
不过一场戏而已,萧慎演得也未免太逼真了,下了如此血本。
估计是为了与圣旨抗衡,才搬出如此大人物,言宛忽觉一向低调的萧慎十分伟岸。
静时闲时信步,动时雷霆万钧,形容的大概就是这种人。
纳吉之后,亲事算是定下了,萧慎这才将相关人等挨着主次顺序一一惊动。
首先被惊动的自然是谢氏。
第二天晚饭毕,萧尚文抄《上旸史》抄得头昏眼花,来找言宛玩,两人又不知不觉蹓跶进“留云苑”,正好撞见谢氏正在西屋质问儿子,
大夏天的,谢氏将门窗关得严丝合缝,但古代木棂窗的隔音效果实在不敢恭维,
“二郎,你不愿娶郑七娘就不愿吧,也该找个合当的女子……”
谢氏六十开外,眉眼慈善,气韵淡泊,不像一般的世家贵妇,内里精明狠厉,面上雍容祥和。她是真的祥和,风淡云轻,不爱计较。
见说到这事,两人齐齐坐到游廊下,竖起耳朵,只听谢氏继续道:
“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非当真不知!陶子清送来的人还能是谁?十年前东窗事发,他妾室带着女儿回了山北,那女孩儿如今也该这么大了。陶子清与你有授业之恩,你替他收容女儿两月,原本该的,可娶作妻室……”
谢氏越说越激动,
“他妾室是妖人,他闺女就是半人半妖!难道你想步他后尘,自己无见天日之时,还累害阖族!”
说着哽咽起来,
“为何你总是被妖族女子迷了魂道,先前是龙姒,如今是这个……”
萧慎的声音十分平静,像一碗半温不凉的水,
“阿娘,等阿兄续了弦,我便和阿宛搬离,不会累害家里的。”
但这碗凉水却将谢氏的满腔怨愤浇得熊熊燃起,
“你要搬离!六年前你就说要搬离,也是为了那妖族女子!是人都说我生了个好儿子,重情重义,谁能想到动不动就要舍家弃业……”
说到最后,竟哭了。
言宛怔怔发呆。原来萧慎还有过这么段情史,妖族女子,龙姒。怪不得耽搁到这个年纪还打着光棍。
谢氏以为她是陶子清的闺女,真是误会不浅。那个陶子清,因为她在陵塔的时候一直是昏睡着的,一眼都没见过,后来拐弯抹角跟萧尚文打听过,说是一个很传奇的人物。
那传奇的人物曾偷偷纳过一个妖族女子为妾,还拒绝将自小定亲的正妻娶进门,后来东窗事发,下场也是让人唏嘘。
也不知妖族女子是何等绝代风华,竟让萧慎和陶子清都如此折腰!
这一个月来,听福儿嘴里的野史八卦听得多了,渐渐明白所谓的妖族其实是上旸国人对山北原住民的一种统称。
此城北去两天两天的骑程有座大山脉,称“小昆仑”。
对,就是和她原来世界的那座“昆仑山”名称类似,也不知出于何因,谦逊地加了个“小”字。
小昆仑以南,是上旸国地界。小昆仑以北,则是诸多小邦部落,有原住民妖人,也有万儿千年前北迁的南方人。有一回她问萧尚文,妖族是不是真的是妖,萧尚文甚无语地嗤了她一声,
“自然不是真的妖,只不过被神族诬蔑了罢了。说他们是妖,难不成神族真的是神?先前我们住在京城时,时常有皇亲国戚登门,都是入了神籍的,也没瞧出哪个有点神的样子,跟我们一样,不过都是些寻常人。装神弄鬼,骗取江山用的就是这一伎俩。”
那口气,对神族十分不屑。
屋里说话声已告一段落,怕谢氏随时会出来,两人连忙蹑手蹑走往院外走去。
一到院外的花石小径上,萧尚文开始吹胡子瞪眼,
“你是陶子清的女儿?”
言宛知道他的意思,并非怪她是妖族女子,而是恼她瞒着他,没跟他交心。她白了一眼,并未生气,
“我是我爹的女儿,我爹十五年前就死了。”
萧尚文火气消了一截,但还是不依不饶,
“你什么时候和我二叔暗通曲款的,竟要当我二婶了?”
言宛有点不明白,她和萧慎是假定亲一事,不知萧慎为何将真相瞒着家人。但想着他为人稳重,做事必有缘故,便没说穿,
“前几天开始的。不如你现在开始喊我二婶吧。”
萧尚文脸白了又青,十分难看,抿着嘴不吭声。言宛暗自无趣,想拿一件事岔开他的注意力,
“呃,那个龙姒是你二叔的旧相好吗?”
萧尚文面色渐渐缓下来,又变回了漫不经心答的样子,
“是不是相好我不知道,那年我也还小,只知二叔突然从关外回来,还领了个貌美的女子。祖母一向疼二叔,自是好生款待。没想到第二日我阿耶也匆匆赶了回来,告诉我祖母,二叔带回来的女子是个妖女。”
“妖人擅自入关是要被格杀的,连收留者也要被牵连,我阿耶又是守关的,祖母自然不能容她。但祖母向来心善,只劝龙姒赶紧回家,免得被官府发觉了。那龙姒倒是真走了,不知去向,二叔发疯似地到处找。后来有一日忽地不找了,将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次年阿耶回家时我们才知道,原来那龙姒是山北白民国的王姬,是个细作,离开我家后就只身闯上了苍梧陵,被守陵兵乱箭射死了。”
“从此再没女子能入你二叔的眼?”言宛总结道。
萧尚文默然瞟了她一眼,算是回答了。
言宛眼望天,忽然有感而发,
“唉,一对苦命鸳鸯!”
萧尚文又觑了一眼,“你不介怀?”
言宛拨了下额前发丝,甚大度道:
“像我这么贤良淑德,深明大义的人怎么会介怀这种小事呢,我还想着等成婚后给你二叔纳十八房小妾呢,个个貌美如花。”
萧尚文哼了声,“假惺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