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言》六斐

1、着火

　　程奇家的房子着火了。

　　那天程奇开车回家，小区里浓烟滚滚，大家都聚在小区里看热闹，对着住宅楼的某一处指指点点。程奇顺着人们议论的方向看去，顿时犹如一盆冰水浇到头顶，正直八月酷暑天，程奇却觉得冷到骨子里。

　　浓烟滚滚的窗户正是他家，十三楼，正对小区的窗户。

　　程奇颤抖着数了又数，他几乎绝望地确定，那是他的家。家里，妻子刚怀上孩子，有流产的先兆，请假在家休息。

　　消防车很快过来，程奇被物业的人拦住，不让他回去。程奇大喊“我老婆在家”，却被死死拦住，不让他去添乱。

　　程奇一个大男人，蹲在地上抱头痛哭，求消防员一定要救救他的妻子，她还刚刚怀孕。

　　大家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这个男人，道是痴情人，就是命不好，遇上这样的事。

　　又说住这个小区的人，大多数都是前途光明的精英人士，年收入以百万计，且程奇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今天哭过了，明天说不定又娶。

　　旁边的人听到这话纷纷竖起耳朵，问是不是了解内情。就听那人说，他认识程奇的妻子，说程奇的妻子也是高收入人去，忙，经常出差，妻子出差的时候，程奇就带着个女的回来，勾勾搭搭的，晚上才离开。

　　大家的议论像是蜜蜂嗡嗡嗡地煽动翅膀，程奇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脑子里想的是另一个女人的话，她说：程奇，你不肯离婚，我帮你！她说话的时候还是穿着一身精致的小礼服，头发精心打理，面上画着精致的妆容，一丝一毫都不乱。

　　程奇约她是为了不是为了离婚，他是想和她断了这层关系。因为妻子诊出身孕了。

　　程奇在议论声中，拨通女孩的电话，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女孩说：“我被迫做了小三，还能让你好过？”

　　程奇嘴唇哆嗦着，面色泛青，整个人几乎摇摇欲坠。

　　程奇和妻子是大学认识的。妻子长他一届，他刚踏入校门的时候，是妻子接待的她。那时候妻子还能稚嫩，脸颊圆润，笑起来酒窝浅浅，眼睛像是雨过天晴一样明亮，程奇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

　　大学时没什么钱，程奇舍不得委屈了妻子，他们在一起两周年那天，程奇找兄弟借了钱，找了一家民宿，帮忙布置好，然后程奇和妻子求了婚。那天程奇只买了一只玫瑰花，他的钱都去买戒指了，一个很简单素净的铂金戒指，一点装饰也没有，十分寒碜。

　　可妻子还是感动得落泪，他在房间单膝跪地，微笑着问她愿不愿意的时候，妻子一个劲地点头，眼泪像珠子一样往下落。

　　妻子虽不是富裕的家庭，却是小康，家中父母开明，程奇上门拜访的时候，岳父只问他想好没有，他深爱着妻子，答得毫不犹豫。岳父也笑了，他看出程奇的拘束，劝他说年轻的时候苦一点没关系，只要感情好，以后好日子总会来的。

　　岳父说得没错。程奇和妻子都是肯吃苦的人，毕业后一起打拼，没多久两人的工资就够买房。程奇已经看好了一处新开发的小区，但是妻子没答应，她说既然都有能力，不如挑个各方面都很好的地方，地理环境好，人文环境好，将来有了小孩还能就近读书。

　　程奇却觉得没必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两个人僵持不下，这成了他们在一起多年，最大的一次争吵。

　　最后到底是程奇退步，仔细想妻子说得也不是没有到底，只是他们毕业快三年，两个人为了工作都没怎么休息，程奇并不想每天累成狗，回家倒头就睡。

　　他们已经有两年没有过过完整的两人世界了。

　　又一次加班回家，妻子已经入睡。那时程奇明明累得手指都不想动，却怎么也没睡不着。他看着妻子安静的睡颜，忽然有一瞬间，那张面孔时如此的陌生。

　　她的脸还是那张脸，但眉宇间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婉约单纯，像一朵饱经风雨的花，再不复曾经的娇美。

　　程奇觉得烦躁。

　　他开始申请出差。出差的时间不太长，但往往能在日复一日的枯燥而机械的工作和生活中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程奇心里也明白这场婚姻出了问题，但他拒绝去深思。每一次出差的时候，他都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调整的时间，然而等回程的时候，他却开始抗拒回家。

　　程奇在家的话渐渐少了。有时候回家也会拿公司的事做。妻子也和他说过，他说事多，不努力怎么能养家还房贷？妻子无话可说。

　　又一次出差，飞机起飞的时候程奇看着窗外的跑道，感觉到自由的味道。

　　坐他旁边的是个美人，也是去出差的，程奇不小心打翻了她的咖啡，咖啡淅淅沥沥撒得到处都是，程奇十分抱歉，他看得出来，对方身上的裙装并不便宜。

　　程奇心怀愧疚，加了对方微信，一定要赔偿。对方推迟不了，便也不执拗，收了钱。大约两小时的航程，两人聊得十分投机。程奇觉得她和自己以前遇到的每一个女孩都不一样，她开朗，大方，笑起来不会故作羞涩，程奇惊叹于她爽朗的个性，双方都留下了好印象。

　　后来两人回程的时候，又坐到了同一个航班，于是程奇找人换了位置，坐在她的旁边。本别时，女孩拖着小箱子和程奇说：“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缘分？”

　　程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没有缘分，也会制造缘分的。

　　程奇和女孩偷偷地约会。他们也逛街，吃饭，看电影，每一次程奇都像是经历了一场冒险，过程惊险刺激，又充满惊喜。

　　女孩只以为他工作忙，体贴地不过分干涉程奇的私人空间，程奇把时间差把握得相当好，他自信地游走在两个女人之间，人生进入新的篇章。

　　直到那一晚，程奇和女孩约会回家，看到本该休息的妻子穿着套裙和高跟鞋，脸上的妆容也不曾卸。

　　妻子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直到程奇心里发毛，也不曾开口说一句话。那一刻，程奇发现自己是如此地恐惧，他在害怕，害怕从妻子口中听到“离婚分手”的话。

　　然而那一晚，谁都没说话。程奇僵硬地躺在床上，听到妻子翻来覆去的声音，心跳如擂鼓，却不敢动一下。

　　程奇有意减少了和女孩的见面。

　　女孩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她等在程奇的公司楼下，逼得程奇不得不见她。程奇心乱如麻，一时想到妻子的沉默，一时又想到女孩的娇美，混乱之间无法取舍。最后连女孩说什么都没听清楚，浑浑噩噩地回了家。

　　家里，妻子满脸惊喜，扑倒他的怀里，说，她怀孕了。

　　程奇一脸震惊，喜悦尚不及品尝，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两个女人之间，天平如何倾斜不知道，但妻子这边加了孩子，自然要往这边偏。

　　程奇决定和女孩分手。他讲女孩约了出来，坦白自己已有了家室，他为自己的无耻道歉，但现在的程奇已经决定回归家庭，所以……

　　女孩穿着他们第一次认识时穿的套裙，妆容精致无可挑剔，她面上的看不出表情，问程奇：能不能离婚？程奇说不能。女孩说，我帮你。

　　消防员终于将火势扑灭。

　　负责人找到程奇，说：“火势太大，家里财产没法抢救。不好在没人出事，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程奇呆了片刻，下一瞬间容光焕发，眼睛亮得惊人，心里一阵狂喜：“没人出事？我妻子呢？”

　　负责人那里知道他妻子在哪里，这时候程奇的电话响了，来电的正是他的妻子。

　　程奇经历过大悲大喜，喜极而泣，抱着手机哽咽着说，“你没事你没事……”

　　妻子觉得莫名其妙。但她也到了小区门口，看到消防车，还有自家窗户上的黑烟，一时间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程奇很快找了过来，一把将她抱住。失而复得的喜悦几乎将他淹没，程奇在经历过这些事情之后，终于意识到妻子对他的重要性。

　　然而妻子却推开了他。

　　她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房子都没了，看来是注定我们要分开的。”妻子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叠照片，“如果一开始你就和我说，我们也不需要彼此折磨到这个时候。”

　　照片是程奇和女孩的亲密合照。在女孩手机里存着，女孩全打印出来，快递给了妻子。

　　妻子收到快递的时候，她正在家里炖汤。她其实并没有先兆流产的迹象，她只是觉得很烦躁，要不要和程奇摊牌。收到照片，妻子连活也忘了关，匆匆出门。

　　在这一段不算长的婚姻里，疲惫的不止程奇一个。程奇借口出差往外跑时，妻子难过得一个人在家偷偷哭，接到父母的电话，还要和他们说一切都好。妻子试图挽回过，然而还是留不住。于是妻子也申请了出差。

　　后来妻子认识了另一个人。

　　“我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是打算和他断了的。但是后来我去医院检查才发现，孩子的月份弄错了，它不是你的孩子。”

　　程奇呆立当场。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还记得有一天晚上你回来我没有卸妆换衣服吗？那天我也是刚到家，他就在楼下，我很怕你们遇上，动不都不敢动……”

　　周围一片嘈杂的噪音，妻子的嘴巴一张一合，听在程奇耳里，像是另一种噪音。

　　在这个酷暑难当的夏日，一把火毁了程奇的家，也把他的人生烧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