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隔墙玉生香[香蜜润玉]》眉间心上未忘

16、双生花

　　江南的春天，当真是东边日出西边雨。

　　湖水的对岸是翠瓦红墙，丝竹管弦和歌女的吟唱隔水听来，那些香艳淫靡的词句听不清楚，隐隐听来反而有些仙气飘飘的错觉。

　　她所在的湖边却已经下起了雨，雨开始时候并不大，打在湖面上溅起一圈圈的纹路，她犯愁地抬起手掌，雨滴打在掌心，手头的鱼竿突然有了动静。

　　等了许久，总算是有点收获，她忙回撤鱼竿，却感觉手上拽不动。这真是奇了。她虽然年纪不大，不过是十三岁，但是从小操持家务，也没有虚弱到拽不起一条鱼的程度吧？还是说，鱼儿比想象中的要大许多？

　　想到一条又大又肥的鱼儿，她内心深处的雀跃无法掩饰，双手使劲儿抓着鱼竿，水里起了变化，仿佛烧沸的水开始翻腾。用力拉扯间，一直挂在她脖子上的丝线跳了出来，丝线上挂了一块晶莹润泽的长圆形物体，似乎是玉而非玉。

　　当她整个人几乎出了木质栈桥的边沿，那块饰物随着她的动作挨到水面的时候，她突然看到水底有什么东西缓缓浮上来。

　　一瞬间，宛如被山精水魅迷惑的人般，她整个人几乎定住了，水中宛如水草飘动的原来是黑色的卷曲长发，随着水的波动，缓缓出现了一张脸，仿佛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孩子的脸。

　　对方伸出手，手指带着水珠，轻轻按上她的脸颊，嘴唇，她迷茫地问：“你是什么？”然后陡然被一股大力拽进水中。

　　她不会游泳，天生如此，其实小时候曾经尝试过，毕竟生长在江南水乡，青石板路走不了三五步便是河水，要过弯桥。一到了莲子菱角和藕成熟的季节，很多孩子都会下水去采，平时天气微热，小伙伴们便要下水去游泳，捉鱼。

　　家里穷，这些都是收入来源呢。可惜她不会。

　　她咕噜咕噜地呛水，在对方的手碰到她的脖子的一瞬间，金光闪烁，她被一个水中形成的薄膜覆盖着，随着水波晃动，回到了岸边。

　　想上岸，只是力气实在不够，而且自己居然被宛如鱼鳔的膜覆盖着，这体验诡异极了，她伸出手想去碰，又有些害怕。

　　却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说：“小姑娘，来。”

　　这声音很明显属于一个男人，声音不大，但是却听得非常清晰，仿佛在耳边说话。她心里纳罕，自己平时打扮成男童的模样，怎么会被人认出来，其实是个小姑娘的？

　　她想翻身爬到岸边，但是掌握不了平衡，整个人在鱼鳔般的半透明球里打了一个滚，因为有观众，摔得很丢人。

　　那人却没有笑，很耐心地说：“来，握住我的手。”

　　她看到一只纤长苍白的手伸了过来，那薄膜的边缘似乎虚空，被那只手很轻易地穿了过来，她一把握住那只手，只觉得微微地凉，回头去看把自己拽进湖水差点没命的东西，却发现那个似人非人长着和自己一样的脸蛋的怪物，已经消失不见了。

　　上了岸后，雨下得越发大了，那人似乎是撑了伞，将伞面罩住了她的身子，她肚子空前地饱，原本没吃早饭出来忙活，饿的烧心，这时候居然饱得恶心。男人似乎很关心地问：“不舒服吗？”

　　谁喝了一肚子水能舒服呀。她来不及回答，那人的手已经按在她的背心，虽然他的手很冷，但却能传过来一股温热舒适的力量，她本来就趴跪在地上，哇地一口把水都吐尽了，整个人舒服了许多。
　　她勉强抬起头，去看帮助了自己的人。

　　雨下得很大，几乎变成了一道道的白线，抽在地上起了白烟。男人手里打着一把很大的伞，伞面是白色，里子却是黑色的，漆黑的伞里上盘旋着一条金龙，云气蒸腾，腾云驾雾，似乎是要飞向莫测的三十三重天外天。

　　他穿了一身雪白的衣裳，在风雨中宛如薄云轻雾，四散飞起，这样的姿态，宛如传说中的神仙。

　　在神仙般的人面前出了两次丑，这让她脆弱的自尊心受到了一点点伤害，慌忙从地上起身，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礼，说：“多谢叔叔相救之恩。”

　　“叔叔？”那人口气有点奇异，眼睛凝视着她。

　　她很少被人用这种目光盯着不放，仿佛回忆起许久之前的往事，又仿佛有些伤心。

　　叫叔叔不对吗？

　　这人长了一张俊秀儒雅的脸，是戏文里出现的让千金小姐“一望知君即断肠”的那种书生公子，但是他身上有一种沉若青山的气度，这让他显得不像是落魄穷困的书生，更像是大权在握的贵人，只是这种气质也让他看来似乎并不年轻了。哪怕那张脸非常完美，没有任何瑕疵。

　　“大爷，谢谢了。”她又补充说。

　　男人不再试图纠正她，而是握住她一只手，轻声说：“我叫润玉。”

　　“润玉叔叔好。我叫阿遥，遥不可及的那个遥字。”她出来已经很久了，再不回去，娘亲肯定是会着急的，而且这个人，初次见面，非亲非故的居然就要握住她的手，不得不让她生出警惕之心来。

　　不过脸上毫无反应，反而笑得甜甜的，很符合十三岁还不算懂事的小孩子模样。

　　润玉感觉挺荒唐的，自己和这个人，似乎永远是差着辈分。算了算了，小姑娘浑身湿透了，湿漉漉的青灰色衣服贴在缺乏线条的身体上，显出伶仃可怜的状态来。她似乎竭力克制，还是连续打了三个喷嚏。

　　“小姑娘，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小姑娘心里闪过七八个念头，自己住的地方要是暴露了，可是有危险的。从她过去的经验来说，她知道自己生得美，虽然年纪小还总做男童打扮，架不住这个世界上变态多啊，偶尔总会碰上一个两个的。

　　她马上叹气说：“孤苦伶仃，幕天席地，哪里有什么家啊。”

　　润玉摸摸她圆润的小脑袋，说：“既然如此，你就跟着我吧。”

　　真是幸运，他找了许多年，找到他几乎要绝望了，逆鳞的反应提醒了他，让他瞬间从天界到了人间界来，小姑娘还没长大，也好，上一次是她照顾自己，这一次换成自己来照顾她了。

　　小姑娘阿遥脸色一沉，心想，果然，不管长得多好看的人，都有可能是变态的。现在一听说她没有家，迫不及待便暴露出了本性。

　　不过，她眼珠子一转，这男人很有钱，倒是可以在他身上赚一笔，给娘亲抓几贴药回去。

　　计上心头，她指了指对面的亭台楼阁，说：“润玉叔叔，我现在好饿，要不然你能不能先请我去那里吃顿饭啊。”

　　她指的是这附近极为有名的一处秦楼楚馆，因为有名，所以十分矜持，除了不可说的消遣外，其实这里的菜做的非常好吃，此外还常年雇着几个书生文人帮美人们做诗词歌赋，编有趣的戏文，客似云来，生意兴隆。

　　润玉也没说什么，只是牵着她的手，随她走在烟雨里。因是白天，外面下了雨，所以晴雨阁内人并不多，刚一进门，就有发梳双髻的小婢女问她好：“遥哥儿，今天怎么自己来了？”

　　阿遥庆幸自己个子不高，自己挤眉弄眼的估计润玉叔叔也只能看到她的头发顶，挤眉弄眼朝小姑娘使了一个眼色，忙说：“好说，好说，赶紧给这位大爷安排个上座。”

　　小婢扑哧一笑，还伸手在阿遥脑门子上点了一下，这就前面带路领着去了。

　　阿遥擦了擦汗，她最近这两年跟着镇子上一位梳头师傅学梳头，隔三岔五就要跟着梳头匠一起到妓馆给几位头牌娘子梳头，顺便还能捎带着卖些珠子花钿之类的饰物，她没钱，都是靠着赊欠隔壁林妈妈家的货挣了一点差价。

　　等小婢将二人引到雅座，阿遥也不客气，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也不需要小二报菜单，便说了一串菜色出来：“龙井虾仁，清蒸鲥鱼，蜜汁火腿，荷叶粉蒸肉，油焖笋尖……”她一口气点了八九个菜，小二也认得她，知道遥哥儿兜里叮当响没有几文钱的，但是看她旁边坐的人俊美儒雅，从衣袖里伸出来的手，指甲片都是修剪都圆润秀美的，一看就是家有恒产的，便笑嘻嘻地记下来了，末了问：“还有要添的吗？”

　　阿遥眼珠子一转，说：“你们家的卤汁做的是一绝，特别是玫瑰卤汁，又进味儿闻着又香甜，你们用卤汁都做什么菜啊？”

　　小二看润玉淡然的样子，知道他不反对，马上说：“是啦，咱们这儿鸡鸭鹅都做，您看是点哪个？”

　　阿遥抬头冲着小二说话，眼珠子的余光却是看着润玉的：“我这位叔叔是第一次来贵宝地，既然是出名的菜品，就各来一盘吧。”

　　小二说了声“稍等”转身刚要走，润玉便说：“等等。”

　　阿遥顿时额角出了一点冷汗，她带这个奇怪的人来这儿用餐是富有深意的，一者，她本人来过这儿多次，作为一个未成年小朋友，纸醉金迷啊，□□美女啊，她都视若过眼云烟，只有这儿的菜，不说传出去的虚名，闻着是真香，她也是真想尝尝。二来，初次到访的客人，如果是被熟人带的，这晴雨阁的老鸨通常会送熟客一点东西，有时候是妓馆娘子头上带过的发簪啦，或者是胭脂啦，之类的，这些东西对于熟客来说，是个香艳的小礼物，对于阿遥来说，可都是能送进当铺当铜钱的好东西了。

　　老鸨馈赠的礼物，以上门客人出手的阔绰而定，看上去都挺风雅。值钱程度有很大区别。

　　是以她紧张兮兮地盯着润玉，一双杏仁眼都忘了眨巴，问：“润玉叔叔，你是不是觉得我点的多了？”

　　润玉含笑说：“你身上湿了，如果这位小哥方便的话，可否给她拿套干净的衣裳，准备桶热水，让她换了。银钱我一并付给你。“

　　说着，提前拿了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

　　本朝银钱是极值钱的，就举个例子说吧，这个晴雨阁出名的粉头娘子，成为入幕之宾也不过二十两银子，润玉拿出来的这锭银子，个头大，成色足，至少是十两的。

　　阿遥暗暗想，不管对方做了什么打算，出手实在阔绰。简直让她感动得不好意思等会儿溜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