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亚那的树》白色向日葵

91、第三章 怪胎与禁忌（上）

　　妖奴楼地下二层，安吉正抱着双臂站在老骨的面前瞪着他。

　　“老骨……你究竟还要多久才肯出去啊？！外面的那群家伙们都已经乱成一团啦！就在刚才，卡斯一伙人又想着法子欺负比约，幸好我及时赶到才制止了他们。你不会不知道吧？喂？难道说你真打算把所有的摊子都交给我收拾，自己只按照规矩执法？喂喂喂……管理员的工作好像不只这些吧！而我，也没那么多时间去处理呀。我现在都成他们的眼中钉了，那群家伙不知道又多讨厌见到我……唉，真后悔挑起了你看书的欲望，弄得现在，根本就是一团糟嘛……”

　　“冷静，冷静……小安吉。不过是些小戈饵，没那么夸张……”

　　书桌后慢条斯理的声音响起，老骨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还是那副模样，骨质，精瘦，全身都是深灰色。不过比以前有所改进的是那些肮脏破旧的衣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干净但依然破旧的单薄衣裳。他将平坦又没有鼻梁的脸正对着安吉，两只犄角上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个不停。没有唇的嘴向两旁夸张地拉伸着，划出一道细长而怪异的弧线来。

　　“其实啊，这些戈饵……呃？……咳咳咳……”

　　看着面前冷淡异常的安吉，老骨不由得干咳了两声。他再次胡乱地转动眼珠，然后慢慢站起来，走到了安吉身旁，然后颇为无奈地说道：“好吧，好吧……我承认，是我失职啦。不过你处理得的确很好，我是很放心……”
　　“哦，原来是这样啊！原来，都因为我处理太好了你才不管呀，那我可真是罪人了。好吧，以后我都不管了，我可真不应该插手妖奴楼里的事啊……”
　　“噢，别别别，别这么说，小安吉……”老骨拉过安吉的手，连连陪着他怪诞的笑，“你可是我的好帮手啊，没了你，我会被他们累死的，嗬嗬嗬……好啦，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太过沉迷于那些故事之中了。我会多花些时间去照看那群混蛋们，多点精力用到自己的职责上……这样……可以了吧？你还是继续帮帮我，帮帮这个可怜的老人家吧……说起来，这么多年的工作还真挺辛苦、挺乏味的呢，唉，唉……”

　　老骨一边说着一边摇起了头来，看那样子还真像个虚弱沧桑的老人。一直板着脸的安吉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抽回老骨握着的手，然后双手摩擦着暖和了一下，有些调侃地对老骨说道：“老骨，你还真是个‘可怜的老人’。告诉我，你到底多少岁了？五十？一百？还是说，和这伊哥斯帕一样老？”
　　“我多少岁？嗬嗬嗬嗬……我还真不记得了，小安吉。我啊……的确够老的了，两百岁应该有吧？……不过和伊哥斯帕一样嘛……应该不至于。我隐隐还记得，陪主人来到这里时也就一百多年前的事吧……当时，我那小主人还是个生气勃勃的新学徒呢……成天嚷着要做魔法师。只可惜……他才呆了不到一年，就在一次重大事故中丧生了……可怜的小主人，他还是个孤儿……而我，这个无处可去的妖奴，也就选择了留下来。唉唉……你这姑娘可真残忍，干嘛要勾起我的伤心事呢？一想起当年保护主人的无能，我这心里啊……唉……”

　　老骨说着便垂下了头，细长的手指也凑到两个三角形的鼻孔前，轻轻地抽泣了起来。

　　“啊？呃……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老骨，我真的无心伤害你，我很抱歉……”

　　安吉连忙走近老骨，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她温柔地抱着老骨，一面还轻拍着他，就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老骨停止了抽泣，然后低沉着声音，慢吞吞地说道：“唔……好吧，我原谅你了，小安吉……不过，你可得帮我处理妖奴楼里的事务哦。我这么个老人家被你伤得，实在是不轻呀，你得赔偿我……”

　　“嘿！”
　　安吉一把推开了他，然后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他一掌。
　　“你这老家伙，存心捉弄我是吗？我可不是你的玩具啊！”

　　她说完转身就走，老骨则赶紧在后面招呼着：“噢！我只是开玩笑而已，玩笑，嗬嗬……你可别生气啊……嘿，你现在要去哪里，安吉？真的生气了？”
　　“生气……我要是生你的气啊，早被你气死了。”她说着又停了下来，然后转身对着老骨微笑道，“我没有生气，只是现在得去拿药了。我的那个大少爷还等着呢，去晚了他又有话说了……”
　　“噢，是这样……对了，前天你让我帮着找的书书库里没有，不过……我知道学徒们的图书馆有着大量藏书，而我猜……里面应该有书记载着……只不过，那图书馆可不是妖奴能去的地方，而且这事也和卡亚那有联系，被人知道就对你不好啦……所以……你最好还是打消那可爱的好奇心，好吗？”
　　“啊……恩，我知道了。谢谢你，老骨，那么我走了。”

　　安吉对着老骨莞尔一笑，随即大步走出了房间。书桌旁的老骨再次拿起了书，然后用那细长手指轻捋着书背。他若有所思地转动眼珠，又转头望向了门口，轻声喃喃道：“十一魇兽……这小姑娘查它们干什么……”

　　*** *** ***

　　北岸的荒野上，安吉不时地举目眺望，寻找威德的所在。终于，她看到了一个发着微弱光芒的巨大半球罩，便慢慢地走了过去。

　　威德总算是找菲利克斯借了块结界石，这下安吉就不用老守着他的试炼了。不过，今天的安吉还是早早地出了门，因为她还得去泽得殿里帮威德取药。这家伙总是会弄伤自己，而且又麻烦得要死，不想浪费时间在泽得殿等着医士们的治疗。所以，安吉又开始继续她私人医士的职责。

　　不过，现在的泽得殿可不比从前了。在莲娜离开以后，百城又派来了一个名叫布伯的医士，继续负责伊哥斯帕的医疗工作，而这个布伯可给安吉的取药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困难。虽然莲娜待人冷淡，又颇有些高傲，但至少她还愿意接受安吉在里面工作。而碧姬，又教会了安吉很多东西，还会送药给安吉。可现在这个布伯，他根本不接受百城以外的人进入泽得殿工作。至于药嘛，要给你也行，但前提条件是——给钱。要是没有钱的话，什么也别谈。不过，他还真的因此捞了一笔，那些经常弄伤自己的学徒们都愿意花一些钱来买药，这样的确会方便很多。
　　在卖药时，布伯还对它们进行了分类。普通的外伤药很便宜，越是特别的药就越贵了，一些高级的魔药甚至价格不菲。虽然大家到泽得殿是可以免费治疗的，根本不用花钱，可是还是有不少的贵族为了图方便出大价钱买药，反正他们有的是钱，花掉这点也无所谓。

　　在钱这一方面，安吉倒不会怀疑威德没有，不过她也有她自己的想法。似乎是由于精魂方面的特长，安吉在配制药剂上好像特别有天分。她在老骨的书库里发现了不少的药剂书，然后在那些书上学到了很多奇特的药方。经过了几天的思索，安吉终于决定找布伯谈谈了。她告诉他自己也能配制很多药剂，甚至包括一些复杂的高级魔药。不过，她在用时和用料方面都会比普通的方法节约很多。几番交涉后，布伯总算愿意让她试试了，而结果，自然也是令人惊喜的。
　　最后，安吉与布伯达成了协议，她可以到泽得殿里自己配药，不用花一分钱。只不过，安吉每配制一份药剂都得为布伯做出三份等值的药剂来，或者是做出价钱上三倍于它的来。每次，当布伯看到安吉的成果时都倍感奇怪，然后他就会不厌其烦地问安吉：“是谁教你配药的？你的配方又从哪里来的？能卖给我吗？我能开个好价钱！真奇怪，一个没进过百城的妖奴居然能配出这样的药剂来，这可真是百城的耻辱……”
　　每次，安吉听着布伯的话也只是含笑不答，但只有那句“谁教你配药的”，总是让她心痛。

　　碧姬，碧姬，你就那样的去了，连一句话也没留下……

　　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暂时抛开了那段悲伤的回忆。不远处，光芒与响动不时出现，而她也终于走近了威德的场地。

　　当结界里的魔法之光隐去后，安吉才看清了那里面的人。威德抱着双臂站在一旁，一面大声地说着什么。而在结界中央，那个洋娃娃般的贵小姐娜缇丝正气喘吁吁地弓着背，刚刚的魔法原来是她发出的。

　　“好了娜缇丝，今天的练习就到这里吧，你该回去休息了……娜缇丝！”

　　忽然，场中的娇小女孩无力地跪到了地上，威德马上慌忙地跑了过去。他扶起娜缇丝柔弱的肩膀，然后颇为担心地连声喊道：“娜缇丝？娜缇丝？你没事吧？喂！娜缇丝？”

　　娜缇丝的脸色苍白，细腻的皮肤上也渗出了点点汗水。她有些不稳地靠在了威德的肩上，过了好久才慢慢睁开眼睛。而当她看到那完美如雕塑般的脸距离自己如此之近时，苍白的脸又顿时多了几分血色。

　　“啊，威德……我，我晕倒了吗？”

　　她慢慢支撑着站了起来，一面低着头，不敢再看威德的脸。威德询问似的看着娜缇丝，在确定她站稳了以后慢慢松开了手。

　　“看来今天的练习强度太大了，我们还是停几天，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四周的结界消失了，娜缇丝的妖奴夜也赶到了她身边。他轻扶着主人，然后对威德一欠身，恭敬地说道：“谢谢你，道尔顿少爷，我先送小姐回去了。”
　　“恩。要不带她去泽得殿看看吧，也不知损耗的厉不厉害。”
　　“好的，道尔顿少爷，您真是个好人。告辞。”

　　一阵黑雾流过，娜缇丝和夜便消失在荒野上。

　　看着那质地如薄纱般的黑雾，安吉走神般的想着翡翠也能变幻，不过她不是黑雾，是青色的云呢。

　　而碧姬，是绿色的光呢……

　　“喂！你这家伙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

　　前方的威德喊了起来，并朝她招起了手。安吉扬了扬眉慢慢走过去，一面慢条斯理地说：“啊……我得站远一点，免得坏了你的好事呀。”

　　“好事？什么好事啊……啊，娜缇丝……哼……没错，她是个大美人呢。像这样天分高出身又好的漂亮姑娘的确不多见，而你，一个萤，也仅仅只能仰望人家而已啊。”
　　“哈哈，仰望……我有什么好仰望的？我很清楚自己是个妖奴呢——不用你再提醒了——我只是在尽一个妖奴的职责而已，要确保主人‘万事’都顺利啊。你难道就不感谢我吗？”
　　“哦，这样啊……谢——谢——好了好了，快点……我还要赶去试炼室呢，今天人挺多的……”

　　对安吉反唇相讥完以后，威德不耐烦地挽起了袖子。他那条修长而结实的右臂有着优美的曲线，正如他身体的其他地方一样完美。只可惜，这手臂上原本光洁的皮肤都变了颜色，像被什么侵蚀一般呈现着丑陋的深灰色。刚刚还在冷眼看威德的安吉不禁吃了一惊，跟着就从怀里拿出了药瓶，对威德认真地说：“坐下。”
　　威德坐到了地上，支起他的右腿撑着右臂。安吉跪到一旁打开了瓶盖，然后就用一块奇怪地石头上起了药来。

　　北岸的荒野很宽阔，春风也在这里肆无忌惮地奔跑着。安吉面朝西方而跪，身后的阳光从那飘动的发丝间透了出来，闪耀着撒在了威德脸上。感觉到阵阵光线，威德看向了光源，然后又看到了安吉的脸。那张离得很近的脸，有着安吉式的认真，天使般的纯净，还有浓密睫毛下，黑白分明的眼。

　　威德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一直很安静。

　　“药上好了，现在该……”

　　话未说完，忽然的一抬头便撞上了威德的视线。安吉颇为意外地怔了一下，然后又有些戒备地向后一靠，皱起眉头严肃地说：“我的脸上有东西。”

　　“恩。有奇怪的东西呢。”

　　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威德抬起来手，指了指安吉的额头。

　　“有几块绿色的、像残虫唾液般的东西沾在上面。”

　　“啊？！在哪里？哪里？”

　　安吉困惑地抬手抹了抹额头，果然发现了某种绿色的粘稠体。

　　“噢，是梭罗果的汁液……喂，你有必要说那么恶心吗？什么残虫的唾液……还不是帮你配药弄上的，你就不能礼貌一点地提醒我吗？真是……”

　　安吉一面抱怨着，一面弄起了额头来。不过身边没镜子，始终都有些弄不干净。这时旁边的威德支起身子，然后抬着左手，扯过袖口在她的额头上胡乱擦了几下。擦完后，他又抬了抬右手，对着安吉勉强一笑，说：“好了，够礼貌了吧？现在你的脸干净了，可以帮我弄手了吗？很赶时间，谢谢。”

　　安吉很无语地白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抬起了那条手臂。她将左手掌对着创伤面，慢慢地释放起温暖的光。不过虽然看似平静，安吉还是在心里暗自嘀咕，忿忿不平地想着。

　　很——赶时间？哼……刚才教娜缇丝的时候就不赶时间嘛。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