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亚那的树》白色向日葵

105、第十章 暗夜的愤怒（上）

　　“……最后就是加点黑胡椒粉，提升一下它的香味……安吉？你怎么了，怎么睡着啦？”

　　“啊……不好意思，我……我有点困。”

　　抱歉地陪着笑，安吉尴尬地低下了头。

　　“唔？困了就不要来学嘛，我可不想改天再给你讲一次姜汁馅饼的做法，浪费时间……算了，你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呃……对不起，我只是……”
　　“哈哈哈……逗你玩呢，傻丫头，你还当真了呀？好啦，想来的时候尽管来就是。这里平时也挺无聊的，你来了倒是有趣得多，时不时还能帮点忙，我们俩可是很高兴的。不过嘛，今天还是先回去休息吧，看你，精神一点都不好，伺候主人很辛苦吗？好啦，回去好好地睡一觉吧，我们两个老太婆每天都在这里的，想学什么随时都行啊！”
　　“谢谢你们，卡罗拉婶婶，梅布婶婶。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嗯，慢走啊。哎，安吉，最近好像漂亮了很多嘛，是不是谈恋爱了？”

　　“谈……谈恋爱？！”

　　刚走到门边的安吉被吓了一大跳，跟着口齿也不利索了。

　　“没有！谈什么恋爱！我不是和以前一样一个人的嘛，你们不要乱说，这个玩笑可不好玩……”

　　她慌张地解释着，脸也有些红了。白皙的皮肤透着粉红，看起来很可爱。

　　“哈哈哈……我就说嘛，这楼里住的都是一群混小子，没一个配得上你的。等以后出去了，一定让你家主人给你找个好的，这样才对得起我们安吉这么好的条件嘛。你说是不是，梅布？”
　　“说得很对呀，呵呵……”
　　“我……我先走了！”

　　安吉羞涩地说着转身跑了，留下两个厨娘默默地相视而笑，意味深长。

　　“是谈恋爱了吧？你看她那害羞的样子。”
　　“呵呵呵……会是谁呢？杰？奥奎罗？还是波斯？”
　　“波斯就不可能了吧，那小子，整个一野猴子。我看杰的可能性比较大，他们俩的感情好像也很好嘛。”
　　“那就不知道道尔顿少爷愿不愿意放人了。弄不好，杰可是得进入道尔顿家的呢。”
　　“进入道尔顿家？呵，那个可能性几乎为零吧！就凭贝马法与道尔顿家的世仇，麻烦了。我看啊，她还是不要和杰在一起的好，前景暗淡啊。”
　　“说的也是……”

　　两个厨娘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瞎掰着，不过安吉也听不到了。她最终没有回房休息，反而还离开了妖奴楼。今天外面的天气很不错，只是烈日当头，有点炎热了。阳光恣意地播撒四处，照得整个伊哥斯帕里都明晃晃的，看久了还会让人头晕。只可惜，如此明媚的阳光也照亮不了安吉的心。她埋着头，阴郁地走在草地上，脑子里回响的满是那个低沉的嗓音。

　　生，还是死。

　　生，还是死。

　　生，还是死！

　　她猛地一颤，像是受到寒气侵袭般的浑身发凉。这就是她最近以来精神萎靡的原因了，因为那个声音、那个男人，总是会不断地进入她的梦里纠缠，逃也逃不了。
　　自从梦见有人要杀她以后，安吉的生活就彻底陷入了噩梦中。每次只要她一进入梦境，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就开始萦绕耳畔，挥之不去。但奇怪的却是他似乎并无恶意，反而还有要帮她的意思？不过安吉很清楚，这个男人一定是之前梦里的某个人，而且很可能就是躺在长椅里挫着指甲的那个人。因为她还清楚地记得那个人好像能通过梦境找人，而他也正打算这样做。那么现在的话又是什么意思？那些奇怪的话、奇怪的立场，实在让安吉猜不懂，摸不透，她也不敢贸然做出任何回应与决定。

　　害怕吗？想活下去吗？那么回答我，打开彼此的羁绊。我将带你远离危险，寻找真相，找到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自己。
　　逃避是不可能的，反抗也是毫无希望的。你不是他们的对手，逃不了被撕碎的命运。
　　所以回答我吧。跟我一起联手，一起努力，这便是你唯一的出路。
　　回答我。你是谁，你在哪里。
　　回答我……

　　回答吗？然后你就将带我找寻真相，远离危险了？

　　思索着，安吉轻笑了一下。

　　危险，谁知道呢。谁知道这不会又是另一个陷阱，一个更大的危险。而真相吗，我已经越来越怕它了……

　　她无奈地想着，摇了摇头。曾经热切盼望着真相的揭示，也一直煞费苦心地寻找着线索，可现在当真相终于有可能要展现在她眼前时，她却退缩了。莫名的恐惧像潮水一般涌来将她淹没，令人无法呼吸。她开始害怕真相，害怕真相背后的自己。宿主？怪物？十一魇兽的恶灵？总之不管怎样想，自己都和可怕的事物脱不了干系。而事实也证明，她的确是隐都和琉璃岛都不想要看到的存在。果然是可憎的黑暗生命吗？那么，是不是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天下，也将再无可容她之地？想到这一点，安吉的心有些隐隐作痛。她开始惧怕那一天的到来，惧怕离开伊哥斯帕，开始居无定所、四处逃亡、胆战心惊的生活，孤独无依的生活，没有威德的生活……

　　没有威德？

　　安吉的心又抽痛了一下，某些零碎的影像片段也杂乱地闯进了脑海。北岸，争吵，还有雪焰火……一切都那样熟悉，熟悉得如同融进了血液一般，熟悉得令人心痛……
　　“好烦……！”
　　她用力地摇起了头，想把这些不愉快的想法通通抛开，远远地扔掉。就这样吧，暂时就这样！再让我安心地过上几日，过完这个慕兰德节，我一定好好地做心理准备，然后勇敢地面对一切真相！
　　她吃吃地笑了起来，为自己幼稚的逃避而发笑。耳旁忽然传来了音乐，是一曲熟悉的《情诗》。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竟来到了米榭萝大殿，伊哥斯帕的宴会专用地。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慕兰德节，这个华丽的宫殿终于又开启了它沉重的大门，准备开始一场隆重的盛宴。

　　每一年当枟槿树的果实掉落时，慕兰德节也就快到了。作为礼赞掌管爱，生命与祝福的女神慕兰德的日子，慕兰德节是热情、奔放、浪漫的，也是最受年轻人欢迎的。在这一天，除了热闹非凡的庆典与狂欢外，热恋中的人们还会放飞祈愿鸟。祈愿鸟是一种用枟槿果核雕成的简易手工品，它的形状正是一只小鸟，而与其他工艺品不同，这种手工品的做工精湛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刻在上面的名字。每一只祈愿鸟身上都应该刻有名字，它所代表的是一份心意，一份感情。年轻人都会在亲手雕成的祈愿鸟上刻下心上人的名字，然后用一个简单的漂浮魔法，轻轻放入天空。当祈愿鸟飞得足够高时，慕兰德女神就能看见了。然后，她将祝福祈愿者，祝福他们得到爱情，祝福恋人们天长地久。
　　在伊哥斯帕里放飞祈愿鸟是没有问题的，可惜，想要举行庆典、狂欢，那就不可能了。不过伊哥斯帕也是有人情味的，虽然给不了热闹盛大的庆典，但是补偿一个舞会还是能做到的。因此，每一年慕兰德节快要到来时伊哥斯帕里的学徒们都异常兴奋，一场难得又华丽的盛宴就要开始了，而自己那单调枯燥的生活也终于有了点颜色。

　　顺着乐声望去，安吉莞尔一笑，走到一棵大树旁，坐在树荫下，托起下巴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远处，米榭萝大殿的后花园里热闹非凡，不少学徒正两两一组地在一起，嬉笑着随音乐而动。前方的台子上竖琴鸣响，悠扬地演奏着那首最经典的慕兰德舞会乐曲——《情诗》。而在台子的另一边还有一对舞者，其中那个高个子女人一边跳舞一边念着节拍，眼睛还不时看着场内，然后大声地对学徒们说着什么。

　　“……三……四……注意脚下！先出左脚！……七……八……费里安，专心点！……”

　　眼前安吉所看到的，正是伊哥斯帕的另一种学徒——舞蹈学徒——的学习现场。由于并不是所有人都来自于富足的家庭，很多学徒还是不会跳舞的。于是，为了让大家享受一个愉快的慕兰德舞会，伊哥斯帕里就专门组织了舞蹈教学，对那些不会跳舞的人教授一些基本舞步。和往常一样，今年的学习者大多也是低年级生，因为在这里呆上几年后，要跳好基本舞步还是不难的。不过，今天还是看见了老面孔，比如一个五年级的学徒，比如阿卡鲁斯。前者是由于一直学不会，而后者，则是来捣乱的。

　　“阿卡鲁斯！给我滚出去——！”

　　还来不及细看，舞蹈老师兰夫人的怒吼声已经响起了。阿卡鲁斯一面跑一面伴着鬼脸，也不知他又怎么扰乱秩序了。安吉开心地笑了好一阵，然后歪了歪脑袋，跟着站了起来。

　　好，我也来学学怎么跳舞吧。

　　说着，她也开始跳了起来。照着兰夫人的姿势摆好，挺胸，收腹，迈腿。只是看起来那么简单的舞步，怎么一到安吉这里就变得难起来了？她磕磕绊绊的努力着，可就是怎么也根不上节拍。
　　左，右……上……唔……前？

　　“哈哈哈哈……这样就想跳舞啊？还是先等步子熟了再来合音乐吧！哈哈……”

　　忽然响起的大笑声将安吉下了一跳。她猛地停下来，然后扭头转身，威德那张异常开心的脸便映入眼帘了。
　　“需不需要我去找兰夫人说情，让她也教教你啊？”
　　他继续大笑着，无耻地笑着。安吉在心里暗骂了他两声，然后红着脸，转身就要走。
　　“哎哎，你去哪里？怎么老是一看见我就跑。”
　　“因为你讨厌啊。”
　　“噢？觉得没面子啊？好了好了，我不笑，不笑就是……噗……哈哈哈……”
　　才停了没几秒的威德又笑了起来，直恨得安吉牙痒痒。
　　“你了不起……会跳舞了不起……”
　　她瞪着威德，费力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看着她那又羞又恼的模样，威德打心眼里觉得好玩，于是就再一次无赖的大笑了起来。

　　终于，在安吉的表情真的由阴转乌云接近暴风雨时，威德停住了。见安吉气呼呼地准备离开，他连忙跟了过去，想要挽回点什么。
　　“安吉。”
　　“走开。”
　　“安吉，我来教你怎么样？你知道兰夫人是不教妖奴的。”
　　“走开！没兴趣！”
　　“安吉。”
　　“走……呀！”

　　突然，她感觉到一阵眩晕，然后在她反应过来以前，自己的身体就被人定住，摆出标准姿势来了。

　　“小姐，跳支舞好吗？”

　　他彬彬有礼地说着，满眼笑意。最后在《情诗》熟悉的旋律中，他们起舞了。竖琴的声音像山间的清泉般悦耳动听，让人心神宁静，可是现在的安吉却平静不了，相反，还很慌张。她下意识地开始了反抗，只是威德的手臂很有力，让她根本动弹不得。无奈之下她只能茫然失措地抗议着，然后跟随威德的脚步，在竖琴美妙的旋律中舞动、旋转。

　　这家伙！你，你……
　　嗯？

　　她突然发觉了一点异常。与兰夫人的舞蹈不同，威德的步子好像更快更复杂。安吉只感觉速度很快，头很晕，然后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跳着什么，只能跟着威德的脚步继续下去。早就猜测过像他这种贵族肯定很会跳舞，到今天算是头一回见识了。四周的一切都是模糊的，除了眼前，那张漂亮的脸。他在开心地笑着，撒满阳光的脸看起来干净又纯粹。一双温柔的眼睛轻弯着，里面充满了深邃的蓝，湖水一般，当他快速旋转起来时盈满湖水的眼睛就弯得更厉害了，不禁让安吉担心，它们会不会溢出来。手中的安吉因不适而惊慌不已，那张稍稍发白的脸因此又染上了粉色，看上去甚是可爱。他笑眯眯地注视安吉，合着曲调，继续他们欢快的舞。

　　终于，在安吉窒息于强烈的眩晕感之前，威德停下了。他爽朗地大笑着，点了点安吉的额头：“嘿，我还没有舞伴呢，要不，慕兰德舞会时就带你去吧？不过嘛——前提条件可得是你跳得很好。要是跳不好啊，跟我在一起可是很不配的呢，哈哈哈哈……好好努力，小学徒。”
　　“呸——我才不去呢，还努力……你今天很闲吗？居然跑到米榭萝大殿来了，不会是又要对谁下手了吧？先说好，我可不帮你收拾烂摊子啊。你这家伙，捅篓子是最擅长的。”
　　“啊啊……你不说我都忘了，还真有事呢。那么再见了，小学徒，注意多加练习啊。”
　　“废话可真多……再见，不送。”

　　终于，取笑人的家伙走远了。望着威德走远的背影，安吉噗的笑了出来。心里某个地方暖暖的，就像威德手心的温度。她抿着嘴拉起裙子，在明媚的阳光下跃动、转圈，欢快地哼唱起《情诗》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