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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掖庭狱(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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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明珰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真的害了裴陵,她绝无此意,只不过是因为裴陵的失踪实在太奇怪,她察觉到可能会有什么人在背后暗中操纵整件事,因此才把事情说了出来。
凭她一己之力,是绝无可能和那个背后的人对抗的。
如果裴陵失踪后出事......她不敢接着想下去。
但今日从丞相府回宫后,她却更加紧张起来:她忘记了还有一种可能。
裴陵已经逃出宫外了。
不可能的!这绝不可能!
她很快又否定了这个荒唐的想法——怎么可能逃得掉的,这深深宫墙直通天上,简直像是亘古以来就存在的一座堡垒,巍峨迫人。任何生物只要靠近就会被一股力量推进去,成了这座庞然建筑的祭品,被其吞噬。
怎么可能逃得掉?
更何况宫中诸人全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他们仿佛知道些什么,却不愿再提起,好像黑暗深处有一双眼睛在监视着他们,一双手扼住了他们的喉管。
众人的反应难免让人心灰意冷,祝明珰不无悲哀的想。作为中御府少监,裴陵可说是格外出色了,宫中行走多年,能照拂的便照拂,能帮忙的便绝不推辞,即使下人犯错他也绝不苛责。可笑到头来,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关心他的死活。听到这个名字,他们总会目光闪躲地避开,仿佛裴陵这两个字已经成了宫中不能提及的一个梦。
一个噩梦。
祝明珰使劲儿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她看着渐亮的天光闭上了眼,想要趁着天亮前的最后时间睡一会儿,但外面砰砰砰地敲门声却让她再度惊醒。
砰砰砰!砰砰砰!
这敲门声急促得很,简直像是重锤擂鼓,给人一种窒息般的压迫感。不对,与其说是敲门,不如说是砸门更形象。
她迅速披衣起身开门,看见门外一张熟悉的脸。
王珣站在门口自上而下打量着她,目光中似有惶恐、有惋惜,还有别的什么难以分辨的东西,针一样刺下来。祝明珰行了个礼,有些疑惑的看着他,等对方说话。然而王珣却看着她一直叹气,仿佛先前那个使劲砸门的人并不是他。
“和我走吧,周左丞正等着你呢。”王珣终于开口,转身走了。祝明珰心中疑窦丛生,却没有机会开口问半个字,赶紧跟上王珣。
掖庭狱,这就是王珣带她来的地方。
这是后宫内传说最多的地方,因为就在这个地方,每天都会添上许多新的孤魂,飘飘荡荡却不肯离散,终于在天空中织成一张硕大的网,笼罩住后宫里的每一缕生魂。祝明珰虽然也在宫中呆了几年了,却从来没有来过此地,如今看来,那些绘声绘色地传说倒不是假的。自从进了那一扇虚掩的角门,眼前的春景就全都惨淡凋零下来,似乎春气还未光临过此处。几个小黄门低着头走过,脚步也如幽灵似的无声无息,有人抬眼看她,目光有些复杂,但祝明珰辨别得出,有隐隐的怜悯交杂其中。
那种目光好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看来掖庭狱的确是整个上阳宫最可怕的地方了。
但王珣为什么会带她来这儿?难道昨天她还没把事情说分明么?还是.....有关于裴少监的消息了?!
想到能够获知裴陵的消息,她的心情便没有那般低落了。
王珣将她带进掖庭狱的大门,里面是一片深邃得漆黑,世界上的所有光仿佛都在这里消失了。她惶惑地看了一眼不知何时退到身后的王珣,对方却又叹了口气,没再理她。手足无措间,黑暗的中心有个声音咳了两声:“他奶奶的,怎么这么黑?老子要怎么断案?”
接着便有仆从应声:“丞相稍安勿躁,我马上点灯,马上点灯!”
话音刚落,一簇颤悠悠的火光就亮了起来。灯光不强,但在这漆黑一片的牢狱中却显得格外明亮,灯光下的男子露出了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盯着她,左右打量。祝明珰没见过他,自然是没见过的,他可是“丞相”。但据旁人的称呼和昨天的经历来看,他应该就是那位著名酷吏周兴了。
王珣说了声“人带来了”,就转身退了出去,然而临走时,仍不忘担忧得看了她一眼。
“还等什么呢?还要我亲自去请你?”周兴阴恻恻诡笑了一下。她吐了口气,稍稍稳定了一下心绪,一步步慢慢走到周兴面前。
掖庭狱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随着关门而起的一阵阴风吹得灯火来回扑朔。祝明珰猛地回头,发现王珣果然已经走了,然而王珣临走时看向她的最后一眼,仍旧让她产生了一种危机感。
是那样微妙的眼神啊。
周兴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昨天你所交代的话我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了,我今天呢,就是想来和你再确认一下。你昨天所说,可都是真的?”
祝明珰点点头,在这幽暗逼仄潮湿的牢狱里,她可不想再多呆一秒钟。
但是看现在这种情况,似乎她很难快速脱身了。
周兴皮笑肉不笑:“想必你还是不了解我们这儿的规矩,要不要和你介绍下?”
祝明珰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比不相信她的话了,但她仍旧神色冷定地摇着头,也打量着周兴,目光一瞬也不瞬。
周兴被瞧得发毛,突然间使劲儿一排案几,暴跳如雷:“真是奇了怪了!你这小丫头的嘴怎么这么硬?!”他急得围着少女乱转,那模样看起来恨不得一巴掌拍过来,旁边的狱卒赶紧过来捧上茶:“丞相稍安勿躁,您先喝口茶消消气儿,嘿嘿消消气。”
“稍安勿躁,又是稍安勿躁!”周兴啐了一口,但还是接过了对方手中的茶,饶有兴致地咂了两口,似乎颇为满足:“你这小姑娘倒也真是,说谎都不会说,竟然还拿不在了的人出来搪塞!真是可笑,真当我们是吃干饭的查不出来吗?”
祝明珰看他这副嘴脸只觉得好笑,说谎?她句句所言都是真的,怎么可能说谎?更何况学道之人,更不可能说谎。
她正要说话,却忽然愕然愣住。
不在的人。
不在的人是什么意思?
她大惊失色,不由脱口而出:“什么意思?不在的人......是什么意思?是谁,谁不在了?”
“哼!”周兴轻笑一声,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老子办了这么多年案,还真没见过你这么嘴硬的小姑娘。”他一边说一边翻着一本中御府的档案,翻到某页时,忽然把那本档案扔了过来:“不懂?你自己看看!”
陈旧的书页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地上的灰尘扑面而来。
她俯身去捡,手指却还没碰上,眼角已经瞥见了两行被灯光照亮的蝇头小字。
瞬间的错愕后,她揉了揉眼,似乎难以置信自己看到的。
但第二次去看,那上面的字迹却没有任何变化,明明白白地写道:裴陵,河东道慈州人,受犬伤,不治,卒于光宅元年六月。
裴陵,卒于光宅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