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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遇故人(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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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面色凄惶地扑到了周耀祖怀中,一阵哭哭啼啼,周软语劝慰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安生了下来,能够清醒地回答问题了。
“我......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应该有好几天了,我一醒过来就在这里。”在两人的引导下,云岫开始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但据她所说,太后寿宴开始之前,她正在迎仙宫对面的高台之后准备,突然就被人从后面打晕了,她几次试图中昏迷中挣扎着苏醒过来,但每每都有一阵惑人的馨香袭来,接着她又沉入了更深的梦境。
两人再问她有没有看清楚是谁打晕了她,她却支吾着不说话了,说只是看到了那人蒙住她双眼的手指,修长秀致,皮肤细腻。
“难道是个女子?”周耀祖沉思着,喃喃。
“有可能,不过女子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么?”薛伶仃有些恍惚,眼前浮现起一些模糊人影——有的时候,红粉佳人也会在不知觉的某个时候化身索命的厉鬼,这一点,他这么多年来已经见证了不少次。
周耀祖一边轻抚着云岫的头发,一边蹙起了眉:“我有种感觉,凶手显然是知道很熟悉人口贩卖这档子事的。”
他推开了扑在自己怀里痛哭流涕的女子,眼神凝聚成一团火:“不止熟悉,而且痛恨。”他看着薛伶仃,若有所思地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讲过的那个故事?”
薛伶仃眼睛一亮:“你说的是那个雪地里趴在你家门口的少年?”
他不自禁打了个冷战,觉得一股寒气从脚下蔓延开来,直冲头顶。那个傀儡师,是否就是那个少年?可他明明是个日本人,怎么会在那么多年前出现在西市的人口集市上?
这一点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如果那人不是见龙士,那他又是谁呢?
周耀祖也在想着同一个问题,两人目光交汇,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丛丛疑窦。周耀祖先把问题挑了出来,他是见过那个少年的,之前在他家的地牢里也曾看见过见龙士的真容。不得不说,两个人长得都很好看,但......
“但什么?”薛伶仃问。
“但是好看的不一样。”周耀祖一时间想不出个形容词来,苦于语言贫瘠,急得开始抓耳挠腮:“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一个看着更舒服,另一个看着却不好接触。”
薛伶仃思忖片刻,道:“你是想说,一个清俊,一个妖冶?”
周耀祖点头如捣蒜:“不错不错,就是这个意思。”他在心中暗自比对了一下两张脸,见龙士那张脸美则每矣,却美得太过凌厉,仿佛带着夺人杀气,颦笑之间杀人于无形的杀气。那个少年么,虽然相隔经年的容颜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气质确实是大相径庭的。想了半天,周耀祖终于得出结论:“依我看来,他们似乎不是一个人。”
薛伶仃:“如此一来,那少年就不是被牵机楼的人买走了?那他......他难道去了宫里?”
周耀祖点头:“有可能。”
买走少年的人就是宫里的人,而宫中有能力从宫外采买奴婢的人,一般都是中御府中的高层。今日太后口谕,命刚刚被放出来的周兴接手此案,周耀祖也因此得了莫大的方便,当下和薛伶仃合计,要从宫中拿到三年前冬天所有进出宫禁的名单以及中御府新人的名单。
对于有个在朝中手眼通天的爹的周耀祖来说,这当然不算是什么难事。
周兴的权利还不止如此。太后口谕中让他查办的案子倒是无关那可怕的傀儡,事关天家颜面,案子查办起来可不能和太后的寿宴扯上什么关系,因此只说是查办宫中宫女失踪一案。名头虽然不同,但案子其实都是一件。
得了这样的方便,中御府、宫中六局的宫女全都要供周兴传讯。周兴刚从来俊臣的魔爪下挣扎出来,心有余悸,因此便让儿子暗中总揽了此事。
不久之后中御府就着手对各宫宫女展开了调查,但这些宫女却一个个或缄口不言,或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周耀祖一时也没了主意,太后只给了他爹七天时限,七天之内要查办这么一桩毫无头绪的悬案谈何容易?转眼间三天已经过去了大半,案子却毫无进展,周耀祖在屋里转来转去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望着渐渐变暗的天色,愁眉苦脸。
这时候,门外却响起一串轻快急促的脚步声。
他脸色稍霁——看来是有消息了?!
来人终于露了头,果然是家里的人来消息了!
周耀祖赶紧出门迎了上去,那家人何曾见过他如此和善出门相迎的模样,当即愣住了,嘴唇翕动了一下,不知从何说起。
“怎么样怎么样!你愣什么,快说啊,查到了什么?”
周耀祖催促着,那家人整了整思绪,这才顺溜地把话说了下去。
原来就在今天早上,突然有个宫女说她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可能有关此案。
周耀祖忙问:“是什么事?”
家人挠着头,他似乎是从小跟在周耀祖身边的,脑子也是驽钝得很,因此说了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出来。周耀祖气得七窍生烟,给了他一巴掌,随即拂袖道:”算了算了,明日我亲自来审问一下,什么青红皂白就都明白了。”
第二天一早,那宫女就到了丞相府的地牢里。
宫女本身并不能轻易出宫,往往一辈子要蹉跎在宫墙之内,但周兴是何等人,宫中的掖庭狱也要唯他马首是瞻,想要传唤一个宫女就十分方便了。不过这一回,那宫女出宫在中御府报备时却遇到了点麻烦,周家的家人来报,说是中御府太监王珣执意不肯放人,和前去提人的人纠缠了好久,方才放了人。
周耀祖实在是想不明白,王珣作为宫中的老人,本来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他作对的,怎么这回却......
难道年纪大了老糊涂了?
薛伶仃得了消息,自然也一早就过来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外面和云岫调笑。周耀祖看在眼里十分鄙夷:啧啧啧,才多大的年纪,就成了在红粉堆里厮杀的战士了,假以时日那还了得?
不过这云岫也真是的......
之前还扑在他怀里装可怜,现在就勾搭上别人了。这到底还是他家的地盘,能不能别这么伤风败俗?还讲不讲仁义礼智信了?
“咳咳!咳咳!”周耀祖干咳了两声,一副风中零落弱不禁风的花骨朵模样。然而那张脸,却实在是和柔弱可怜搭不上什么干系。
薛伶仃稍微推开了云岫伸过来掐他脸蛋的魔爪,笑容僵硬:“这位姐姐,你家主人似乎不太好呀!要不、要不您先去看看他?”
云岫瞧了一眼,却大手一挥:“没事没事,他就是喝水呛着了。”
这,就很尴尬了。
薛伶仃小脸吓得惨白,面前这位少女,昨日里还那样楚楚可怜娇花照水般模样,今天却像是喝了雄黄酒的白素贞似的......真是猝不及防!
万幸周耀祖离他们较远,并没听见云岫说了什么。但想必这位相府公子平素也是个容易降服的对象,不然他手下的家妓婢女们岂会如此大胆。薛伶仃看了看饿虎扑食般的云岫,忽然想起了她是个家妓......一般家妓的命运比入宫的宫女更加悲惨,甚至比不上牛马等可供人类驱遣的牲畜,她们不但是主人闲时的消遣,更是主人们之间用来交易的物品,有时家主需要笼络他人,经常会以家妓相赠。
作为玩具或是礼物,这就是她们可能的两种命运了。
一念及此,薛伶仃也不再逃避云岫的手,沉默地任由她对自己上下其手得骚扰。过了会儿,突然悠悠地问:“阿祖,云岫将来会留在这儿么?”
阿祖是唤他的?周耀祖的咳嗽声终于到此为止,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薛伶仃,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应该会吧,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云岫的手也收了回来,嬉笑之色也倏忽不见了。她眼光在两人之间游动着,嘴唇有些紧张得抿成一线,仿佛害怕从周耀祖口中听到什么。
周耀祖还以为薛伶仃又在捉弄他,岂料对方脸色却正经起来,他挠着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半晌才支吾道:“云岫从小就在我家,府中那么多舞姬,父亲独独看中了她,悉心栽培,再怎么说也不能白费心血吧。”
薛伶仃僵硬地扯动了一下嘴角——这真是最糟糕的回答了。
当然,云岫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原本还有些期待的眼神也黯淡了下来,特别是在听到“父亲”两个字的时候,双肩更微微颤抖。薛伶仃不知道周兴和她之间发生过什么,但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出,那不会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奈何这回是襄王无意而神女有心呀。
“经过了这回的事,奴婢还以为此生再也无缘见公子了,没想到我还没死,还能有机会报答公子。云岫已经很知足了。”云岫忽然开口,一番话说得周耀祖更是愣住了,他似乎天生少根筋,听了这番令人动容的话,也只不过微笑着点点头,道:“放心吧,我周家一向厚待忠心的仆人。”
又是糟糕的回答......
薛伶仃脸上的笑再也绷不住了,有些同情地看着脸色惨白的云岫。
周耀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还笑嘻嘻地瞅着两个人。
薛伶仃道:“阿祖,如果以后你不能让云岫留在身边,倒不如早些放她自由吧。”
周耀祖若有所思地点头,看着俏脸惨白的云岫,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忙许诺:“这个自然要看云岫的意思,待我请示了父亲,她要走便走,要留便留,我绝对没有半个不字!”
这许诺让云岫的神色稍微好看了些,不过也好看得很有限了。毕竟,待他请示了周兴,哪儿还有她这个任人作践的蝼蚁选择的余地?
尴尬的对话由于外面周府家丁的脚步声得以停止,云岫若有所思地忘了自家主人一眼,走的时候脚步有些虚浮。周耀祖给自己捏了把汗,同时提起了精神,准备看看那个知情的宫女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