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何记事》八百盘

10、第 10 章

　　宋何跟着来人离开大厅。
　　老太爷？
　　她慢慢回想。
　　哦，是她爷爷。
　　之前一大家人一起去拜见过的。但是宋何完全神游，根本没用心，就混在人堆里跟着应和了几句。不说爷爷的脸了，连老人家的衣角也没见着。
　　宋何又想到宋和吉。
　　然后看了眼前方带路的人。
　　这是爷爷的助手。副官。警卫。怎么说都可以，反正对宋何来讲都一样。
　　年纪也大了，但是看身形，还很健康的样子。
　　很和蔼。
　　说真的，比宋家其他人好相处多了。
　　路上还跟宋何聊天，内容也简单，就是问宴席好不好吃，山庄好不好看，学习累不累。
　　乍一看，就像爷孙夜游。
　　宋何也愿意讲话。
　　善意这种东西是很容易感受到的。

　　爷爷住的地方离正厅不远不近，一会儿就到了。
　　宋何进去。
　　宋临阁坐在轮椅里。
　　身边架着输液瓶和氧气。一个护士再次检查了一遍爷爷的状况之后退出去。
　　宋何看了眼门外等候的副官，放轻脚步走进房间里。
　　门被关上。
　　宋临阁一直看着宋何，末了露出一点点笑容。
　　宋何再走近点，去轮椅边坐下。
　　“爷爷。”她说。
　　“把你名字写给我看看。”宋临阁慢慢地说。
　　宋何看了眼桌子上的笔纸，都是准备好了的，她没问，直接拿起笔写下宋何两个大字。
　　吹干了举起送到爷爷面前。
　　老人家动了动脑袋，靠在椅背上，看着这个名字，久久无语。
　　宋何早就知道，不光是自己，还有父亲的名字，和其他人不一样。
　　宋家人都是宋启，而父亲是宋岂。宋和吉们是和，而自己是何。
　　这其中有什么曲折宋何没兴趣，她对回归宋家最大的感受就是有钱了。
　　宋和吉算是意外收获，但也不是没防备过。
　　就像颜长忍的相机，从宋和吉接近的第一天，宋何就做好了她随时离开的准备。
　　刚才宋和吉的脸色变化更确认了这一点。
　　宋何已经当宋和吉这一段结束。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没有兴趣探究。只感激宋和吉的陪伴和示好，单纯感激，不问缘由。

　　宋临阁终于开口了，他缓缓说，“你想知道为什么你叫宋何吗？”
　　宋何想说没兴趣，但是爷爷一看就是很像说的样子，为了避免老人家被她噎死，她顺从地点头，“为什么？”
　　宋临阁长长叹一口气，“是我当年没处理好家事，让你们一家人流落在外。”
　　宋何哦了一声。
　　宋临阁根本没把这敷衍的态度放在心上，继续断断续续地讲，“我老了，想看一家人团聚，孩子们都孝顺，愿意顺从我这老家伙几天。我很欣慰。”
　　宋何点头。
　　“你像你奶奶。”宋临阁突然评价了一句。
　　宋何眨眨眼看他。
　　宋临阁笑了笑，随即咳嗽了一声，“我想她啊……”
　　宋何看着老人家。
　　“我后悔过，可是都过去那么久了。后悔也淡了。这是人之常情，你说对吧？”宋临阁露出一个顽皮的表情。
　　宋何点头赞同。
　　宋临阁很满意，“你这点像我。”好像很骄傲似的。
　　宋何心道，这薄心寡情有什么好骄傲的。
　　“其实我不后悔，我一点也不后悔，我喜欢你奶奶，我要她，我要的起！”宋临阁慢慢讲，然后讲激动了又咳嗽起来。
　　宋何举着手不知道是帮忙拍后背还是不拍。好怕一拍爷爷就散架啊。
　　宋临阁无力地挥挥手示意宋何别管，“她就生了你爸爸一个孩子，当时我还是很高兴的，但是你爸爸被养坏了，是个浑小子……我很不满意，他们做了点手脚把他弄丢了，我也没计较……”
　　宋何微微张嘴呆住。
　　“她也不伤心，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你说她多狠。”宋临阁说一会儿话就闭眼一会儿，休息休息喘口气继续讲，“真狠啊，她谁都不要，谁都不要……”
　　宋何心道你们俩倒是挺配，而我还真是隔代遗传啊，这下蒋凡凡的疑问有答案了。
　　“后来那小子自己找回来了。还挺聪明，知道家在哪。”宋临阁嘿嘿一笑，“但是也傻，这哪是家啊，这哪还有家啊……”有哭声掺杂在讲述里。
　　宋何看着爷爷闭上眼。
　　“那会儿我不知道……后来我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给他一个何字让他走了。”宋临阁说，“其实就算我知道了，也就那样……我有宋大那几个孩子就够了，他们多好啊，而你爸爸，绣花枕头，一事无成，看着就不像我的种，承认了简直丢脸。”
　　宋何心底赞同。
　　“但是你还不错，好孩子。你还不错。”宋临阁慢慢睁眼，之前蓄积的眼泪滑落出来，在那老脸上纵横流淌，“你很不错。”
　　宋何给爷爷递上纸巾。
　　宋临阁笑道，“擦什么啊，我老头子，不讲究这些。”
　　宋何没劝解，直接把纸巾扔到桌子上。
　　“你先回去吧，我要休息了。”宋临阁最后说，往上拉拉毯子。
　　宋何看他一眼，终于讲了来这儿的第三句话，“好。”

　　新年第一天，全家族给老太爷拜年。
　　仿佛没有刚刚过去几个小时的那场谈话一般，宋何依然坠在人群末尾做样子。
　　小辈们一个一个上前磕头 。
　　宋何抱着胳膊站旁边，就好像这事跟她没关系。
　　爷爷看起来比昨天夜里老多了，大约是光线明亮充足，暮色无法遮掩。干瘦的小老头窝在轮椅里，几乎要被毯子淹没，呼吸被盖在那绒毯之下，隔一阵显出一下起伏。护士和副官一人站一边，帮助爷爷给红包。
　　最后到宋何。
　　前面的每个孩子都有人欢声笑语叫他们的名字，磕头起哄一阵，接红包再欢呼一阵。
　　现在停了声息，大厅里安静下来。
　　宋何走出来，一直走到蒲团前，跪下。
　　磕头。
　　“这是小几啊？”老太爷哼哼着问，他眼睛早就不行了，根本看不见人。
　　大伯宋启英答话，“爸，这是老七的孩子。”
　　“小几啊？”老太爷重复，他的听力也不行了，脑子也有些糊涂。或者说，大部分时候都糊涂。
　　宋家人俱都看着宋启英。
　　宋启英无视四面围过来的目光，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和平，和安，和乐，和吉，和祥，和意……爸，这是小六。”
　　“哦，小六啊。给红包。”老太爷完全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多了一个小六，照常吩咐副官，还乐呵呵地挥了挥手。
　　大厅仍然安静着。
　　宋何面不改色接住红包，还有心情捏了一下，好像是几张卡的样子。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红包里直接装卡。
　　其他人目光灼灼宋何无视。
　　也没有看大伯宋启英。
　　她肯过来拜年只是以为爷爷可能希望她过来。红包是意外，名字更是。
　　大伯和爷爷的对话她也不关心。
　　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要装傻糊弄别人，这戒心太重了。宋何为自己被亲情打动这一点感到羞耻。
　　之前还觉得爷孙俩毕竟是血亲，隔代遗传也挺亲近的。
　　现在一下子冷静。
　　太蠢了。
　　不过好歹得了点钱，不算太亏。

　　宋岂哉在自家别墅里坐了一天等客上门。
　　结果一直坐到晚上。
　　门口什么都没有。
　　他又生气又拿不准，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不肯睡。
　　宋何倚在栏杆边看了他一会儿。
　　她这爹到底遗传谁呢？奶奶有这么蠢吗？
　　宋何回房。
　　丢在床上的手机正在闪烁，消息一堆一堆的。
　　旁边是从红包里倒出来的卡。
　　两张银行卡，还有两张宋何不懂，没见过。
　　宋何发了一会儿呆，去接手机。
　　大伯说叫她等等。
　　副官说晚点过来，老太爷想见她。
　　其他宋家人都是问好加自我介绍。
　　没有宋和吉。
　　没有宋和祥。
　　宋何读完了每一条讯息，确定没有红点了。又捉着手机等了一会儿。
　　没人来信。
　　房间里太安静了。
　　宋何长出一口气。
　　这时候突然有点想蒋凡凡。
　　希望她能出现，叽叽喳喳笑，或者无理取闹发脾气。

　　等时间差不多了，宋何穿上运动鞋出门。
　　宋岂哉看到女儿那无知无觉的样子就来气，冲她喊，“这么晚去哪？！”
　　宋何看他一眼，“去见爷爷。”
　　宋岂哉立刻熄火，“爷爷叫你的？”
　　宋何点头，一边穿过大厅并不停歇。
　　宋岂哉跟上来笑眯眯的，“去了好好说话，不要气你爷爷。”
　　宋何哼了一声，像是笑，又像是不屑。
　　然而宋岂哉没有一丝不悦，殷勤送女儿出门。

　　副官依然等在门外。
　　宋何在桌边坐下，她仔细看了看爷爷。
　　确定不是光线的缘故。
　　老头子很精神，完全不是白天那个随时要断气的样，看起来起码还能好活不少时日。
　　演技派，佩服佩服。
　　“小崽子，你这是什么眼神？”宋临阁笑骂。
　　宋何挑眉。
　　“不高兴啦？”宋临阁和蔼地问，“怪我们没提前告诉你？”
　　宋何撇撇嘴。
　　“还挺有脾气，像我。”宋临阁乐呵呵的。
　　“行了吧，您找我要说什么？”宋何受不了他自夸了，直接问。
　　宋临阁对宋何好似有无限耐心，笑道，“咱们爷孙这么多年没见，多相处相处不好吗？”见宋何翻白眼，他又说，“傻孩子，我这是在抬你呢，那群人可都在盯着看，看你在我这有多受宠你知道不？你以后没事就来这，我也不要你陪，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跟我老头子没什么话讲，我这里有电脑，年轻人不是都爱上网吗？我还让小西给你下了几个游戏，看你爱不爱玩。你喜欢拍照是吧？小西买了相机，来来来，在那边，你去拆了看看，我们都不懂，人家推荐了什么就买了，你看看合不合适？”
　　宋何听话地走去旁边条桌上翻看，宋临阁笑眯眯地看着孙女的背影，继续说，“我知道你还拍了戏，可是小成不让我多看电视，我们等下偷偷看，好不好？”
　　宋何继续翻相机，这牌子她熟，论坛嘴炮选手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家，看它编号，国内还没有这款。想想爷爷说的人家推荐，宋何大概可以想象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紧急调货什么的。
　　宋何叹了口气。
　　“怎么了？不喜欢吗？不着急，等年过完了让小西带你亲自去选自己喜欢的。”宋临阁有些局促。
　　“挺好的。”宋何调整呼吸。
　　“哦……那我们看戏吧，时间快到了。”
　　宋何转过来，看看爷爷，“别看了，要听护士的。”
　　宋临阁看起来有些失望。
　　宋何仔细盯着他，直到后者问怎么啦？她才说，“我们先讲清楚。”
　　宋临阁整了整肩膀坐直，表示他很认真。
　　“你们想要我干嘛？”宋何张了张嘴，半天才讲出这么一句。
　　宋临阁看着宋何，眼中有些闪烁。
　　宋何也觉得这句话太没头没尾了，她深呼吸，又说，“你们要是有什么事要我配合的话，最好直说，不然我可能会搞砸。”
　　宋临阁半天没讲话。
　　宋何又看看他，忽然觉得白天的老太爷又出现了，宋临阁似乎一瞬间就老了下去。她有些心惊，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
　　要讲对不起吗？
　　宋何只在脑海中过了一下这个念头。又想起了和意和四张卡。
　　“你果然像我和你奶奶。”宋临阁终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