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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懂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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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刚才我去看了妹妹,看见姨娘在教她写字,好像是什么……‘相’……什么‘欢’呀。”晌午过后不久,六岁大的柔则探望妹妹宜修之后,回到东房询问母亲陶氏。
陶氏是朱老爷的原配大夫人,本名陶婳娉,嫁与老爷的第三年生下了第一个女儿朱柔则,小字宛宛,承欢膝下。陶氏身为嫡长房,自是重视儿子的,然而自从女儿出生,生活便添了许多不曾有的逸致。
说来也奇怪,陶氏自身姿色也不过中上,但柔则这几年逐渐长开,面相周正,唇红齿白,双眸秋水盈盈,俨然是个玲珑剔透、玉骨冰肌的美人胚子。而柔则从幼时便被悉心教养着,女儿家的温婉天真尽体现在神情举止上,甚得老爷喜爱。加之老爷与宫中颇得圣意的琳妃朱成璧的表侄关系,使得陶氏埋了个望女成凤的心愿,只待时机。
陶氏暗忖:也不知这李氏又弄的什么幺蛾子,自上次叫她女儿去跟着外面药房里的郎中学药草,已然教人瞠目,这回又教她女儿舞文弄墨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生养了个男孩……真真儿是个会折腾的主儿。
这李氏本名李清秋,其少女时期是朱老爷青梅竹马长大的邻家姑娘。朱老爷因为太后朱氏入宫的缘故,渐渐发达,离乡入京。后来朱老爷先后娶了一妻一妾,然后在回乡祭祖时,偶尔发觉了依旧云英未嫁的李氏,知道了她一直等候他的心情。或许是因为年少相识的一点情谊,或许是出于对一个痴心于己的女子的怜悯,朱老爷便纳了这李氏为妾室。
陶氏边想着,面上仍是慈母的爱怜,伸手为柔则理了理翻起来的衣领子,缓缓道:“咱们宛宛好好学着歌舞便好,那些个舞文弄墨的东西不适合女儿家。”
“可是女儿看到宜妹妹写的字很好看……女儿还不会写那么好看的字呢。”柔则低下头,揪着小指头,声音透着委屈。
陶氏轻轻捧起柔则的小脸,轻声道:“可是宜妹妹也不像宛宛一样,会跳那么好看的舞啊。女儿家还是歌舞的时候最美,宛宛那自是更美的……宛宛先把这几日学的舞练好了,再想其他好不好啊。”
柔则想着这几日教练舞的师傅个顶个的严苛,日日弄得筋疲力尽方能休息,每每翌日早晨醒来浑身最是酸痛的时候又要继续练功底。想着,柔则的眼泪便涌了上来:“娘亲,宛宛不想学跳舞了。宛宛每天都好累好辛苦,为什么妹妹就不用学跳舞,还能写出那么好看的字。”
陶氏见柔则楚楚可怜的模样,叹了口气,无奈地抹了抹女儿的泪水,又佯装严肃道:“宛宛这话便是教娘亲心寒了。娘亲请了京城最好的舞娘教你跳舞,日日也伴你左右。娘亲也知道你辛苦,但苦尽甘来,府里上下内外哪个不说咱们大小姐天资聪颖,舞技无双?况且练字也是个辛苦差事,你宜妹妹日日执笔两三个时辰不停,累得胳膊都快酸掉的时候你可是在练舞,哪里看得到?”
柔则揉了揉眼睛,道:“那宛宛不能让娘亲心寒……”说着,话锋一转,蓦地抬起了小脑袋,眨着眼问道:“胳膊还能酸得掉了吗?”
陶氏忙唬弄:“那当然,抬起笔来两三个时辰不大动,久了自然会酸掉的。”
柔则一听忙惊慌道:“那可不能再让宜妹妹练字了,宛宛不想妹妹胳膊酸掉。”便说,跑向屋外喊着:“宜妹妹,快把笔放下,不要再练字了!”
陶氏望着女儿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柔则自小温柔心善,与府里的弟弟妹妹们友好和睦,性子也不知随了谁……
西房里,宜修听到远处的叫喊,抬笔望向窗外,之间一个粉嫩的身影冲进屋里,气喘吁吁地对她说:“宜妹妹,万不能再练字了。我娘亲说你练字几个时辰不动,胳膊是会酸掉的。”
宜修狐疑地看着柔则,疑心其话,心里划过一丝恐惧,转头望着一旁刺绣的母亲,只见母亲笑着摇了摇头,起身走上前,揉了揉柔则的秀发,笑道:“姨娘谢过宛宛了,可是宛宛可曾想过你练舞有时几个时辰压腿不动,腿可曾酸掉过?”
柔则木木地摇了摇头。
“所以说啊,我们宜修练字胳膊也不会酸掉的。”
“那为什么娘亲要骗我练字胳膊会酸掉啊?”
李氏蹲下身,与柔则平视,轻言:“宛宛可曾向大夫人说过什么?”
“宛宛对娘亲说宛宛想像宜妹妹一样练字,写出好看的字。可是娘亲只教我好好练舞不想别的。”柔则低下头。
“宛宛可听过‘女子无才便是德’?大夫人是想让宛宛好好练舞,长大成为一个美好的女子,宛宛可不要辜负了大夫人的苦心。”李氏笑语盈盈。
“宛宛知道了。那宛宛出去找娘亲练舞了,姨娘再见。”柔则展开笑颜,向屋外跑去。
望着远处身影渐渐化成黑点的柔则,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宜修启唇:“娘亲不是一直不屑‘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吗,怎的对姐姐那样说?”
李氏起身,望着宜修微蹙的眉心,走向桌前用镇纸将毡子上的素白宣纸展平,揽过宜修的肩,眼神中透着与刚才笑语盈盈截然相反的哀婉道:“你姐姐拥有的太多了,娘亲只是想让你拥有她所没有的,像书画,像医药,这样在这个府里才会有人能看见你。”
宜修攥着笔,一言不发。窗外有落叶落下,随风飘去。身世浮沉,只在冷落清秋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