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妖》月影兰析

14、第五章 断肠(三)

　　天光终于冲破了厚重的云层洒向人间，却依然冲不走那漫天漫地的血腥。
　　原本宁静安祥的村落早已不恢见了，他触目所及，所看到的，竟是满地的尸首，还有那满地刺目的殷红。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尖刀上，每一步，也都走得让他心头滴血。
　　胸口的旧伤似乎更痛了，他左手紧捂住胸口，极力忍着几欲冲口而出的咳嗽，右手微扬的同时，一道银蓝的剑光已幻化于掌间。
　　“玄亦，希望不是你——希望不是你——”
　　他低声祈祷着，心中还残留着一丝小小的期盼。
　　——曾经，他是和小音一样心地善良的好妖！
　　——曾经，他与他，更是共过患难，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他不希望有一天，他用幻心剑亲手刺进生死之交的胸膛。
　　“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救命——啊——”
　　凄厉的惨声仿若由地狱深渊传出，宇文轩心头一惊，纵身掠及之时，却已不及，只看到一道浑身染满鲜血的纤细身影正俯身嘶咬着一名被她紧紧扣住的汉子的颈脖。
　　她的右手早已无情地贯穿了那名汉子的心脏，血，染红了四周的土地。
　　年轻汉子早已气绝身亡，然而双眼却死死瞪着，布满了临死前的惊恐。
　　“妖孽——”
　　见到行凶之人不是玄亦，宇文轩略松了一口气，右手一扬，手中的幻心剑顿时化作一道极亮的银蓝，直击那名白衣女衣的背心。
　　“宇文大哥——你竟连我也想杀么？”
　　在那片蓝光笼罩之下，那道白色的身影忽然缓缓转过了身——
　　那是一张他朝思暮想的娇颜。
　　此刻那张脸上虽带着一抹他所不熟悉的狠利，艳红的唇角也残留着刺目的血红。
　　但，他依然认得出她。
　　“小音——”
　　极度的震惊几乎让他魂飞魄散，惊急之下，他不顾真力的反噬硬生生收回了幻心剑。
　　“小音——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
　　反噬的真力狠狠激荡着肺腑，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幻心。
　　“宇文大哥，我是小音啊，你竟不认得我了么——”
　　那白衣女子放开了手中的汉子，一步步地朝他靠近，满目凄清，“看清楚啊——我是你朝思暮想的小音——”
　　“不，你不是——小音不会杀人——你不是——”
　　宇文轩轻摇着头，一张脸苍白如雪，手中的幻心却因为心念动摇，早已化虚为实，回复真剑之身。
　　看着他手中的幻心变成了实剑，白衣女子原本凄凉的双眸竟闪过了一丝冷冷的笑意。
　　“现在看清了么？我是小音——”她染满了鲜血的手终于扣上了他苍白冰冷的右手，“宇文大哥，你竟想杀小音么？杀你最爱的女人——”
　　“不——宇文轩——她是妖——她是妖啊——”身后一道几乎绝望的呼唤唤醒他的神智。
　　他微侧过头，看见了一双惊慌绝望却清澈的双眼。
　　——是舞弄影！
　　心头一阵冷意掠过，宇文轩双目一寒，紧扣住了手中的幻心，蓦然间，又有一抹蓝光自剑锋泻而出。
　　幻心又现。
　　淡淡的蓝光印上了他和她的脸，他定定看着她，一字字地道：“你不是小音——”
　　“但你发现得太迟了——”
　　白衣女子冷笑的同时，原本紧扣着他右手的手掌，蓦然划掌为刀，直劈他的胸膛。
　　“未必——”他微笑着，眼中的神色却是坚定而自信的。
　　淡淡的蓝光在白衣女子掌刀劈向他时，猛然间转为强烈。
　　“啊——”
　　似被如烈焰般的蓝光灼伤，白衣女子忽然惨叫一声，捂住胸口急退。
　　瞪着宇文轩手中的那把湛蓝的幻心，她咬牙道：“宇文轩，你竟早已练成了以心御剑？”
　　“幻心分影——是三界众生的最大克星。心之妖，你应该很清楚后果，不是么？”
　　“哈哈哈——宇文轩，若不是你身后那个丫头救你，此刻，你早已死在我的利爪之下了——”
　　白衣女子狂笑着，一阵刺目的银芒乍现，她现出了真身。
　　那一张熟悉的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布满了邪恶的脸庞。
　　“你虽练成了幻心分影，但你的心，依然有着心魔——宇文轩——就算我死了——你也已离死期不远了——哈哈哈——堂堂宇文世家竟出了你这样一个不孝子——爱上一只妖——哈哈哈——”
　　心之妖凄厉狂笑着，唇角却已不断地渗出暗绿的血液。
　　“宇文世家的闲事用不着你一只妖孽来管——”
　　一道凌厉而威严的声音蓦然间插入，声音响起的同时，一道暗藏着杀气的银蓝之光如剑般急速直击心之妖的胸口。
　　——那是夺命的一剑，根本不容许她躲避。
　　闷哼一声，心之妖口中狂喷出一口暗绿色的血，无力地跌倒在地上。但那双眼，却死死瞪着横空直掠而来的青衣老者。
　　“宇文老头——自家管教不严，竟拿，竟拿我们这些妖来出气么？”
　　心之妖冷冷地笑着，一双几欲穿透人心的妖眼带着犀利冷嘲的光芒，“宇文世家世代以捉妖为己任，没想到啊——到了你们这一代，竟让自己的子孙爱上一只妖——这真是三界中最大的笑话——哈哈哈——”
　　“妖孽——竟还出口狂言——老夫定将你打至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
　　青衣老者冷声一哼，双手合十，指着右手食指一弹，一团蓝光如网般张开，扑向心之妖，将她团团包围。
　　“宇文老头，就算你杀了所有的妖——你依然改变不了事实——你们宇文世家的长子嫡孙爱上了一只妖呢——哈哈哈——三界六道的众生谁不知晓——你改变不了的——永远也改变不了的——”
　　凄狂的笑声渐渐在蓝光中逝去，待蓝光转淡消失之时，原本困在蓝光之中的心之妖早已灰飞烟灭。
　　天地之间，又恢复了宁静。
　　只有满地的血腥提醒着众人在不久之前所发生的那一场灾难。
　　宇文轩茫然看着眼前那本依然冷硬如剑的老人，苍白的唇角带起了一抹苦涩。“爹——”
　　“原来你竟还认得我这个爹啊——”老人冷而嘲讽地笑，无情的双目扫过宇文轩苍白的脸，“宇文轩，你不要忘记了，两年前，你已不再是宇文世家的人了——我也不再是你爹——”
　　“但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爹。”宇文轩低垂着眼，掩去了眼中的落寞之色。
　　“真是抬举老夫了宇文大侠——你的心中除了那只妖，竟还容得下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么？”
　　宇文轩沉默，忽然胸口传来一阵沉闷的的窒息，他伸手捂住唇，却呕不出什么，只有满腔的涩意缠绕在心头。
　　“宇文轩——”身后的舞弄影急急扶住他，眼中写满了担扰。
　　宇文轩摇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轻笑。
　　——那抹笑容是那样的无力与脆弱。
　　舞弄影心头一窒，眼中竟毫无预兆地涌上了一阵温热的湿意。
　　——她竟想哭？
　　——为什么她看到他那抹无力苍白的笑容时，竟会想哭？
　　“爹——”不远处，一道白色的身影掠空而来，在惊见眼前之人时，眼中蓦然绽放出一抹惊喜，“大哥——”
　　“他不是你大哥——”冷冷的喝叱声打碎了来人眼中的惊喜。
　　宇文朔看着父亲眼中不变的倔强与固执，不禁轻叹了口气。
　　“爹——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大哥有再大的错也应该——”
　　“住口——”宇文远再度打断了儿子的话，冷声道：“阿朔，我说过，他不是你大哥——”
　　宇文塑无奈地转过头看着一脸苍白的宇文轩，“大哥，你就向爹认个错吧——毕竟，你爱上的是一只妖——”
　　“朔，你不明白的——”看着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弟弟，宇文轩苦笑，“小音，是个好女孩，她从来没害过人——从来都没有——”
　　“大哥——”
　　“阿朔，你还想劝这个逆子么？他的心早已为妖所迷，到如今还执迷不悟——以前的宇文轩已经死了——就当我宇文远没生过这个不孝子——”
　　“但今天是娘的忌辰，就算大哥再不孝也该让他去娘的坟前上柱香——娘，都死了一年了——”
　　“朔，你说什么——”宇文轩推开舞弄影的扶持，跌跌撞撞地冲到宇文朔面前，一张脸早已毫无血色。
　　“娘，娘什么时候——”他已无法再让自己说下去，只能颤抖着手紧紧扣住弟弟的肩头。
　　宇文朔低垂下眼，不忍再看大哥悲痛欲绝的双眼，“一年前，玄亦存心报复我们宇文家，趁我和爹闭关，变幻成了你的模样引娘出府，然后——”
　　“不可能——不可能的——”宇文轩无法接受地摇头后退着，“不可能——娘不会死——她不会死——”
　　“为什么不可能——天下妖物报复心之强难道你还未见识过么——你娘，是被你害死的——知道么？那只树妖原本是那个白小音的朋友，他是为白小音报仇——”
　　宇文远恨恨地咬牙，紧紧握住双拳，指节泛起了一抹可怕的苍白，“若是再让我看见那只树妖，我定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玄亦——玄亦——你竟连我娘也不放过——玄亦——为什么——”
　　宇文轩紧紧揪住胸口，却只有一阵空荡，什么也感觉不到。
　　“哈，宇文轩，你竟还有脸问为什么？那只树妖不是你出生如入的好兄弟么？那一年，你死也要护住他的性命，可他用什么来回报你？是你害死了你娘，是你害死了你娘——”
　　忆起爱妻的惨死，宇文远一脸的恨意，几欲将宇文轩焚尽。
　　“清楚了么？这就是妖的本性——这就是妖的本性啊——天下妖物理应斩尽杀绝——可你，偏偏护着他们——什么好妖？这个天底下根本没有好妖坏妖之分？只有妖——是妖，便该杀——”
　　看着父亲脸上决然的恨意，宇文轩凄凉一笑，蓦然喷出了一口鲜血。
　　“宇文轩——”
　　“大哥——”
　　当黑暗裘来的时候，耳畔关切的呼唤已渐渐远去。
　　沉重的黑暗里，他看见了小音绝望的双眼。
　　——宇文大哥，我是妖啊！爱上一只妖，你可曾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