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最美丽的谎言》莫珂

1、正文

　　那天晚上同妈妈一起去超市，她浏览着酒类货架上的打折商品，道，后天Y妈和J爸来吃饭，该买些红酒回去。
　　我面不改色，但是自知在听到J的名字时，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忙掩饰着说，我不懂酒的，你自己选。然后抚着一颗受惊的心，退到一边。
　　Y妈和J爸都是妈妈以前的同事。Y是女孩，比我小一岁，上月刚去法国念书，两家经常联络；J是男孩，比我大一岁，是我的……好吧，青梅竹马，已经十多年未见的青梅竹马。
　　J是我喜欢过的第一个男孩子。
　　死党都知道我“爱过的男人们”，她们称J为No.1，因为他不仅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说过会娶我的人。
　　这样算不算青梅竹马？
　　小时候J爸老抽烟，我说真臭，不许他抽，他笑着熄了烟，道，现在就开始管我，以后嫁过来我这公公恐怕连饭都没得吃。
　　他总是这样逗我，为老不尊，渐渐长大时再听他的话不禁脸红害羞，特别是十岁生日，非常不给面子地大哭特哭，让他很是尴尬。
　　那次生日，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J。一别经年，离开幼儿园后几乎没再见过，十一岁的他仍然是个眉清目秀、面容姣好的男孩。那个生日宴会上我差不多没正眼瞧过他，却表现得很活跃，并不时用眼角留意他有无关注我。
　　当时的我，真的好害羞。
　　J爸照例调侃我，让J与我一起切蛋糕。分蛋糕时，一大块奶油不受控制地掉在桌上，J爸又说俏皮话，不知怎地惹恼了我，终于哭了。
　　现在已经不记得当时为什么哭，或许是因为那种挫败感吧，一整天像只骄傲的孔雀在J面前晃来晃去，他却始终没有主动同我说过一句话。他难道不想念我么？他难道不再喜欢我了么？我的新裙子和新发型一下子没了任何意义。
　　于是我哭得惊天动地，久久不愿停止。
　　最后，客人们尴尬地纷纷离去，只是，我连一句再见也没能同J说，便分离了整整十二年。
　　十二年后，J爸再次来我家，老了一些，只是比我印象中更丑了。J的爸妈都不是好看的人，可他漂亮得不似他们亲生儿。
　　J爸笑着说，小女孩长这么大了。又道，孩子长得真快，像我们家J比以前更英俊了。
　　我心里微微一动，脑海中浮现一个高瘦的身影。这些年来，偶尔会想起他，想他现在究竟长什么样，有没有喜欢的女孩。
　　想他有没有想起过我。
　　曾经的两小无猜，曾经的同衾共枕，恐怕事到如今，只有我还记在心头。
　　小时候经常宿在他家，J爸将睡眼惺忪的我往床上一扔，道，同你老公睡去。然后我偎着早已熟睡的J沉沉睡去。
　　Y妈和J爸纷纷说，从前这两个小家伙啊，真是金童玉女，漂亮得不得了，一下大变样了。Y妈又说，不过莫莫还是小孩模样，不似我们家Y，已经像个大人。J爸说，J虽然出来工作几年，身型又高大，一张脸也像是长不大。
　　妈妈问，你们家J该有女朋友了吧。
　　交过几个。
　　我进厨房拿饮料。
　　傻瓜，有什么好不开心的，J没念大学，早早出来做事，一定会有女朋友的啊，难道你就没交过男朋友么？
　　饭厅隐隐传来J爸的声音，结婚……房价这么贵……上门女婿……
　　我心底突然有个小小的声音挣脱出来，不断蛊惑着说，J，上门到我家来吧，我不介意你没有房子或者学历太低，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你答应过要娶我的啊。
　　许多年前，一灯如豆，妈妈正要把我从J家领回去，J拿出汽水千方百计想多挽留我一会儿。大人们笑说这小两口感情好到舍不得分开。
　　J爸打趣J，你长大后要娶谁？
　　J咬着汽水瓶盖，害羞得红了脸，在一盏昏黄的吊灯下迅速指了指我。
　　他说，她。
　　声音轻轻的，小小的，却在我心中炸开一朵幸福的花。
　　这真是全世界最美丽的谎言。而彼时的他，并不自知。
　　言犹在耳。
　　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幕，永铭在心。
　　有人说一个男人愿意给他的女人最大的赞美就是向她求婚，而对于我来说，我要感谢J，感谢他曾经这样单纯地喜欢过我，不因为其他任何原因，只是喜欢我。之后不管发生什么，即使遭遇再大的挫折，我都可以告诉自己，莫莫你很好，你曾经被一个这么好的男孩子喜欢我，你真的很好。
　　酒酣耳热之际，三个大人讨论着年底一起出去旅行的事宜，说是把孩子们也带上。Y妈说年底Y正好回国，也会一起去。
　　我默不作声地喝着橙汁，感到有些别扭。怎么把Y 也算上呢，从来都是我和J两个人啊。
　　记得幼儿园时的班主任是妈妈同事的女朋友，因此也特别关照我和J，儿童节那天送了我们一人一双新鞋子。当时真高兴啊，我和J，是同其他人区分开的，我们是特别的。
　　还有一套格子睡衣，他是米奇，我是米妮，两人穿着一起睡觉，真像是会天长地久。
　　怎么办，我有那么多那么多和他在一起的美好回忆，叫我怎么能忘得了他。
　　他日若果再相见，吾将如何面汝？我没有沉默或是眼泪可以给他，但那声J哽在喉间，实是叫不出口。十二年了，或者更久，我没有机会叫他一声。
　　他又会怎样叫我呢？记忆中，他从未叫过我莫莫，或者是任何其他称呼。可能我们太过熟稔太过默契，连一句呼唤都省了，永远知道对方是在同自己说话。
　　可是总有曲终人散的一天，我们仍然是分开了。千里搭长蓬，宴席终要散。
　　客人即将告辞之际，妈妈说，以后再来玩，顺便把我女婿也给带来。
　　我心头一热。
　　J爸笑，以后让莫莫同J多谈谈。
　　谈什么？妈妈一下子紧张起来。
　　J爸有些愕然，道，J正准备考大专，让莫莫鼓励鼓励他。
　　原来我和J真的是没可能了。就算他没有女朋友，就算他重新喜欢上我，就算我不介意他学历太低或者没有房子，妈妈也是会介意的。曾经的金童玉女，早已不再。
　　十二年来，我和他选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渐渐越行越远，走入两个世界。走岔了，就再回不了头。两只牢牢牵着的手，也已不自觉松开。
　　只剩下那句全世界最美丽的谎言，日常月久，变成了苍白褪色的印迹，唯有我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