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清殇》漠晓

1、她的初见

　　第一章

　　师父说他不会再来，只留给我四个字——慧极必伤。呵，若不是足够聪慧，如何在这扇宫门中安稳一生？

　　夜阑人静，我再一次的思考，究竟是要如父亲一般寄情曲乐、平淡一生，还是要步步为营极尽荣光、复我曲氏鼎盛？忆及曲氏，所有的温情只有爹的寥落背影和悲怆笛音。百年世家，旧日繁华，只是别人口中的过去，于我唯有所谓亲人的冷漠和人丁凋零。出宫？多想往的字眼。但开创了“平佑盛世”的昱玄王朝的第六位伟大君主——嘉康帝玄上郡在晚年下诏，定下“一入宫门，永不遣返”的训制。我辗转反思，却忘记了，这里，最卑微的便是自己的选择。

　　上午礼仪，下午才艺，坐、起、行、跪、拜，书、画、棋、乐、舞。一群女孩子在女官的辛苦的训练下存在着微妙而娇弱的友谊，为离开韵芳宫后倾轧于无形的战争拉开了温柔的序幕。所以，我只要坐在角落微笑就好，不加入，不付出，也就不会在伤人或被伤时有不舍或难过。退却吧，并非天人，割舍感情是如此的切肤之痛。何况，还有烦心的事待解决呢。芳琼的舞、鸿笙的琴、云蔚的反弹琵琶，均是惊才绝艳，唯有 “碧霄”才能不遑多让。不愿人前，亦不甘人后，三日后的“献艺”该如何是好？

　　“碧霄”是父亲留与我的玉笛，通身碧绿沁紫，似望透了苍穹。一曲《排云》，怕是绝响，还是吹《九幺》好了，最近很盛行的曲子呢。然而下刻，便改了主意。

　　“清熵妹妹，选好曲子了吗？”夏芳琼明媚的声音传来，我的角落顿时朗朗白昼。众目之下，红裙已至。堂堂的右相千金，怎么就看中我了呢，已经是平静近乎木讷的人了。

　　“大概，《九幺》吧。”我的声音很轻，在空中旋而散了。这个答案，却凝聚了更多目光，疑惑、探究、嘲讽，各色有之。呵，曲子是大有来头了？

　　“曲子，谁作的？”我垂下头，掩住皱眉的动作。

　　不用想，最快告知答案的一定是左相千金秦昭月了。左右二相政见不合街知巷闻，连垂髫之童也会唱“双相同顿首，江河倒流”，如此可见一斑。且二者都以舞闻名，同为第一批入宫选秀的女子、后位的有力竞争者，对立，自然之势。对于被夏芳琼莫名亲近的我，秦大小姐自是要借机讽刺几句，毕竟只是寄居在伯父家的孤女，不是吗？

　　“哼，这你都不知道。《九幺》可是陛下在还是太子的时候谱的，于先帝五十寿诞的时吹奏过，一曲《九幺》静寂全场呢，后来不知道被哪个胆大的乐人传出了宫去。就凭你，班门弄斧吗？还是妄图用此曲引起皇上注意？哼！不自量力！”嘲讽的语气我不甚在意，惊讶的是当今圣上也擅于横笛，寻章并未提过此事啊。随即微哂，好像当时正看一本异事怪谈入迷，对于寻章说的那些圣上贤德、才智绝世的说法一听而过，未放在心上。入宫之后，关于这位年轻的帝王，倒是不得不听说了很多。

　　泰帝玄影灏，谦恭有礼、文韬武略，兴中十三年立为太子，兴中十四年初继承大统，国号景佑。内侍、宫娥说圣上宽厚，对宫人体恤；所有女子都说陛下洁身靖好，侍妾也未曾有过，极为难得。前者我还能点头附和，后者却无法相信的。更遑论最初听闻时正在看《惑主志之韩嫣》，致使以后每次都只能淡定自持。

　　就是这样天人一般的人物，接手了用“风雨飘摇”也不足形容的昱玄王朝——三百多年的时间腐朽了整个王朝——弊政横行、外敌环伺，于内结党、贪腐之势不止，于外天国之威日渐积弱，北突厥、南苗疆等部伺机而动。先帝一生庸碌无为，无力阻止大厦将倾之势，却在临终之际诛尽太子之外的五位皇子及其母族，手段之狠烈震惊朝野，终以“哀”字飨于太庙。

　　在我看来，这“天朝上国”只剩一处可取——民风开放、学术自由。即便带了名为“惑主”实写“断袖”的书，也不会有人给我安上“有违妇德”的罪名，咳，虽然师傅说没有女子看那种书的。

　　话又说回，那么多人看轻的目光还是有重量的。于是，那么一点儿傲气，就轻易被挑起了。

　　三日后的翔极殿。

　　云鬓花钿金步摇，流光溢彩人比花娇。

　　那些妖娆女子为博上位者赞赏的一笑，绽放了泣血般的美丽。夏芳琼的一袭红裳，一场“流光飞舞”，似一簇极艳的火，灼了人眼，灼了人心，与秦昭月的大家风范立见高下；谢鸿笙的一曲《高山流水》知音难寻、宫云蔚的一曲《秋夜梦蝶》相思难解，一如既往的仙家之乐。年轻的泰帝，亦适时绽开温和的笑意，缠尽了这些女子的心神。

　　然后，我也将成为其中之一。

　　白色的裙裾拂过地面，其上，同色的花瓣飘落、跳跃；发间唯一的冰丝缎带，垂下，青丝如瀑，与之交缠。细细的感觉脚下的波斯绒毯，缓步向前。标准的宫礼，无懈可击。我要用一曲《排云》，颠覆他眼中的平静，那乍起的波澜定胜过不辨真假的温和笑意；亦要用这曲《排云》，打破大殿上早已既定的格局！

　　母亲啊，已经不记得了。却不能忘记淡定的父亲提起她时缠绵愁绪的眼神和唇畔幸福缥缈的笑，更不能忘记《排云》的激扬清越被他叹出点点的缱绻苦涩。父亲，我遇见了一个想要看透的人，恐怕那双平淡无波的眼已牵动我的心神。情之一字，于芸芸众生，太苦、太难，虽未尝过，却已看遍。如此，仍会奢望帝王之爱吗？如若逃不开、躲不掉，不妨成为他心中特别的存在；如若爱之不能，就让他忘之不能吧。父亲，我像母亲吗？

　　《排云》，第一次有了排云之势，云散而金光现。用这首曲，献给君临天下的他和他的鸿图霸志。所以，请你，好好的聆听，自己的心意！

　　静静的退下，不用看其他人的神情。我的全部，都震慑于他眼中夺目的绚丽，只好垂眸，低头，敛住即将满溢的笑容，也抑住喉咙泛起的血腥。看来，要修养几日了。笛艺，还是不如父亲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