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相抱》清泪当歌

1、楔子

　　今天的天空是一整片顶不新鲜的灰白，低沉地覆压下来，直让人喘不过气，这种闷压，体现在身在底层的行人身上，就是格外厚重的口罩和匆匆忙忙逃离似的步伐。
　　擦肩而过的人们彼此陌生且冷漠，若非要套用那句“前世的五百次回眸……”，那大多数人前世的眼睛怕是长在了后脑勺上。
　　仿佛凝固了的车流时不时发出一声刺耳的鸣笛，来去如风的小电驴总能见缝插针的迅速穿过黏滞的车流，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嘲笑着身后捶胸顿足的机动车主们。
　　嬉笑怒骂的人间百态，有的正在上演，有的正在酝酿。
　　某一幢高层建筑上，似乎并不存在的落地窗毫无障碍地向室内的人展示着这一幕幕看起来有些乏味的小剧场。
　　然而有人仍嫌不够，靠在落地窗前看了半晌的那人，推开了身前的唯一一道屏障，一条腿跨了出去。
　　还未等体现“跨”的这一动作做到位，那人便被狠狠地拽了回来，以一种不太舒适的姿态被压制在相对安全的区域。
　　“安然，我没事……”
　　“恩，我知道你没事。”安然加重了控制人的力道，转头对身旁的人说，“你还在这愣着干什么，找人来把窗户钉死，然后外面再加两层护栏。”
　　“还有，许一，不要和我说窗户钉死了你会无法呼吸，据我所知，没有人类是靠呼吸碳氮硫化合物和重金属颗粒来生存的。”受制于人的许一还想说些什么表示抗议，却没能赶在安然之前使自己的声带震动起来。
　　“恩，好。”许一只能为了个人肢体的自由，做了暂时的妥协。
　　当这一场鸡飞狗跳突然平静下来，随之而来的安静空气总会让人的毛孔不由自主的收缩，就像突然看到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一样。只有许一坐在他那张能让整个人陷进去的椅子里，颇为闲适地左右摇晃着，好像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段家那边来人说已经定好了，今晚六点，洪福楼，咱们这边该到的都到了。”又是半晌寂静之后，看着眼前的小王八蛋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欠揍神情，安然没能控制住表达自己内心的欲望，接着说道，“不是，你不会真打算和钱九讲和吧？”
　　“咱们什么时候沦落到和草履虫讲和的境地了。”
　　“那为什么……还为了段家？”
　　“一半吧，等你从A国回来我再告诉你。”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A国？”
　　“我要你去，机票订好了，今晚上就去。咱家赵主编想吃城东的那家麻小了。”
　　听见“赵主编”这三个字，安然的眼睛倏地一亮，却还故作稳重地教育许一“钱九此人无耻之极，不能不防”“段家的事怨不得你，别自己过不去”云云，最后，也不等许一立字据保证万无一失，就迈着“从容”的步伐离开了。
　　一切归于平静，直到桌上的手机悄无声息地亮了起来。
　　许一像没有骨头一样陷在椅子里，只朝着手机的方向抬起一只胳膊。
　　“安经理现在正在去机场的路上，并且，他还把您给他定的机票改签到了六点一刻的一次航班。您放心，不得君意，绝不回朝。”
　　“……”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的许一，被这冒着傻气的暗号噎地喘不过气来，只得强迫自己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注意安全”，便逃似地挂断了电话。
　　或许这样做是必要的，也或许，这只是他过分紧张的神经传导给他的错误信号。许一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装扮好的演员们，揭了幕布，粉墨登场。
　　位于市中心的洪福楼，生生地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占得一块算不得小的地盘，虽然叫了“楼”的名号，却是典型的四合院形制，据说这还是段二爷祖上的资产，只是后来他又设法并了相邻的几处院子，整合成了现今三进的“目”字形大院落，最适合关起门来说话。
　　当然，也是极适合关起门来杀人的。
　　傍晚时分，洪福楼前。
　　为首的中年人穿了一件藏青色锦缎大褂，四方脸，金丝眼镜，若没有身旁一色黑的几名青年，倒像是个儒雅的读书人。
　　就在这样一副诡异的情形下，人力三轮车的铃声断断续续，由远及近，颇为清脆的铃声好像将笼罩这一方的气氛震了个粉碎，又将其重新糅合，捏出一朵明艳的花来。车的人也是极尽闲适，时不时的举起手机照几张相，像极了初来乍到不懂时势的游客。
　　“您看再往前我这车就不方便过去了，这……” 蹬三轮的车夫就是附近的住家，自然明白洪福楼做的是什么生意，也不敢再往前，招呼着让人下车。
　　“劳烦您了，这儿停就行。”
　　许一付了车钱，下了车，径直向着洪福楼走去。
　　许一一直感动于自己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靠本事。一张还不错的皮囊外裹了一套樱色的西装，竟莫名其妙的让他拥有了温柔这种奇怪的气质，活像一个正常的明媚跳脱的年轻人。
　　但他脚下的路是什么熊样子，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许一咧了咧嘴角，尽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足够糊弄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哥”，此时隔着大门还有一段距离，许一朝为首的中年人挥了挥手，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向那人跑去。
　　那人看见许一，脸上一直保持着的笑好像特意柔和了些，他紧紧握住许一伸过来的右手，并拍了拍许一的肩膀，皱着眉头，带着些责备说道：“你怎么出门连个人都不带！”
　　“哥，你这话说的，回家带什么人啊！”
　　“也是，走，爸等着呢。”
　　厚重的大门在许一身后缓缓合上，带着岁月的悠悠吟唱，园中的事，将无他人知晓。
　　夜渐深，警笛声由远及近，撕碎了笼罩在所有事物上的和平假象。
　　擦了擦手中温热的枪管，许一感觉现在的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冷静。
　　段子强，便是许一唤作“哥”的那位，半个小时前接了个说他儿子突发急病住院的电话，被段二爷无意听见，老人二话不说要去医院看孙子。
　　段二爷要走，原应由段子强留下继续主持和解，但也不知道钱九是不是喝茶的时候呛着了脑神经，竟执意让段子强先送老爷子去医院。
　　许一本来还想稍微发表一下个人意见，段子强却突然压低声音，像是解释一样对许一说：“子晴走了以后，爸对孩子们总是有些过分关心。”
　　许一乖乖的闭了嘴，把自己变成一个好看的摆件。
　　之后无论钱九如何如何，许一心里总是不得不想着段子强丢下的那句话。
　　直到钱九突然说到：“小许，想来十几年前我为季部效力的时候，你怕是还在用尿和泥巴玩啊，哈哈哈。”
　　钱九用自己独特的童年经历给许一扣上了这么一顶百死莫辩的帽子，原想说几句让他闭嘴的话，但可能是看这张脸太久了，许一突然感觉到一阵反胃，竟一时没说出话来。
　　“曾经有个小科长不长眼，你猜最后怎么了，在去纪委的路上让车给撞死了！”
　　许一这会脑子反应出奇的慢，半晌才听清眼前的人说的是什么，大脑处理完之后，突兀地来了一句：“你说什么？”
　　“呯——”也不知道是被许一突然的一句给吓得，还是是被钱九的尊荣恶心的，有枪走火了。
　　再也不多废话，各路人马迅速就位，开打。
　　一时间，枪鸣声，尖叫声响作一团，倒是好生热闹。
　　安然布置下的人手一如既往地妥当，第一声枪响之后，便开始有人向他身侧靠拢，并用适当的火力掩护着他迅速向外退去。
　　子弹是有限的，人命却像是不要钱一样，一条一条的砸过来。眼前的人刚刚倒下，侧方不知道哪里又蹦出一个人，不远处，钱九的那副恶心的嘴脸让身边的断肢残腿衬托的竟也生出几分可爱来。
　　慢慢地撤了出去，跟在他身边的人分散开来，只有少数的几个人跟着他向一侧的院子走去。这院子不大，荒废显然已有一段时间，倒不是有多么破败荒凉，而是一股子长期无人居住的死气充斥其中。
　　踏进院门的一刻，许一突然意识到到潜意识引领着自己选错了什么，紧接着，身体被一股热浪席卷着撕扯开，他只来得及思考了一个问题：完了，坑队友了。
　　盗用一句颇为消极的话，这大概就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罢。

作者有话说

　　新的尝试罢，欢迎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