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帐灯》影心

1、第 1 章

　　“冬郎，皇奶奶说等我登基成为皇上，天下人都要听我的，你也是。”
　　我不是一直都听你的么？七岁的容若低头微笑，默然握住玄烨的手。
　　“容若，朕还能和你做朋友么？”
　　稚嫩的童音，带浓浓不舍与不安，容若柔笑点头，眼前身着黄袍的孩童，鼻尖上淡淡的几点白色斑痕清晰印入眼中，是这一生最留恋最想画下来的美景。
　　他大婚了，皇后贤淑，听父亲说她将他的后宫打理得紧紧有条。
　　不愧为世家贵女，有妻若此，冬郎便成过眼风景。
　　玄烨，八岁登基，很辛苦吧？可惜我不能在你身边，助你一臂之力，如今，忘了我便好，记挂一个人太酸涩，你承受的，已经够多了。
　　“容若，皇上与你同龄，后宫已有数人，阿玛帮你选一门亲事可好？”明珠对长子一向疼惜宠溺。
　　“阿玛做主就好了。”十六岁的少年一脸淡漠，神色间抑郁寡欢，似有心结难解。
　　不久，纳喇氏，名义上有堂亲关系的女子，婉约如水，款款而至。
　　未几，纳喇氏被宣入宫中，册为庶妃。
　　他，还没有忘记我。悲喜同来，悲的是此生无望，何不两两相忘？喜的是八年的牵挂终没有白付，他，还在意我。
　　容若病了。
　　玄烨悄然出宫。
　　“草民叩见皇上。”
　　一身冰肌玉骨天与付，风姿傲然的容若，病态风流，潇洒高华，玄烨呆立当地，半晌无语。回过神来，他的脸颊已触在掌心，想收回，却，哪里舍得。“怎么就病了？”声音是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温柔。
　　颤抖着轻轻伸手拥住他，容若要确认，这个威仪无方，神采翩翩的少年天子，是否真的也可以为自己所有，哪怕只有一刹那。
　　“容若，好好保重，朕在宫里等着你。”
　　温暖已逝，满床狼藉，残红碎衣，鼻端还存留他的气息，笑伴着泪一齐绽开，在脸上炫出风华绝世，如雨润睡莲，容若抱膝而坐，抬手轻抚自己的唇畔，那里，别样软柔……
　　“阿玛，我要入太学念书。”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容若知道那是最快到他身边的捷径。果然，他很快为国子监祭酒徐文元赏识，推荐给其兄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徐乾学。18岁，参加顺天府乡试，考中举人。
　　皇后又有身孕了。容若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准备参加殿试。
　　当年的庶妃纳喇氏早已育有一子，被封为惠嫔，而今，皇后又有喜讯，他，经历了多次丧子之后会是怎样的开怀呢？容若痴痴的想，满院树影花飞，在他眼里化为漫天浮云。
　　“容若寒疾又犯了？严重到殿试都不能参加么？”正为削藩烦恼的皇帝，语气很不好。
　　“他年纪还小，功名先放一放，等几年再考也不迟。得先把身体养好，寒疾不能根除，只有平日里多加注意。”明珠对天子的垂询如是回答，慈爱无比。末了，小心翼翼提一句，“小儿顽疾多日不愈，臣问过相师，需以婚庆之喜冲灾。臣斗胆，恳请皇上赐婚。”
　　“不行。”见明珠疑惑，玄烨一阵窒痛，狂躁无比，“你身为宰相，为自己儿子娶亲，天下间的女子还不信手任挑，需要朕赐什么婚！”说完拂袖而去，指尖冰冷。容若，朕只能守你到这里了么？
　　病中，容若听闻，皇后难产而亡。皇上，在对吴三桂用兵的最紧要关口，依然坚持辍朝五日，以示哀悼，百官缟素，日日痛哭。他很想知道，玄烨每天都去陪皇后椁棺静坐数个时辰，那时在想些什么？
　　不知是不是真的因为新婚喜气，容若终于好转，拜徐乾学为师，潜心修学。外人都道他在准备三年后再次参加殿试，可他的妻，卢氏内心明了，他根本无意仕途，乃是借笔舒发胸怀而已。
　　吴兵气势汹涌，清军节节节败退。容若再怎么逃再怎么避，可心中挂牵依然放不下。修学习佛，谈诗论词，饮酒赏花……所有的所有，敌不过他的一句话：容若，如果你在朕身边，看着朕打败吴贼，那该多好！
　　我不要看着你打败他，我想亲上战场，替你肃清敌寇！壮志重燃，容若在殿试后以御前侍卫的身份留在了朝夕期盼的帝王身边。一首《金缕曲》，惊艳四方。
　　如此冰姿超逸的谪仙样人，以后只会陪在朕的身边。玄烨含笑，厉芒四扫，众臣伏首躬身，君临天下，便是纵横世间，揽尽我想。
　　曾经以为，守望是最幸福的事，可以两相依对。明知他后宫盈实，亲眼见证后，那是万蚁噬心之苦，容若常想：是不是我太贪心？见不到的时候想见，见到的时候想他为自己停留，能留在他身边的时候，自己却感觉心在慢慢变重，重得……想逃。
　　“容若，你既然到了朕身边，就别再想逃，终其一生，你只能为朕而活。无论你娶多少妻妾，你的心里只能装着朕一人。”
　　“容若的心里能不能，也有自己？将皇上和容若放在同一个地方，唯一可以放得下的地方。”
　　“什么意思？”
　　“臣不想再对着皇上的背影，想为皇上做点什么。”
　　“让朕时刻能看到你，就是你为朕做的最好的事。”
　　容若不再言语，这一生唯一想做一回自己也不再可能。
　　这位前无来者，冠绝今古的帝皇，不缺为他赴汤蹈火的武将，治国安邦的文臣，将来史书上气贯长河的君臣名册中，他不需要再多我一个。也好，容若淡笑，遥望雾锁深宫，我就站在你背后，看你一辈子吧，只是，不知道这一辈子，有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