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余恨》丹心如玉

12、（十二）

　　李景达和陈觉、朱元率领五万兵马进驻濠州。
　　五月，柴荣返回汴京。
　　这个喜讯传遍南唐大地，不知情的百姓以为他们的平静日子重新来临，无不拍手称庆。
　　朝堂上臣子重新展露欢颜，只有寿州被围困，他们心里的压力自然也就不大了。
　　而死守寿州的刘仁赡，被后周十万大军围困一年多，其中的艰辛，又岂是三言两语能描述。
　　李景达虽为元帅，但军事都由监军使陈觉决断。他驻兵濠州，刘仁赡几次派人去请求支援，他也不去作战解围。
　　刘仁赡请求调边镐守城，自己率军跟后周军队决战。李景达又不同意，刘仁赡急火攻心，病倒了。
　　眼看城中粮草殆尽，主帅李景达才派遣许文稹、边镐进军紫金山立寨，修筑甬道通往寿州城，意欲打通运粮通道，运粮队伍还未到寿州城边，被围攻寿州的李重进袭击，被杀死五千余人。
　　即使城池不断沦陷，各地守将有的逃跑，有的投降，就连皇帝李璟也震惊畏惧而上表称臣、愿意割地纳贡，唯有刘仁赡独自坚守寿州，让后周军队迟迟难以攻克。
　　刘仁赡的小儿子刘崇谏趁着父亲患病，图谋和将领们出城投降。
　　看着地上五花大绑的小儿子，刘仁赡厉声问：“你可知犯了何罪？”
　　“我无罪！陛下已承诺献出寿州，为何父亲还如此冥顽不灵死守不降？”刘崇谏振振有词，昂着头盯着父亲。
　　“好！老夫告诉你，你扰乱军心，该死！你违反军令，该死！你图谋投降保命，该死！”他看到儿子眼中深不见底的愤恨，顿了一下，命令道：“来人，将刘崇谏绑赴城门，当众腰斩！”
　　说完，他的心犹如被万箭穿心一样疼痛，背过身紧紧闭上眼睛。
　　“将军，求您饶他不死！将军，求求您……”监军使周廷构哭泣着哀求。
　　刘仁赡头也没回，挥手让人执行军令。
　　周廷构跌跌闯闯，跑去找到刘仁赡夫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夫人，您、您救救崇谏，去求将军饶命！再晚就来不及了……”
　　刘夫人眼珠夺眶而出，她用力捂着胸口，摇着头：“我与崇谏骨肉连心，怎忍心见他赴死？但军法严明，有罪必罚。如果因为亲情饶恕他，我家将军还有何面目面对其他将士？”
　　众将士流着眼泪，眼睁睁看着刘崇谏被处死。
　　这个场面感天动地，他们在心中默默发誓愿意以死守城。
　　柴荣召见扣押的使臣孙晟，问：“你对淮南战况如何看？李璟兵力如何？”
　　孙晟说：“臣既是南唐宰相，又岂能出卖南唐？只求一死，别无他言。”
　　他平淡镇静，毫无惧色。
　　这激起柴荣心中怒火：“你不怕死？朕会让你俯首求饶！”
　　他挥手让人带走孙晟。
　　后周都虞候曹翰以酒宴款待孙晟，趁机劝说：“以我后周的实力和世宗皇上的英明，天下将全部属于后周。你何不尽早道出南唐实情，以求得高官厚禄。”
　　“我自北上的那刻，已做好赴死的打算。纵然高官厚禄，又怎能打动我坚如磐石的心？我不求苟活，只求不负永陵一抔土而已！”
　　曹翰将孙晟的言行禀告柴荣，柴荣更是恼恨：“迂腐！愚蠢！既然他想做忠臣，朕就成全他！”于是下令将孙晟处死。
　　孙晟从容整理衣冠，面对着南面跪下：“陛下，臣谨以死报国！”说完慷慨就刑。
　　957年二月，柴荣再次来到南唐。
　　与他同时到达的，还有右骁卫大将军王环率领的新建水师数千人，乘着数百艘战舰自闵河沿颖水入淮河。
　　原来，柴荣经过与南唐几个月的作战，深知无强大的水军难以快速攻取淮南。于是五月返回汴京后，他命令王环扎营在汴水侧，造楼舰数百艘，加上缴获的南唐舰船，挑选一批精干士兵让南唐降兵训练水军。经过九个月强化训练，这支水军已具备极强的作战能力。
　　柴荣抵达紫金山南立营扎寨，并将下蔡浮桥迁到涡口，设镇淮军，筑造两城以夹击淮河。
　　负责淮南战事部署的李景达还在金陵城皇宫滞留玩乐，李璟命令他屯兵紫金山，保护运送粮草到寿州的甬道。
　　李景达的得力部下朱元，原是后汉叛臣李守贞的客将，因此人才华出众，有一定的军事才能，故而得到重用。
　　李景达虽为元帅，但军事都由陈觉决断。陈觉与朱元一向有嫌隙，认为朱元反复难信，在李景达面前诬陷朱元有反心。
　　他听信陈觉所言，派大将杨守忠替代朱元，并且下令让朱元回金陵。
　　朱元愤怒不已，向后周叛降。在双方相持不下之际，对焦急的柴荣无疑是天降福音。
　　因为紫金山工事都由朱元负责，士兵分布、扎营地点、水寨守护等机密被柴荣悉数尽知。
　　三月初三，赵匡胤率先出击，破甬道，阻断寿州守军与援军联系。
　　为切断南唐军淮上退路，柴荣命虎捷左厢指挥使赵晁率水军数千前往涡口。
　　三月初五，后周将紫金山各寨攻克，南唐军被俘杀万余人，许文稹、边镐等被生擒，其余将士沿淮河东面逃跑。
　　柴荣率军骑马淮河两岸追击，王环领水军顺流追击，与涡口等待的赵晁军队一起三面夹击，将逃跑的南唐军团团包围，战使、溺死者近四万人，缴获战舰粮船数百艘。
　　李景达、陈觉带着残余水师奔还金陵。
　　美丽的淮河被血水染红，几十里开外的空气里飘荡着挥之不尽的血腥……
　　刘仁赡病重，已经不省人事，寿州粮阻援断，他的副使孙羽伪造刘仁赡的书信，献城投降。
　　柴荣命令将刘仁赡抬到营帐前，他默默看着昏睡的刘仁赡，感叹很久。
　　他赐给刘仁赡玉带、御马，说：“刘仁赡忠心事主，坚守节操，无所亏损，历代名臣，几人能与之相提并论？我亲征南唐，得到你是我最大收获。”
　　几天后，刘仁赡死去，他下令追封刘仁赡为彭城郡王，任刘仁赡的大儿子刘崇赞为怀州刺史，并赐给庄园、住宅等。
　　不久，柴荣返回汴京。
　　957年十月，柴荣第三次亲征。自涡口渡过淮河直驱濠州。
　　南唐在与后周的战事中屡屡大败，濠州城中人心惶惶。濠州守将郭廷谓与副将黄仁谦制定坚决抵御的策略。将士夜以继日修理武器铠甲，整治壕沟营垒。
　　城中小贩对此十分不满，郭廷谓担心他们跑出去会泄露城中机密，登记后将他们安置在寺院里，派兵看守，让他们制造守城器械。后周的细作难以查探到城中虚实。
　　后周军队在涡口搭建浮桥，郭廷谓对黄仁谦说：“这是濠州之祸患啊。今年长时间下雨，淮水泛滥，我要领水军二千人，毁掉他们的浮桥。”
　　黄仁谦阻止他，但他连番陈述利害，不得已只得听从命令。
　　他率士兵驾上小船，直达后周浮桥处，把桥全烧了，并顺势烧了他们的一部分辎重粮草。
　　面对十万后周大军的包围，主动迎战无疑只有死路。他列栅栏于城东北滩地，环水自固，将战舰数百艘屯于城北，并植巨木于淮水设下障碍，阻截后周军队。
　　这样坚持很久，援军却迟迟不到。
　　后周加紧进攻，冲破水障，焚毁战船七十余艘，杀死将士二千余人。继而将水陆援军阻击于涡口。
　　眼看濠州已经朝夕难保，郭廷谓把各军集中到营垒门外，向南望着朝廷方向作揖大哭。
　　郭廷谓对后周劝降来使说：“臣不能守一州以抵抗王师，但望请命于我主而后投降。”
　　李璟收到郭廷谓请示后，同意他们投降。
　　柴荣准备驻扎在扬州，但扬州城已被李璟派人焚毁，扬州士庶全数迁走，扬州成为一座空城。映入眼帘的是满地苍夷、残垣断壁，昨日繁花已了无生气。
　　攻下濠州，柴荣率军水陆齐发，沿着淮河东进攻打楚州。
　　楚州守将张彦卿、郑昭业率军拼死守城。城外鼓角震天，火炮隆隆，但二人不为所动，稳定军心，有序组织抵抗，后周的一次次进攻都被击退。
　　四十多天过去，猛听城外“轰”的一声巨响，城门被炸开，城山的士卒炸飞到空中。
　　原来，柴荣见久攻不下，就派人在城外挖了地道直通城下，埋上火药炸开城门。
　　张彦卿、郑昭业及士兵全部战死，无一投降。
　　后周军对楚州百姓的顽强抵抗十分气愤，将没来及逃跑的百姓全部杀光。
　　后周数百战舰自楚州南下入江，于三月打败南唐屯瓜步及东州水军，攻占海州、泰州、泗州，夺得战舰三百余艘，俘虏七千余人，将南唐淮上水军歼灭殆尽。
　　李璟起初自恃水战，以为周军不是对手，而且不能到长江。
　　南唐水军多次失败，淮河的战船都为后周军所得，柴荣又命人造齐云船数百艘，开凿老鹳河连通，水上关隘已防无可防，后周军队在长江上畅通无阻。
　　柴荣怀着胜利的喜悦，驻马扬州迎銮镇，望着衮衮东流的滔滔江水，想到自己亲自指挥的征战节节胜利和南唐官兵的连连败退，兴高采烈，心旷神怡，不禁吟诵出“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958年五月，南唐遭遇大旱，农田干涸，蝗灾来袭，饥疫流行，举家逃难避灾的人群络绎不绝。
　　凡此种种，内忧外患，更担心柴荣就势渡江南下，国将不存。
　　李璟急派遣使臣陈觉、刘承遇面见柴荣，表示愿意进献十四州，岁贡称臣。
　　扬州、泰州、滁州、和州、寿州、濠州、泗州、楚州、光州、海州，已经为后周占领。李璟再献出庐、舒、蕲、黄四州，划长江为界。
　　李璟削去帝号，对外改称“江南国主”。
　　柴荣尽得淮南十四州，方才罢兵，班师回朝。他将被扣押的使臣钟谟、以及在淮南战场被俘的冯延己、冯延鲁、边镐、许文稹等文武官员一并放归南唐。
　　李璟嘉奖淮南作战功臣。追封死守寿州的刘仁赡为太师，追封出使后周被杀的孙晟为鲁国公，正阳战死的刘彦贞为中书令，楚州战死的张彦卿为寺中。柴克宏没有得到任何嘉奖，宋齐丘等人说，他虽作战有功，但不是战死而是病死。
　　从后周回国的冯延己重新被任命为宰相，钟谟封为礼部侍郎、冯延鲁为户部侍郎。李璟召回李弘冀、韩熙载、萧俨等人回朝参与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