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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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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梦遗记得很清楚,那是星期四的一个午后。
她被迫去上竹笛班,可她并不喜欢竹笛,所以为了偷懒,她选择了坐在外间。
起初她还很开心地摸鱼,因为外间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喧嚣都被挡在了门内,她自己一个人,待在寂静无声的角落。
然而也许是门内的人终于想起了她。
老师推门出来,热情地指导李梦遗,李梦遗不得不拿起笛子,有气无力地吹了起来。
老师一边笑一边皱眉,他的手按在了李梦遗小腹的位置:“你要用这里发力,然后吹出去,让我们试试……一……二……”
……
李梦遗的眼睛瞪的大大的,瞳孔在散落的微光下微微收缩。
她也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等到她意识回笼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恶心濡湿的气息附着在她耳侧,令她胃里不停地翻涌。
“别告诉家长哦……宝贝。”年过中年的男性说。这个男人笑得满脸恶意,嘴唇几乎贴到了李梦遗的耳垂上,他一边说,左手还没有从衣摆下抽出来。
好恶心。
好恶心。
好恶心。
好恶心。
好恶心。
好恶心。
李梦遗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小区,她像个被封闭了自我的机器人,在遇到小伙伴们的时候扬起了机械的笑。
她看着他们跑跳笑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加入了他们,像戴上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威尼斯面具,把一切都完美的藏在了面具下面。
她像往常一样,玩到累了回家。
走到楼下,她没有直接上楼,而是按了楚子航家的门铃。
接通门铃通话的是苏小妍:“哪位?”
“小妍阿姨,我找楚子航。”李梦遗轻声说,脸上的神情像做梦一样恍惚。
“啊,小梦啊。”小妍阿姨开心地说,“子航——小梦找你。”
楚子航接起电话,对面半天没有声音,他不禁疑惑地说:“李梦遗?”
“啊……啊。子航,”李梦遗如梦初醒,脸颊上滚落大颗的泪珠,“你能下来接我一下吗?”
“没带钥匙?”楚子航问。
“不,”李梦遗说,“我怕黑。”
李梦遗没有说谎,她那个时候的一段时间特别害怕黑暗和鬼怪,曾经因为一本未解之谜里讲僵尸的部分而彻夜难眠。
“好吧。”楚子航无奈地说,“等我换件衣服。”
那个时候的小区里是没有电梯的,李梦遗和楚子航家在最顶层,下来了就要靠双脚爬回去,李梦遗非要楚子航来接她的想法,本身就毫无意义。
但即便是如此无理的要求,但楚子航还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李梦遗歪着头靠在门上,眼泪顺着脸颊止不住地流。
楚子航一推门看见的就是这个哭得活像死了爹妈的女孩。
“怎么了?”他一愣,随即问。
李梦遗也不回答,就是哭。
楚子航问了几句,见李梦遗不说话,也就罢了,默默地支开门示意李梦遗跟他上楼。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一前一后地走上楼,楼道里只有李梦遗细微的哭泣声,还有楚子航为了点亮声控灯时不时的跺脚声。
楚子航把李梦遗好端端地带到了家门口,看着她用钥匙打开门进去,又看着门关上,这才关上了自己家的门。
“这么快就回来啦……小梦找你什么事啊?”苏小妍挥舞着锅铲问。
楚子航只是摇了摇头,随后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皱眉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老妈又下厨了。
李梦遗回家后也没有说话,她没有看大厅里恩恩爱爱的父母,只是语速飞快地说“我想看电脑”。
父母今天好像很恩爱又很开心,所以没有阻止李梦遗玩电脑。
李梦遗擦干了眼泪,又若无其事地玩了一个小时电脑,到了睡觉时间乖乖去睡觉了。
正当她躺在被窝里瞪着眼睛的时候,母亲推门进来了,她坐在女儿的床边,柔声问:“怎么了?”
母亲突如其来的关怀让李梦遗再次哽咽起来,她哭着和母亲说了悲惨的遭遇,随后在母亲的安慰下安心地睡着了。
然而下一个星期四,当李梦遗已经快要忘记上个星期四发生的事情的时候,母亲却突然说:“该换衣服了?”
“去哪?”李梦遗问。
“去上笛子课啊。”母亲理所应当地说。
李梦遗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心情。
恶心吗?肯定恶心的。
害怕吗?那倒还好。
厌烦吗?早就烦透了。
随后而来的,便是无穷无尽的麻木。
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再次地,出现在了猥亵自己的男人面前。
唯一的区别是,这次母亲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
后来过了许多年,李梦遗才恍惚想到,当初自己遭遇的一切,其实父亲是全然不知的,如果母亲告诉了父亲,父亲一定会去和那个衣冠禽兽拼命。
因为无论如何浑浑噩噩,那个男人最爱的永远是他的女儿。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母亲才没有告诉父亲。
那个可怜的男人到死也不知道女儿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李梦遗不禁捂着脸发出了悲伤的哭泣声。
她不恨母亲,她知道母亲只是不知道如何去做而已,这个女人也是爱着自己的女儿的,只是她过于晚熟的内心不知道这会对女儿带来多大的伤害。
看着哭泣的女孩,苗大夫的脸上带上了些许悲戚。
人不会无缘无故罹患精神疾病,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心理医生,见过的悲剧不知凡几,但每一次看到或听到这些足够压垮脊梁的事情,还是不自觉的感到悲哀。
李梦遗花了好大的功夫平息胸臆中的悲伤,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稳声线,继续讲到:
……
这件事过后,她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平静的日子。
父母没有吵架,恩爱如初,她在学校的生活也顺顺利利,分外开心。
然而幸福不是常常降临的。
很快,意外发生了。
在她刚上五年级的时候,父亲因为醉酒滚下楼梯,摔得鼻青脸肿。毫不客气地说,像个猪头。
李梦遗也因此更加厌烦自己的父亲。
父母再次爆发争吵,李梦遗又回到了那个哭声与麻木交织的世界。
事情急转直下,也许是因为争吵的原因,父亲酗酒更加猛烈,母亲也因此更加愤怒,争吵再一次循环,周而复始。
那段时间,李梦遗因为父母的吵架,经常一天只睡五六个小时。
母亲和亲戚们试遍了方法让父亲戒酒,甚至求助无门开始求助鬼神……
然而一点作用都没有。
父亲的酗酒愈发厉害,最后甚至已经无法工作,他先是从班主任变成了学校的后勤老师,最后甚至已经被学校委婉要求休假一段时间。
母亲不知道又从哪里听来了新方法,决定把父亲送到带温泉的疗养院。
那里环境很好,李梦遗暂时无所事事的堂哥也陪着父亲去了。
父亲着实消停了一段时间。
正逢李梦遗十一长假,母亲决定带着李梦遗也去疗养院住一晚。
她们去见了父亲,他的状态看起来很好。她们还一起吃了饭,最后父亲回了自己的房间,李梦遗和母亲呆了一晚就准备回家。
李梦遗那天很累,累得甚至神志模糊,母亲不得不在城际巴士来之前带着女儿到车站旁宾馆休息。
几个小时后,她们坐上了车,在深夜的时候回到了家里。
那天晚上李梦遗睡得特别香,那似乎是她唯一一次没有被梦境侵蚀。
第二天一早,阳光明媚。
李梦遗坐在桌子上,言笑晏晏地看着母亲,两人换好了衣服,打算去公园。
母亲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随即愣住了。
“怎么了?”李梦遗问。
母亲捂着听筒,声音哽咽:“你没有父亲了。”
李梦遗愣住了,她下意识地确认自己听到的话:“什么?”
“你没有父亲了。”母亲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像是对李梦遗的审判。
李梦遗“哦”了一声,随后像没事人一样被二姨接到了家里。
父亲去世了,死亡原因是酗酒后泡温泉,溺死在了浴缸里。一起跟去的堂哥早在李梦遗和母亲离开疗养院之后就受不了父亲的训斥离开了。
这样不体面的死法,就这样为这个男人的人生画下了句点。
父亲的死如此突然,母亲要料理后事,家里都是来去的人群,因此她才让姐姐照顾女儿。
李梦遗有好多天不用去上学,她甚至感到有些开心,她可以一直玩电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甚至没有参加父亲的守灵和葬礼,只是下葬的时候出现了一下。
她眼看着那个小小的盒子长埋于地下,从此人生再长,都不再相见。
父亲这个词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从此成为了禁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