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旅行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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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已经彻底看不见了，两边的路灯悄无声息的透出了自己暗黄色的微光，山里本就较为阴寒，这个时节的温度又变化的极快，不过耽误个把时辰，竟仿佛退了几个月回去。
程四月拄着把巨大的黑伞，仔细小心的穿过散落着花束的过道，离开了公墓。这是一个普通的日子，为了避开人群，扫墓的人会在清明节的前几天来看望已不在人世的家属。
她已经死了差不多一年了。
程四月有时候闲下来就会想，这可真是太有趣了，怎么明明健健康康的妈妈会比自己这个病病怏怏的孩子死的更早呢，明明命不久矣的是她呀，怎么只是一场车祸，就轻飘飘的把妈妈带走了呢，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妈妈不在之后她和阿婆一起生活，七十多岁的阿婆也经常生病，她们两个每天都吃大把的药，却都坚持活到了现在，年纪小些的程四月还能爬到山上来给妈妈扫墓，因为没有更多的钱买墓地，妈妈睡的地方又偏又远。
程四月很累，这也正常，她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对于她来说出生和死亡从未分开，随时随地都会停止呼吸，死亡本身并不可怕，每个人最终都会迎来这一天，它是最公平公正的结局，不会因为你是个好人而迟到，也不会因为你是个坏人而突临，程四月只是运气不好，提前太久知道了自己的死亡。
已经习惯了，只是有些不甘心。
阿婆活了七十多岁，总有故事讲给人听，程四月不想在自己死了以后，阿婆给别人讲故事说：“我曾经有过一个外孙女，生下来就是个小病秧子，后来她就死了，没有啦。”
这个故事太没有意思了，程四月整理了自己十三年的人生，默默的想如果是她来讲，故事应该要更细致点儿的说：“从前有一个女孩子，她在四月里出生，所以她妈妈就把她叫做四月，她刚出生时医生发现她有病，告诉爸爸妈妈她活不了太久啦，爸爸妈妈就很伤心，但是还是决定再和这个没缘分的孩子走一段时间。可是没想到她活了一年又一年，还花了好多好多钱，爸爸没有钱了，就走了，妈妈也没钱了，却走不了，她比女孩死的还要早。女孩和阿婆在一起生活，每天吃药吃饭挺阿婆讲故事……直到有一天终于死了。”
终于这个词很适合用在这里，终于死了，听上去有种相当壮烈和解脱了的感觉，不过程四月还不想死，如果能活下去，她当然还是不想死，所以这个语气也不完全适合她，纠结了一会儿，她决定再琢磨个词儿做替补。
从墓地里晃出来回家，又是一天。
阿婆从后街饭馆里要了两碗面，都加了几大勺的醋和辣椒油，两个人坐在桌子前唏哩呼噜，吃完了随手抹下桌子，把碗送回去。
人在知道自己活不了的多久的时候总是很潇洒，不用顾忌这不用顾忌那，日子怎么样自在怎么过。阿婆问：“你妈怎么样了啊。”
程四月说：“她在那住的干净的很，天天都有人打扫，周围都是老实人，也受不了欺负。”
阿婆满意的点头，又问：“我的宅子还好吧。”
宅子就是阴宅，阿婆已经给自己买好了一块墓地，还放了旧衣服在里面。按当地的风俗这是积寿，阴曹地府的官差看见墓碑上的名字，闻到土里的味道，就会以为自己已经把这个人带走了，然后打道回府，这样人就骗到了寿命，又可以悄悄的多活一段时间。
不过这种方法只有老人能用，年轻人是不行的，因为他们生气重，很容易被阴差发现。
程四月按阿婆的嘱咐把墓碑擦干净了，露出名字，免得阴差看不见，直接跑过来抓人。
阿婆都问完了，背着手出去溜达了，程四月趁机占领了阿婆的摇椅，上去往后一仰，再一躺，非常满足。安静下来后，她看见屋梁上雕着图案，黑黝黝的花纹，像扭曲变幻形状的人，背景里全是大大小小的圈圈圆圆。
摇椅摇啊摇，圆圈转啊装，小人晃啊晃，程四月看着看着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这一觉真长啊，她还做了一个又香又甜的美梦，梦见妈妈回家了，还带了好多的东西。她左手牵着阿婆，右手向程四月伸过来，手心放着块最精致的糕点，是点心铺最贵的那种。
程四月情不自禁伸出手，却被人猛地推了一下子，迷糊里有人在耳边嚷：“阿婆走了……你阿婆走了！”走了，谁走了？要走去哪儿？
就一晃神，妈妈不见了，阿婆也不见了，程四月的的手抓了个空，她的心也突然不动了。
她也该走了，程四月知道，可是妈妈已经带着阿婆先上路了，也没有人来接她，她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离开，身体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她越来越轻盈，飘飘忽忽的向上，向上。
屋梁拦住了她的上升，程四月低头，看见邻居抬着阿婆进来，阿婆的身体已经空了，他们发现屋里还有一个新断气的孩子，她的身体还有些温热，灵魂却也已经不在里面了。
我还没活够呢，她想，淡淡的想，烦的不像是有遗憾不甘的情绪，只是习惯了如此这般。
她没见过腊梅，那棵小树长的太慢，赶不上脚步，来不及开花，程四月想去最后摸一摸它，却怎么也动不了了，她被粘在屋梁上了。
圈圈圆圆变成了大大小小的漩涡，每一个都有巨大的吸引力，程四月突然明白了那些小人的影子为什么扭曲，她抵抗不了这力量。
这是她的路吗，程四月不知道。
她没有反抗过什么的经验，命运给予她的一切她都安静承受了，如果这就是她的路，那她也接受。程四月放松下来，任由自己被漩涡带走，然后开启了自己新的旅程，也就是我所说的那个——关于“旅行者”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旅行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