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后传》草青

3、醉 酒

　　安宁猛然回神，转头看向身后突然出现的……一身红衣的少年，“你是……”

　　红衣少年伸手扶着安宁，眨了眨眼睛，这才讪讪然说道，“真是老眼昏花了，连锦觅都能认错。”

　　安宁起身抖了抖微尘，看着蹲在地上一脸懊恼的少年，笑着问道，“你就是那只静修的狐狸仙？我是不是吵到你了？如此当真是我的罪过，还请仙上恕罪。”

　　“狐狸仙？真是有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唤我了。”红衣少年站起身看向安宁，“你怎么会在我凤娃的栖梧宫？”

　　“机缘巧合、机缘巧合。”安宁边说边继续揉着自己的后脑，“仙上如何称呼？你这爪子还真是有劲儿，要不是我修了仙法，只怕现在就是一颗烂葡萄了。”

　　“你这话倒说的有趣，老夫月下仙人。”

　　“老夫？你才多大啊！”安宁上下打量一番，笑问道，“敢问狐狸仙今年贵庚？”

　　“再有两千年差不多就该十万岁了吧？”月下仙人手扶额角说道，“日子过得太快，实在是记不清楚。”

　　“哦。”安宁闻言不禁感叹道，“这里的上仙都好年轻啊，我修炼了十万年还只是个散仙，当真是懒散至极。”

　　“你说什么？你多大了？”月下仙人一听便惊了，自己这是睡了多久？！怎么一转眼连眼前的女娃娃都已经……十万岁了？！

　　“如果从葡萄藤落下来开始计算，我应该差个几百年就到十万岁了。”安宁不好意思的笑说道，“虚长了你一点点，哈哈，一点点。”

　　月下仙人心中起疑，围着安宁左看右看，“这偌大的天界还有老夫不认识的仙家？刚刚是你在水底哭吧？”

　　“说起来，仙上确实不应该认识我……”

　　“月下仙人？”邝露带着几分欣喜快步走了进来，“仙上可算是醒了，陛下知道一定欢喜。”

　　月下仙人斜楞着看了邝露一眼，冷冷回道，“老夫可不欢喜，你莫要告诉他，说不定一会儿我就接着睡了，这天庭……还是眼不见心不烦的好。”

　　“仙上说笑了。”邝露回首冲着安宁说道，“姑娘的衣服已经修补好了，且看看是否满意。”

　　手指附上已经清洗干净的衣衫，安宁眼神闪了闪，嘴边的笑意消散，神色带着几分寂寥回道，“很好，如此很好，有劳仙子了。”

　　月下仙人看着刚刚还一脸暖春的姑娘，片刻前就带了几分颓然，心下越发疑惑，“邝露，这丫头从何而来？”

　　邝露一愣想起润玉的话，便回说道，“安宁姑娘沾染了陛下遗落人间的金丹，得了飞升的机缘，如今是个还未登录仙籍的散仙，陛下因为这份机缘将人暂时安置在了这里。”

　　“原来如此。”月下仙人看邝露神色便知她没有说实话，反正自己也醒了，索性一会儿探探这丫头的口风吧，十万岁？开玩笑！

　　“安宁姑娘，今日是中秋佳节，天帝陛下与众仙家会饮夜宴，姑娘身体尚未康复今夜便不要离开这殿阁。”邝露抬手施了仙法将安宁的汤药置于石几上，“如此我就不打扰了。”

　　“仙上……”邝露看向月下仙人，“今夜若能得仙人……”

　　“不去，不去。”月下仙人挥了挥手，颇有几分不耐烦，“我这里刚刚才醒，没得功夫参加这些无聊的宴饮，你且去吧，我和这小姑娘说说话。”

　　月上中天，安宁和月下仙人坐在留梓池边相谈甚欢。

　　“狐狸仙，你这酒不错。”安宁呷了一口杯中酒，“就是桂花的味道重了些，将酒的甘冽都遮住了。”

　　“哎，你是没尝过锦觅酿的桂花酿哦！啧啧，那味道……”月下仙人握着酒杯万分感怀的说道，“真没想到这几万年过去竟然又来个小葡萄。”

　　“我不是小葡萄，我是个正经修仙的果子精！”安宁手托着腮轻声说道，“紫玉……你为什么要点化一颗与你没有半分关系的葡萄呢？”

　　“紫玉是谁？”

　　“锦觅又是谁？”

　　此言一出，二人俱是一僵，空气有片刻的凝滞，不过转瞬二人又嬉笑着举杯一碰仰头喝下……有些事有些人不说……不适合说……不能说……如此唯有一杯酒才是最好……即便这笑带着讪讪然，也总比哭要好……

　　月下仙人斟满了安宁的酒杯，都说酒后吐真言，想起日间她的哭泣和言语不免好奇心泛滥，这小丫头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老夫平日里掌管这天下姻缘，你有什么不开心不妨……”

　　“牵姻缘？好巧好巧。”安宁抱拳冲着月下仙人拱了拱，“我当年在人间界行走时，还真是兼职做了不少时日月老，后来四位同门觉得我喜欢乱点鸳鸯谱再不敢让我干这行了。”

　　“你兼职月老？你怕说的是媒婆吧？”

　　“不是！”安宁觉得头有些晕，受了伤真是万般不自在，这才喝了多少怎么就感觉不胜酒力哦，“我那个时候六界唯剩人间界，诸天神佛归寂，妖魔鬼怪倾覆，所以……紫玉带着我们五个，一直守护着人间界，神仙的活儿要干，妖怪的活儿也要干……”

　　月下仙人不可置信的看着安宁……诸天神佛归寂……这怎么可能……这也太危言耸听，可安宁这副样貌又不像是说的假话……

　　“骗子！”安宁抬手又饮下一杯酒，大声喝道，“紫玉你个大骗子！”

　　“又是紫玉……”月下仙人喃喃自语，紫玉……这名字……润玉……

　　“嗯？这是什么？”安宁此刻觉得天旋地转，可四肢百骸却泛起暖意，说不出的妥帖，腰间有一物什十分碍事，遂拿出来握在手中，“狐狸仙，这是什么？”

　　“传音秘镜。”月下仙人看着安宁的样子，心道这丫头只怕是醉了，“这个可以帮你与想要说话的人传话。”

　　安宁将铜镜举到眼前，“哦……镜子……传话。”

　　与想要说话的人传话？这个好玩，心念一起遂催动灵力，大声冲着镜子喊道，“紫玉……你个大骗子！”

　　中秋夜宴歌舞升平，众仙家相谈甚欢酒兴正酣，邝露守在已经微醺的润玉身边小心照顾着，却不想突然传来一声大喝，“紫玉……你个大骗子！”

　　这一声喊中气十足，让整个宴会瞬间便安静下来，众仙家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天帝的方向。

　　润玉眉头微蹙，邝露赶紧将袖中的铜镜拿出来，试图加封印，“大骗子！明明是条白龙，却骗我是一盏灯！”

　　这一边，月下仙人听她这一喊，也吓了一跳，“这镜子谁给你的？你这是与谁说话？”

　　“邝露给我的……我和那条大龙说话啊……紫玉……我想了你知道吗？你把我一个人扔到这个栖梧宫，你可知道……我最讨厌这里了……早知道做个散仙这么难受，我还不如继续挂在藤上做个葡萄呢……”

　　邝露？那个丫头天天跟在润玉身边，这个时候……安宁这么喊……我的天……要了命了……

　　想到这处，月下仙人急忙忙想要抢过来，却发现自己的仙法竟然在安宁之下……根本没办法结束……

　　这一头，众位仙家虽然离得远了些，可飘进耳朵里的信息量实在是有些大……玉……骗子……白龙……散仙……栖梧宫……葡萄……

　　这几天一直传言有位得了天帝遗落金丹而飞升的散仙……如此看来……这八成是天帝对水神锦觅那份心思……带了个葡萄上天界……可这葡萄今夜这一喊只怕……不对，听到了这些宫闱秘闻是不是自己也……冷汗划过了每个人的额角。

　　感受到众仙家的小骚动，润玉一抬手将铜镜取过，凝神静气将其封印，这灵力……竟然与自己不相上下，她一个散仙怎么会？紫玉……你做了什么？

　　“今夜便到这里吧。”润玉起身准备离去，众仙家也松了一口气，纷纷起身恭送天帝。

　　然而……栖梧宫方向突然仙气升腾……

　　好不容易才将安宁手中的铜镜抢过来，月下仙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发现安宁立在留梓池畔，“安宁，你喝醉了离池边远一些。”

　　正待上前将安宁拉回来，就见她化了仙力手中转瞬出现一柄长剑，“狐狸仙，我没醉，我给你看看他的真身是个什么样子，你是不知道有多好看……”

　　眼角噙着泪，安宁想起紫玉最后的样貌，心神不受控制，将一柄秋水长天舞的虎虎生风，留梓池的池水随着剑锋一跃而起，在天空中幻化成一条银色的巨龙……

　　“秋水长天！”月下仙人再次受到了惊吓。

　　“你们看！”众仙家看着盘桓在圆月之前的一条……银色巨龙，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偷眼看去天帝的脸上已经挂了三尺白霜……这位散仙……当真作死的紧……

　　“邝露，替本座送诸位。”话音刚落，润玉身影一化不见了踪影。

　　直到此刻众仙家这才敢长吁一口气，这个中秋夜宴果然有些意思……不……是很有意思，是非之地啊是非之地啊，吾等去也！

　　一时间，众位仙家纷纷腾云驾雾而去，当真有些鸟兽散的盛况，唯有邝露立在月下独自出神，陛下这是有多久没有如此喜怒易辨了？“安宁……你真的能安宁吗？”

　　润玉赶到栖梧宫的时候，正看到安宁身着黑衣在月下舞剑，那条幻化而出的巨龙萦绕在她身边，映着月色有了几分美奂美伦的感觉，“御水之术，紫玉让你修习水系法术……”

　　“哈哈哈，过瘾！”安宁看着上下飞舞的水龙恣意而笑，可笑着笑着那噙着的泪水终是自眼角滑落，心中千言万语无从寄，“紫玉，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谁念这天地玄黄/算不到动如参商/与天共争岁月久长鬓如霜/痴痴念宇宙洪荒/盼几个寒来暑往/我愿年岁将过往秋收冬藏/相思已露结为霜/遥想君已着寒裳/东都千骑赴沙场/诛宵小或率宾归王/新人旧酒/何忍红烛光冷透/可盼我归来魂兮徘徊贺携手/君归未归/不忍看辰宿列张/谁念过千字文章秋收冬已藏/前尘已忘问山问水未还乡/秋已过冬来小雪落在谁发上/黄泉路上是否独行路漫长/恨只恨我来不及陪你走这趟/前尘渐忘忘山忘水忘故乡/鬓已霜却不能忘/秋收冬藏藏过往/错过恨只恨此生长……”

　　一曲歌罢，安宁收了剑式，仙力散去那水龙嘭的一声化为细雨飘散在栖梧宫，微雨漫天落在安宁脸颊上却有种凛冽的痛，紫玉……这首歌你为何人而写……秋水长天一挥酒壶落入掌中，迎着风雨将酒倒入喉中，还是喝酒舒服……至少酒入愁肠……此刻却是暖的……

　　“安宁姑娘。”润玉看着安宁悲凉的身影，刚刚的那些恼怒竟不知何时消弭无形，沉吟片刻终是忍不住行至她身后，“更深露重，你还有伤在身……”

　　身子一颤，安宁的酒壶落在了地上，紫玉是你吗？真好……醉了就能看到你了……颤抖着回转身，隔着湿漉漉的发丝，那谪仙般的身姿……

　　“紫玉……”伸出手向着那身影跨出一步，安宁眼中满是泪水，“紫玉。”

　　润玉看着安宁眼中的失魂落魄，知道她是把自己当成了紫玉，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你醉了。”

　　手停在半空，安宁努力牵起笑意，又往那身影跨了一步“呵呵，天下雨了，紫玉……我没有哭，这是雨水……不是泪水……”

　　润玉继续向后退去，后世的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安宁明明如此悲伤还要努力去笑？！

　　踉跄着安宁左脚绊了右脚摔倒在地，却终是抚到了润玉的衣袂，只轻触一下随即便放开翻身坐在地上，懊恼的说道，“紫玉，我不是故意的，弄脏你的衣服你莫怪……”

　　润玉看着纤尘不染的衣服，又看了看呆立一旁的月下仙人，“叔父安好。安宁姑娘可是与叔父饮了酒？”

　　月下仙人此刻不顾上与润玉置气，只是震惊的看着安宁，“她是你找来的？”

　　“虽不是。”润玉亦是看向醉的迷迷糊糊还在不停嘟囔的安宁，“却为之不远。”

　　听了这话月下仙人生了几分薄怒，“你是不是对锦觅还存了心思？”

　　“不是。”润玉神色平静的回道。

　　“还说不是！她，她，她是颗葡萄，有你的秋水长天，会水系法术，还见过你的真身，唱的曲儿里面都是些星宿星辰的，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月下仙人越说越激动，“大侄子，你可不能一错再错啊。”

　　“叔父，世间事有时就是如此巧合。”润玉看向月下仙人，“润玉不知于此事何错之有？”

　　“执念啊，执念啊。”月下仙人跺了跺脚，“你这样终会害人害己。”

　　润玉不想和月下仙人做言语之上的纠缠，正思量该如何处理醉酒的安宁，却不想微雨化雪飘飘散散而落。

　　“呵呵。”安宁伸手接住落下的雪花，喃喃自语，“下雪了，又在我悲伤的时候下雪？果然是风雪同行，司掌天下之水有什么好？太过清冷了。”

　　话音刚落安宁咳出一口血来，看着掌心蔓延的血丝，安宁没有丝毫惊慌，反而一副见惯不怪的模样，“过力了……过力了……酒醉不光误事还会误己……这样不好……这样不好……”

　　缓缓站起身，安宁左右环顾了一下，依旧带着七八分醉意冲着润玉笑笑说道，“这里不好，我要换个地方。”

　　随即神思一动人便没了踪影，润玉见状也幻化仙法追了过去，独留月下仙人看的焦心，“这可如何是好？安宁这小姑娘可不能……”

　　润玉追着安宁的神识一路到了虹桥畔，就见安宁正在施展法术，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座仙府便出现在眼前，安宁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说罢，自顾自走了进去，润玉抬首看去匾额上流光溢彩的四个字“幻天炫境”，紫玉修仙之地？叔父的话虽不对，可这执念二字倒是说得没错。可到底是谁的？安宁的，还是紫玉的？

　　入得内里，就见安宁站在亭子前发愣，润玉走到近前感受到她气息不稳，“安宁姑娘，可是身体不适。”

　　安宁回头看了一眼，半句话没说就向后倒去，润玉手疾眼快将人揽在了怀着，伸手在额心一探，“便是有上神之力也不是如此用的，你……”

　　随即将安宁抱起，向殿阁走去，“星辰阁？”

　　唉，果然是自己的后世之身，起个名字都要如此矫情，摇了摇头将人安置好，润玉本想抽身而退，却不想安宁一把抓住了自己，怎么她的手如此冰冷？

　　“冷……好冷……”安宁此刻衣服沾了雨雪，再加上使用了大量灵力，整个人都很虚弱，昏昏沉沉之间不自觉的就去找寻温暖，“果然酒也是靠不住……只能得片刻的温暖。”

　　“安宁姑娘？”润玉轻声唤道。

　　好温暖的声音，安宁顺着声音而去，将自己的头枕到了润玉的腿上，寻了个妥帖的姿势沉沉睡去。

　　润玉滞楞的看着睡得一脸恬然的安宁，颇有些无奈，怎么就能如此毫无防备的睡去？这还是紫玉口中那个生杀予夺无半分犹豫的安宁吗？自己是不是对紫玉的话有什么误会之处？

　　轻轻挣了一挣，发现安宁虽睡得沉却抱得十分紧，润玉便也放弃由得她去了，一边催动仙法将安宁的衣服变干，一边结了仙幛让她睡得更安稳些，自己屏气凝神运周天修内元……

　　明月，明月，照得离人愁绝。更深影入空床，不道帏屏夜长。长夜，长夜，梦到庭花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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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能喜欢草青的这篇文章，好久没有为了一个角色写文的冲动了，好不好的欢迎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