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破障录》凑乐

1、鬼影

　　七岁的王默穿着碎花小襦裙，丱发垂髫，俏皮又倨傲。她叉起小腰，杏眼咕噜咕噜转个不停，趾高气昂地命令她的小弟们给她摘槐花。想到喷香的蒸槐花、炸槐花、槐花包子。她掏出小帕子擦擦嘴角的口水。

　　村东头小弟王川赤着黑黢黢的上身，兜着一上衣水灵灵的槐花跑过来，谄媚地笑：“小姐，你看我摘的。刚下过雨，回去用水冲一下就可以了。我一会儿送到小姐家吧？”

　　王默歪着头睨了一眼满脸汗渍的王川，“都说了，不要叫我小姐，要叫老大！”

　　王川昂着头挺直腰板，“是，老大！老大，衣服我专门在小河里洗过，保证是干净的！染不脏槐花！”

　　王默白嫩的包子脸这才露出一个笑来，矜持地点点头，“那你去吧。让吕叔给你三个大钱！”

　　“哇！”听到有三个大钱，小弟们蜂拥而来，一个个捧着怀里的槐花离王默一步远就举给她看。

　　香甜的槐花香味瞬间笼罩了王默，她挨个看过打发小弟们去王家送东西。眼见小弟们都撒丫子跑远了，她才踱着小步子慢慢往家里走。

　　王默的爹王老财是王家庄独一无二的大地主，王家庄将近六层的地都是他们家的。王默作为王老财唯一的女儿，可谓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村里的大人从小就告诫自家孩子不要得罪王默，要不然视女如命的王老财会把家里的地收回去。

　　再加上，王默手里有用不完的好东西，她要是高兴了还会大方地分给其他人。于是村里的孩子耳濡目染，每天吹捧王默。

　　王默学着爹爹平日里的模样背着小手走回家，就见蹲坐在家门口石狮子旁的吕叔把手里的烟杆子一扔，匆匆跑过来将她抱起来，絮絮叨叨：“哎呦，我的小姐啊!今儿怎么去摘槐花了？没爬树吧？万一掉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忘了你大前年爬树，从树上掉下来，把胳膊都摔断了？你忘了……”

　　“行了！”王默赶紧捂住吕叔满是烟味的嘴，“我没爬，我就是想吃槐花了，让他们摘的。”

　　吕叔这才放下心来，要知道他们老两口儿子早逝，到现在无儿无女，就把王默当成亲孙女伺候。平日里精心照顾着，生怕有什么闪失。他抱着王默走到王老财的书房门口，笑道：“老爷在里面呢，你快进去吧！我去让你吕婶给你做槐花。”

　　王默急忙数着指头要求：“要蒸槐花、炸槐花、槐花包子、还有……”

　　“有有有！都有！”吕叔摸摸她的小脑袋，笑着去厨房。

　　门吱呀一声大开，穿着青色直裰瘦得跟干柴似的王老财走出来抱起王默，“又去干什么了？我从镇上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了桂花糕，放到你房里了。”

　　王默眼睛一亮，笑眯眯地抱着王老财的脖颈，甜甜道：“谢谢爹！”

　　王老财抬手弹了一下她的小脑瓜，看她捂着小脑门瞪圆了眼睛，笑得满脸褶子，“你也只有这个时候才像是个女娃。这雨就停一会，你都在家待不住！一会儿应该还会下雨，就不要出去了。”

　　王默气呼呼地挣扎着下了地，胡乱点点头就朝自己房间跑去。

　　**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夜幕早早地笼罩了王家村，浓密的雨雾将青瓦房里的莹莹灯光湮灭，穿不出去分毫。

　　王默穿着白色细布里衣拱在暖烘烘的小被窝里，不时打开床头的小匣子，从里面掏出香甜软糯的桂花糕塞进嘴里。

　　樱桃小嘴憋憋屈屈地塞满了，两颊鼓起圆圆的小包。她美滋滋地勾起胖乎乎的小脚丫，眼睛一转，又掏出一方帕子，装进去几块桂花糕。

　　明儿她就可以用这几块桂花糕来犒劳她的手下。爹爹说了，只有时不时给手下点好东西，那些人才会死心塌地地跟着她。

　　她的小弟连糖都吃不起，更别说这般的桂花糕了。

　　她骄傲地昂起小脑袋，翻身下地趿着青布底樱花绣鞋去熄灭油灯。只是路上不小心觉得脚被绊了一下，哐当一声摔倒了。

　　地上铺的石砖跟草地可不一样，硬邦邦的，疼得王默眼里含了两泡泪，却也不哭出声。

　　她站起来愤愤地狠踏了两下，跑到四方桌前嘟嘴想要将油灯吹灭。

　　“呼～”

　　油灯一灭，整间屋子坠入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王默却熟稔地挪动脚步，往床边走去。

　　突然，眼前亮起，拉长她地上的影子，甚至有她两个身子这么长。王默眉尖微蹙，回头就见刚才吹灭的油灯又亮了起来。她叉起小腰，喝道：“哼，你怎么又亮了！你一点都不听话，小心我让爹爹教训你！”

　　话音刚落，明黄色灯焰颤颤巍巍一晃，倏然熄灭。王默眉头舒展，夸赞：“不错！以后也不要调皮了！每次都要搬出爹爹来，你才肯听话！哼。”

　　她费劲儿地踢掉两只绣鞋爬上床，拉起被子盖到身上。刚要闭眼，余光却瞄到头顶白色帐子变成幽蓝色，她狐疑地揉揉眼睛，触目所及幽蓝色像是强盗一般刹那间掠夺了所有东西的色彩。她扭头却看到四方桌上的油灯不知什么时候又亮了起来。

　　刚才的亮黄灯焰此时竟然是幽蓝色，像是王默在地头摘的牵牛花，却仿若邪恶地冲着她嘶笑。

　　她却草草略过奇异的灯焰，张开小嘴吃惊地看着木质镂空门。门缝间慢悠悠流进一滩黑色，似影似雾。

　　王默爬下床咚咚咚跑过去，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指戳戳地上的黑影。

　　蠢蠢欲动的黑影被戳得一滞，貌似没有想到会被戳。王默却觉得黑影好玩得很，又戳戳，嘴里还若有其事地教训它：“爹爹都说要睡觉了，你不睡觉干嘛？你是不是吕叔讲的鬼故事里的鬼？”

　　黑影被戳得颤颤巍巍，歪歪扭扭，盛腾起屡屡黑烟，躲着王默的手指。像是被戳痒了，竟然还发出“嘻嘻～嘻嘻～”的笑声，在空旷无声的夜里尤为渗人。

　　王默目瞪口呆，“你真的是鬼吧！但是吕叔说鬼很吓人的！你为什么像是锅底黑一样，一点都不吓人！”

　　被称为锅底黑的黑影笑声一顿，整个黑影像是开水一样沸腾起来。“咕噜咕噜”一阵响声在幽静的夜里愈发诡异。

　　王默眼睛一眯，心里偷笑，“爹爹说制敌可用激将法，原来鬼也可以啊！就是不知道鬼会怎么吓唬我！”

　　黑影沸起的黑泡一层叠一层堆砌起来近乎跟王默一般高，挨近地面的一层黑泡噗嗤噗嗤一声声炸开，吐出一双红色婴儿绣花鞋。鞋顶小老虎惟妙惟肖，老虎眼睛咕噜咕噜转着，猛地向上翻起盯着王默一动不动。

　　王默歪着头紧紧盯着绣花鞋上的小老虎，全然没注意到黑影顺着她脚底往她身上攀爬。

　　“嘿嘿，我就知道我屋子里有一只鬼！爹爹和吕叔屋里的油灯都不会自个儿熄灭，只有我屋里的会。吕叔还说，这是别人恶作剧吓唬我。可怜的王川还被吕叔叫来狠狠骂了一顿。啧。”

　　王默突然伸手掐了一把黑影，劈手拈起一只红色绣花鞋，歪头对上溜溜转悠的老虎眼睛，“我好像见过。”

　　被抢了绣花鞋，黑影沸腾得更厉害了。身形膨胀两圈，扑到王默身上罩住她，只露出她毛绒绒的小脑袋和提着绣花鞋的右手。

　　“嘻嘻～”

　　黑影嬉笑着探出一根细线，一圈一圈缠绕在王默的脖子上，慢慢缩紧。

　　致命的窒息感让王默不由自主地张嘴伸出舌头，费力地吸着空气。她将绣花鞋一扔，右手从脖子上拉出一根细绳，露出一张黄色护身符。

　　黑影被灼烧一般，腾起丝丝黑色烟气，凄惨地痛呼一声，松开王默。

　　王默猛咳了两声，抚抚有点疼的脖子，昂着小脑袋，满脸骄傲，“这是爹爹给我的，我从小带着！可贵了呢！爹爹给那个什么若寺五百两银子！啧，能买好多糖了！”

　　黑影气愤得满身的黑泡纷纷炸裂，王默却举着护身符摇摇晃晃跑过去将绣花鞋重新捡起来。

　　黑影猛地朝王默扑过来，却被她手上的护身符烫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王默撇撇嘴，“等我让爹爹看过来之后就还给你！别急！”

　　黑影听到这句话，呲溜一下窜过来抱着王默的脚丫子哀声哭泣：“还……给……我……”

　　王默默然，“所以你作为一只鬼，连话都说不清楚？我让爹爹看过马上还给你！”说完一脚踢开黑影，兴冲冲穿好鞋跑向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