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灵魂相拥 ...
-
“我们有很认真地调查取证。”君沙就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仍要耐着性子解释，“谜拟Q已经不是初犯了，它曾多次袭击带有皮卡丘的训练家。如果您是谜拟Q的训练家，我可以给您看报案记录，但这只谜拟Q是野生的，恕我不能提供相关文件。”
“说到底，这并不是它的错。”君沙小姐的回答滴水不漏，但和林芜不在同一频道，林芜急得声音都开始发抖。休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从焦虑中稍稍抽身，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逻辑，回应道：
“谜拟Q仇视皮卡丘是它们的‘习性’，是历史遗留问题，单个的‘谜拟Q’在降生那一刻就继承了所有‘定性’，包括它对皮卡丘的歧视，以及人类对它的歧视，就像我们自出生就浸泡在出生地的文化氛围中，继承了所有历史的文化基因，因此影响了自身性格的形成。这不是个人的力量能够拒绝的。”
“您的观点很新颖，但请恕我不能苟同。”君沙小姐依旧坚持着自己的思路，“依照您的观点，谜拟Q攻击皮卡丘是没有错的，而错的是携带皮卡丘的训练家，他们不应该出现在谜拟Q的面前？”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对错问题。说到底，他们都是受害者也都是加害者。”林芜硬着头皮解释这个抽象的逻辑，“谜拟Q攻击训练家，此时谜拟Q是毫无疑问的加害者。而追溯历史原因，谜拟Q也是人类对宝可梦歧视的受害者。”
“是的，宝可梦歧视。”林芜眼睛一亮，她终于把问题的核心描述出来了，“从人类的角度出发，我们把宝可梦分为可爱的、漂亮的、帅气的、丑陋的，温驯的、凶暴的、危险的，这类词语中暗含着褒贬爱憎的倾向，是人类对宝可梦的价值判断。但这些明明只是宝可梦的特性罢了。”
“ke”谜拟Q从阴影中探出头。
林芜喘了一口气，继续道：
“比如，丑丑鱼生来如此，若没有人类以自己的审美为标准对它的外貌进行指摘，那么它也不存在丑陋与否的问题。而正因为人类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所以宝可梦的‘习性’被打上了人类的烙印，在语言的暴力下，‘丑丑’鱼诞生了，同时，也因为人类在星球上的统治地位，上行下效，丑丑鱼不但要接受人类的歧视，还要接受被人类影响的宝可梦的歧视，自诞生起便承受了这种文化氛围，而当它也认为自己是丑陋的那一刻，‘丑丑鱼’就诞生了。”
休摸了摸下巴，总结道；“你的意思是，先有‘外貌土蓝色，身上坑坑巴巴’的鱼型宝可梦’，后来因为人类的介入，才出现‘丑丑鱼’？”
“呃，理论上来说，连‘土黄色’这种所谓的‘客观’描述都是人类主观的产物，我们并不能知道宝可梦眼中的颜色。”林芜摸了摸后脑勺，“不过这个就离题太远了，还会陷入不可知论，我们先不谈。”
“所以，”君沙小姐被这长篇大论弄晕了，试图按照林芜的思路分析案件，“这是人类的错？”
“差不多就是这样。”林芜咽了一口口水，润了润嗓子，“追根溯源，谜拟Q之所以攻击皮卡丘，是因为人类的偏爱与歧视。谜拟Q唯一做错的，只是被卷入了这个以人类为核心的审美歧视，想要获得占据统治地位的人类的认可，于是披上了画皮，甚至攻击被人类认可的皮卡丘。但主要责任依旧不在于谜拟Q，而是以人类为中心的审美歧视，甚至是整套人类中心主义的暴/政。”
“你这样是不是否认了谜拟Q作为个体的能动性？”休发现了一个逻辑的bug，“环境决定论？”
“多少有一点吧，但不能否认的是，整个城市的人类都在加固这个歧视，”林芜强迫着自己不要逃避，正视谜拟Q迷茫的眼神，“我们不否认会有特殊的例外，但也不能强求每只谜拟Q都要与环境对抗。解铃还需系铃人，需要为这种环境负责的，是人类。”
林芜深吸一口气，向君沙小姐鞠了一躬：
“从公告来看，谜拟Q最大的问题是近期会针对训练家进行无差别攻击，而这，其实……是我加固了这种歧视，总之，谜拟Q的行为是缘于我的偏见，我愿意为此负责。”
谜拟Q的两个“罪名”都被这孩子开脱了呢。君沙小姐苦笑着打量一人一宠，压了压帽檐：
“你的观点我虽然无法全部认同，但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要为绝大多数的市民和宝可梦的安全负责。”
事已至此，林芜已经无话可说，只能更深地鞠躬。
“所以，只要你能保证谜拟Q不会再出现这样的行为，我就可以收回惩罚。”君沙小姐语气颇为无奈地抱怨道，“尽管在你口中，我们像是暴力执法似的。”
“不不不，我，呃。”林芜卡壳了，回想一圈自己的陈词，好像的确有指责的意味。
君沙小姐并未放在心上，蹲下身把谜拟Q的笼子打开了，示意林芜可以带走谜拟Q。而林芜和谜拟Q相视相觑，太多复杂的情绪汹涌在这短短的几步路中。
最终，林芜跪坐在笼子面前，谜拟Q后退了一步。
它听不懂林芜方才的长篇大论，只知道结果是她让警察小姐打开了笼子。
她又来救它了。这一次，为什么彼此都不开心？
谜拟Q藏在笼子的阴影中偷偷地看林芜，人类的眼睛像是它曾在小巷中捡到的碎玻璃珠，缺口破成了多几个截面，暗黄的灯光下只勉强映出了忧伤的光。
打破沉滞的是林芜，她颤抖地伸出双手，咬着嘴唇，控制不住眼泪溢出：
“谜拟Q，对不起，对不起！”
她又在道歉了。谜拟Q顺着泪珠滴落的痕迹对上她的眼睛。
“那天，我其实，有点……”又在找借口了，林芜狠狠地咬住自己的舌尖，“我害怕，我很害怕。”
谜拟Q移开了视线，林芜的眼睛背后是无数双人类嫌恶的眼神。突然，一双止不住痉挛的手伸到了离它的一厘米的地方，它忍不住抬头。
从未见过这么难看的笑，眼泪和鼻涕一起在流。
“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像你这样的宝可梦，”林芜想止住双手的颤抖却徒劳无功，“慢慢来好吗？给我一点时间适应。”
时间像是被停住了一般，林芜宁愿时间被停住了，可是愿望未能得偿，强烈的情绪波动下，维持双手半举的动作使得肌肉劳累不堪，林芜尽力用意志克服，空空的双手仍是一再降低，终于，彻底瘫在了地上。
时间能停止就好了，这样就不会有结果，好的、坏的都不会有。眼泪彻底地淹没了视线，气息一梗一梗，林芜极力压抑自己的哭声，嗓音扭曲，像是谜拟Q的叫声。
一点细微的凉意从指尖传来。
林芜的手指不受控制地一震，她紧张地看向指尖，好在那两点黑黑的幻影没有放弃她。
谜拟Q试探着一点一点地用爪子顺着林芜的胳膊向上爬，冰冰凉凉的异物感使林芜的胳膊敏感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谜拟Q顿在了手腕处。
“没事的，没事的。”林芜慌忙吸着鼻子示意它继续。
谜拟Q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一点一点地爬到了手肘窝。林芜等不及了，带着鼻涕和眼泪哇地一声扑向了谜拟Q，头撞得笼子边缘哐地一响。
谜拟Q犹豫地用爪子回抱她。林芜哭嚎得惊天动地。
在君沙小姐和休的安抚下，林芜被休牵着，抱着谜拟Q来到了隔壁的宝可梦中心检查伤势。在谜拟Q被乔伊小姐接管后，君沙小姐就回去执勤了，休顶着整个宝可梦中心谴责的目光把哽咽个不停的林芜牵到了长椅上休息，林芜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平复心情，肩膀一怂一怂，好不可怜。休则被周围人自动划为“渣男”，去旁边的便利店买纸，店员的态度都极度恶劣。
“谢，嗝，谢谢。”大哭一场的后遗症还在持续，林芜接过休递来的手帕纸，胡乱地擤鼻涕，双手交叠在腿上，额头搁在手上，身体一抽一抽的，尚未平复。
休叹了一口气，轻抚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帮她顺气：
“好点了吗？”
林芜没有说服力地点了点头。
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种情况也不适合问，只好转移话题：
“今天你的观点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很少会有人从这个角度切入。”
“可能是因为我不是本地人吧，所以看问题的角度会和你们不太一样。”林芜带着浓浓的鼻音回答，又抽出一张纸擤了擤鼻涕。
“不过，我觉得有些地方再思考一下比较好。你认为人类和宝可梦之间存在着绝对的统治关系，这一点还是稍欠考量，太武断了。”地球女生抽搐的幅度慢慢变小，半边脸从臂弯中扬起，皱起的眉毛沉默着表示她的反对，休顺手把黏在她脸上的一缕碎发别在她的耳后，收回手，解释道，“传说曾经有一个宝可梦试图毁灭人类。”
林芜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休浅浅地笑着道：“你接触宝可梦星的时间太短了，这个星球，人类几乎是和宝可梦同时期出现的，二者之间的关系远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或许，是我太偏激了。”林芜开始反省自己的论调。
“想过当冒险家吗？”
“？！不行的！”都不需要经过大脑，嘴巴抢先做出了回绝，“我这样的人肯定不行的。”
“你这样的人？”休收起了笑意。
“你不知道，”林芜又开始绞起了手指，“我这个人又庸俗，又功利，爱心不足，耐心不够，凡事都只想着自己……”
“谁都不是完人，”休打断了她的话，“人人都有资格冒险。”
“可是，我……”林芜烦闷地看向脚尖。如果像他一样，那当然没什么顾虑了。
“你很好，不需要有什么顾虑，我们这里十岁的小朋友就可以出门冒险了。”休蹲在她的面前，轻轻地掰开她缠在一起的手指，以一个仰角的视线温柔地直视她的眼睛，“况且，你不想亲自去观察这个世界吗？总有一些东西是只有你才能解读出来的。”
只有，我吗？
林芜懵住了。
“这位女士，您寄托的谜拟Q检查完毕了哦。”乔伊小姐带着谜拟Q和幸福蛋柔柔地打断了二人。
休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去问问谜拟Q愿不愿意。”
林芜懵懵的眼神和谜拟Q不解的眼神相遇，她感到体内有一座本该废弃的火山不安生了，咽了一口口水，林芜小心翼翼地询问谜拟Q：
“你愿意和我一起冒险吗？”
谜拟Q的眼神从懵懂慢慢变为不可置信，仓皇间后退了几步，撞到了幸福蛋的身上，对上林芜眼中渐渐暗淡的期望之光，它终于确定对方真的向它，向这样的它发出了邀请。
正当林芜想找点类似“没事啦，我只是随便问问”的场面话时，谜拟Q带着助跑的势头撞进了她的怀中，“ke~zizi~ke”地哭个不停，氤出的水汽再次沾染上了林芜的眼眶，林芜揉了揉鼻子，忍了回去，轻抚着怀中的谜拟Q，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充盈。
“冒险家注册在宝可梦中心就可以办理哦。”乔伊小姐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熟练地引导起这位新人训练家。
“交换生注册冒险家需要一位指导员，这个我可以担任。”休揉了揉林芜的头发，从口袋中翻出了研究员证明，递给乔伊小姐。
乔伊收回证明，粗略地检查了一遍，笑着指引林芜到前台，“请训练家到这里办理手续。”
正如休所言，冒险家并不是一个门槛高的职业，需要填写的资料并不多，只是地球人稍微多了几步，但还是在晚餐前赶回了学校。
林芜洗漱了一番，钻进被窝，和枕头边的谜拟Q相视一笑，道了一声晚安。
月光照亮了桌上崭新的六个精灵球和宝可梦图鉴。
她居然，也成为冒险家了。
林芜裹紧了被子。
……
…………
糟，太兴奋了完全睡不着。
3:25
林芜悲催地发现自己情绪高亢，毫无睡意，烦恼地以手掩面。
“ke”谜拟Q歪着布偶头看她。
“你也睡不着吗？”恭喜新人训练家和宝可梦达成了情感同步，林芜无奈地笑笑，突然灵光一闪，爬了起来，“想去后山吗？”
“ke？ke！”谜拟Q不知道林芜说的是哪里，但还是捧场地附议了。
情绪说来就还，林芜换睡衣的功夫都没有，随便披了一件外套带着谜拟Q偷偷溜出了校门。
还是第一次夜游后山，深夜中的森林静悄悄的，大多数宝可梦都睡着了，连风儿也是睡熟的呼吸，睡睡菇和夜罩灯菇远远地摇摆着身体发出点点亮光。
十六的月亮，是一年中最圆最亮的。
林芜和谜拟Q轻轻地在森林中奔跑，仿佛误入油画中的旅人。林芜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某次观察活动时偶然发现的悬崖。
悬崖离森林有一段距离，站在悬崖突出的边缘，从山顶吹向谷底的山谷风吹得外套呼呼作响，林芜和谜拟Q对视了一眼，仿佛能听到沸腾的岩浆在咕噜咕噜地冒泡。
林芜率先深吸一口气，手拢在嘴边作喇叭状，放肆地大叫：
“啊！！！！”
喊得胸腔中最后一点氧气都被挤压殆尽，哭过一场的嗓子火辣辣的疼。谜拟Q也学着它的样子长吼了一声。
两人都累倒在地上，笑得乐不可支。林芜的中二病又发作了，豪迈地举起右手，指着远方，神采风扬：
“我们去冒险吧！去森林！去大海！去城市！去沙漠！去火山！去地底！去……”
林芜的手指卖关子似的在半空中打圈，猛地指向高悬的玉盘：
“去月亮上！”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灵魂相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