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阵》胡桃玉米

9、第 9 章

　　叶宁见那孩子目不转睛地看自己，抱手一笑，脚踩几下船栏，纵身跃上二层。小孩一惊，侧身后退。叶宁一把拉住，凑上前去——他方才望见小孩一双眼睛耀如星辰，未瞅得真容。这时瞧仔细了，只见他虽然年岁尚小，形容未足，却是将那天上的明月生生比下去。叶宁识人不多，但下山以来所见诸人，无不出众，如夏侯筠浓墨重彩，杜泓亞风情卓越，苏平清雅淡定，萧家兄弟英华神朗，竟无一人能与这小孩相提并论。叶宁呆了半响，那孩子眉头微蹙，挣脱要走。叶宁缓过神来，脱口直言：“你真好看。”话一出口，心知要糟。小孩性子有些古怪，他再真心的话，只怕也要着恼。
　　小孩果然甩开手，面无表情，抽身而去。叶宁懊悔一阵，心有不甘，只道你小娃娃一个，做什么摆那么大架子，我纵是说错了，你恼便恼，三番两次目中无人，当我稀罕你吗？你要是在我师父面前，也只配做个随侍的童子。当下不作他想，自个儿回房。
　　第二日便到巴东，几人上岸，早有车马备下。那巴东是个要地，占大江中段, 东西来往,俱汇于此。因此集贸之上，来往行人，不仅口音交杂，穿戴不一，连容貌也有不同。叶宁头一回见着高鼻深目，又或者发色金红的，大感稀奇。赵衍见怪不怪，一路指点叶宁辨识各族，又教他看行人装扮举止，谈论异地风俗。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赵家小孩端坐车中，一言不发。叶宁玩得兴起，一手拉过他，现蒸的馒头趁热卖，指指点点，不亦乐乎，赵衍也在一旁说笑。到底是小孩心性，再庄重守礼，也忍不住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更何况左右路边杂货摊点，买卖丰盛，各色小吃，香飘四溢；还有各族各地的能工巧匠，也在街头争相竞技。

　　其时绘画雕塑发达，有人坐在街边雕小人儿，栩栩如生，煞是好看。叶宁觉得有趣，高喊一声“等等”，跳下车去细瞧。他与人比划一番，不多时就捧了个小人儿回来，爱不释手。赵衍看过赞赏几句就算，赵家小孩儿也只瞟了一眼。叶宁见他那一眼暗含羡慕之意，又转身回去，和人叽里呱啦一阵。赵衍见他猴儿似的坐不住，呵呵直笑。叶宁三步两步跑转回来，笑道：“赵大哥，我看这小人儿实在雕得好，也给你家小公子雕一个好不好？”
　　赵衍微一沉吟，回头见小主人竟有跃跃欲试之意，实属难得，不由点头说好。叶宁站在车前，伸手抱下小孩，小孩一愣，叶宁已牵着他往前走去，赵衍紧随其后。
　　叶宁第一个雕的，是夏侯筠，全靠他一张嘴说，未免有些差异。这回雕小孩，是照着真人描摹，原指望一丝不差，谁料小孩执意不肯摘了面纱，赵衍也说这样便好。叶宁心道果然是富家子弟，格外金贵；放手站在一边，失了兴头。
　　那艺人果真了得，当下就依几人要求，雕了个带面纱的娃娃，不仅形态逼真，神韵也得了六七分。小孩拿在手里，轻轻点头 。
　　当晚三人投住客栈，叶宁转头一看，正对着萧家的标记，心思一转，唤小二找来掌柜的，将手中玉佩一亮。掌柜的恭恭敬敬喊声“小公子”问他有何吩咐，叶宁在他耳边嘀咕两句，掌柜竖起两根指头。叶宁大喜，即刻挥笔，谢过掌柜。
　　夜深，赵衍小孩都已歇息，叶宁辗转反侧，终于起身独自出门。行数步，隔岸可见江南。叶宁目视江水滔滔，气势磅礴，极致好景；回首星点泊岸渔火，一片楼宇阑珊，心中甚喜。倒卧桥头，享凉风习习，心中惬意；仰望天庭，嗅桂香阵阵，不禁惘然。往日与他师父赏月，酿桂花美酒，如今却只身一人。摸出怀中仿夏侯筠做的小人儿，也不知他现下如何。回想那一剑，心知是他权宜之计，还是难免酸楚伤心。其实他心中所想，不过是两人同仇敌忾罢了。
　　眼见得中宵渐近，取笛启唇，悠悠一曲。初始尚应物随景，片刻音谱心律，浑然忘我；突然一声弦鸣，琵琶声声，与笛音缠在一处。叶宁奇怪，兀地听那琵琶一声拔高，止了笛音一泻千里之势；再转，如履平地，渐微，引入桃源之境。
　　良久止歇，叶宁挽笛翻身而起，数步轻点，便到了江岸泊的画舫，朗声问道：“请问方才是哪位指点？”舫中一声娇笑，一名红衣女子怀抱琵琶出来：“你是方才吹笛子的？指点你的便是我了。”叶宁见她窈窕多姿，又言笑晏晏，甚是可爱，欢喜道：“原来是姐姐，姐姐琴弹得好，人更长得美。”那红衣女子“噗哧”一笑：“听你笛声心事重重，倒没想到还有闲心拍马屁。”叶宁正色道：“姐姐天仙一样的人，怎好拿自己比作马?”红衣女子一愣，立时竖起眉毛，正要开口骂他，突然船身剧震，四道人影破浪而出，挟剑激射。红衣女子旋步回身，琵琶急扫，四弦齐发，空中顿时一阵金戈铁马之声，厮杀呐喊。四人同声高喝，站定东西南北死角，直逼而来。红衣女子一声冷哼，琵琶高举，反手杂弹，全不在乎门户大开，声愈急，切切如北风过隙，音愈高，振振如龙鸣九天。四人明明已经攻向要害，忽的剑身铮铮作响，顷刻四分五裂，四人不及惊呼，轰然跪倒在地。红衣女子收拨拢弦，正要收势，背后一道暗器突袭，地上四人同时发难，猛扑上前抱住女子四肢。叶宁眼尖脚快，长笛横扫，“叮”的一声挡下暗器。女子反应也是奇快，琵琶一扬，转收为放，母子二弦交缠而出，抓住她两臂的二人立刻惨叫数声，颓唐倒地，动弹不得，脚下两人却是无声无息，去阎王那里报了到。
　　叶宁后背与红衣女子紧贴，防她再遭暗算。他没半点武功，只知拿一支笛子护在胸口。叶宁步法奇特，又用得灵活，兼之目光锐利，若是有人专攻他下盘，轻易得不了便宜去；可是他此时与红衣女子并肩对敌，绝不会独自一人逃避，步法再快也不管用。所幸近身四人已经料理干净，偷发暗器之人偃旗息鼓。两人须臾不敢大意，屏声静气，四周死寂一片。红衣女子突然大喊一声不好，提起叶宁飞身而起，脚下急点。便在此刻，五柄大刀直砍过来，画舫瞬间裂开，只剩碎木漂在江面。女子难在空中交手，又不肯抛下叶宁，眼看就要被砍中，忽然脚下一沉，竟是叶宁拉她下去。女子大惊，明明是两面受敌，水下还不知布了什么局，叶宁却将她两脚一拍，稳稳落在碎木之上，脚下疾走，借碎木之力旋舞于江面之上，居然蝶戏百花一般，半点力不费。五柄大刀一击不中，水中又喷起几股水柱，叶宁也觉出水下有人甩出铁钩，脚下愈快，直奔岸边。红衣女子已明白他意思，踩稳他双肩，一力对敌。临岸只剩一片碎木，那女子心知必有埋伏，大喊一声：“小哥儿！”竟将手中琵琶抛出，叶宁领会，双脚点上琵琶，女子二三两弦借势射出，身后连连惨叫，若不是夜晚，定能见江面血红。眼看快上江堤，一面人墙顷刻自水中立起，个个持剑把刀，势不可挡。叶宁叫声“倒霉“，就要硬闯。谁料变故频生，一左一右两人从天而降，人墙顷刻塌毁，接着叶宁肩上一轻，就被人拎到岸上。叶宁看清来人，立时大声欢呼：“赵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