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阵》胡桃玉米

1、第 1 章

　　落落红日，巍巍远山，蝶舞莺飞，好一派自在风光；河水潺潺，时断时续阵阵笛声自远处飘来，倒显得林中幽静。片刻，笛声歇止，四野无声，忽听有人悠然唱道：“罔薜荔兮为帷，薜蕙兮既张。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九歌一曲，由如此清亮又略带童稚的嗓音唱来，似昭君手抚琵琶，飞燕足点玉盘，且声韵和美，放声之中自然流露一股清越之气。
　　歌声渐近。一匹通体青黑的骏马迈出林来，马上坐个少年，见着河水一跃而下，左手握柄紫竹笛，右手轻拍骏马额头：“老墨，有水喝了。”唤作老墨的骏马点点头，顶住少年脊背往前推，少年哈哈大笑，回身冲黑马一辑：“今日喝水多亏老墨，请受叶宁一拜。”言罢跳到河边，刚蹲下，只听他“噫”的一声：河边草从上一滩血迹，分外醒目；迈步上前细察，不由倒吸口气：只见一人背靠青石，周身浴血，残剑在手，已被削去大半。叶宁忙从怀里摸出个小盒子，将盒中药粉细细抹在他伤处。白衣少年闷哼一声，甫睁眼，直将断剑架到叶宁项上。
　　“等等。”叶宁推开剑，扯下几块布条，才触着他衣袖，断剑横扫，叶宁略略侧身，断剑“扑”的一声落进河里，白衣少年兀自咳血不止。
　　叶宁叹一声：“怎么总碰上爱打架的？”边为他上药边自报家门：“我姓叶名宁，口十叶，宝盖宁，你叫什么？”
　　白衣少年冷眼看他动作，并不言语。叶宁又问：“你住哪儿？”那少年全不理会。叶宁眉头微皱，
　　“咦？难道你不会说话？”那少年还不出声 ，叶宁比划安慰道：“你放心，这药是我师父配的，最灵了。唉，我听说不会说话的人多半也听不懂话，你可听得懂我说话？”少年不语，叶宁叹道：“伤你的定是个大恶人，连个聋哑之人都不放过......”忽地少年一掌打来，叶宁慌忙跳开，大叫：“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
　　少年略撑起身子，冷冷道：“谁是聋哑人？”
　　叶宁嘻嘻一笑：“原来你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巴。”
　　少年扭头不理。叶宁一张笑脸凑到他面前：“嗯，是个活人。”少年怒极，又是一掌，叶宁早有防备，边躲边笑：“这么有气力，倒不用我操心了。”
　　正说话，忽闻两声尖啸，少年脸色乍变，扶青石立起；尚未站稳，早有三人将他与叶宁围在湖边，一个青衣长剑的男子冷笑道：“夏侯筠，原来你还有帮手。”
　　夏侯筠虽脚下虚软，却不肯示弱，叱道：“你哪只狗眼见我有帮手？”
　　青衣长剑的男子大怒，剑锋一挑，斜刺上来。叶宁一个箭步挡在夏侯筠身前，手中长笛微摆，巧巧地敲在男子虎口上。那人哪里料得？顿时虎口又痛又麻，剑已脱手掉在地上，一时涨红了脸，抬手化掌就往叶宁身上招呼。他先前输在轻敌，此时要挽回面子，手上便带了十二分真，还未逼近，已扫得叶宁脸上生痛。叶宁不慌不惧，呵呵笑道：“小狗儿抓不着食咯。”一扭身便带着夏侯筠跳出掌风。男子气急败坏，待要追上，后面一声冷哼：“连个娃娃也打不过，还是少丢人的好。”男子竖眉回身断喝：“周峤你说什么！”
　　一个胖子歪歪扭扭地上前两步，阴阳怪气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不知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我姓叶名……”话未说完，身子急往后仰，夏侯筠怀扯住他狠狠道：“你是个傻子？”
　　胖子冷笑：“夏侯筠，你还识得我的厉害。”叶宁这才见他左手隐隐露出些许针尖，幽幽泛着蓝光，虽不明底细，也知不妥。先前握长剑的男子又逼上前来，叶宁站起来学着胖子口气嘲笑道：“连个娃娃都打不过，以大欺小，不怕人笑话！”
　　握剑男子脸上一红，眼望周峤；那周峤一步一句慢悠悠道：“抓人就是，有何不可？”
　　叶宁知激他无用，眼见第三人远远地负手而立，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连容貌也看不真切。当下心念电转，一声断喝，人挺立，笛横指，清风之中衣衫舞，拖着夏侯筠翻身跳入河中……

　　东晋虽是战乱不断，商贸交往反比先时更为频繁，各重镇要地繁华不减。扬州占全吴之沃，鱼盐杞梓之利，充仞八方；丝绵布帛之饶，覆衣天下；商贾豪门，非比寻常。单说酒楼客栈，已与别处不同。淮扬岸上芙蓉楼，并非淮扬第一家。只为它庭深宇叠，幽静雅致，投了文人墨客的喜好，也是个远近闻名的。
　　这日伙计正前后张罗，进来一对少年男女，男的顾盼有神，见之忘俗，伙计心中先赞了一回。再往后瞧，女子垂首而立，已见得肤胜雪，眉如黛，饶是芙蓉楼中多有出色人物往来，这般妙女子也少见得很。伙计一脸喜色迎上前去：“两位可是要住宿？”
　　少年点点头：“我们想住间安静的。”
　　伙计忙道：“芙蓉楼无可夸耀，便是安静还称人心。”
　　少年摸出块玉佩放在伙计手中：“那很好，再劳烦请个好大夫来。”
　　伙计诧异，哪里有出手这样阔绰的？抬头瞥见那女子薄唇轻抿，双眼紧闭，脸上半点颜色也无，微微靠在少年身上，似是难以支撑；也不多问，唤人过来低声吩咐几句，带两人往后院去。
　　进了屋，少年关上门急急道：“可觉得好些？”
　　夏侯筠冷笑一声：“好本事，叫我跟着你做丧家之犬。”
　　叶宁叹口气：“不跟着我也是要做丧家犬。”话音未落，冷不防脸上挨了一掌，顿时吃痛弹坐起来，瞪向夏侯筠。
　　夏侯筠扫他一眼，轻轻翻身向里躺着。叶宁摸着脸气呼呼地站在床边：“你怎的又打人？”夏侯筠不理，叶宁气急，起身便往外走：“你有力气打人，想也不用我多管闲事了！”
　　“站住！”夏侯筠一声喝，却是有气无力；叶宁听他喘个不停，忍不住回头，见夏侯筠趴在床沿，脸色青紫。心下不忍，忽听门外伙计唤道：“小公子？”叶宁推门细看，除了伙计，还站着个青年男子，一身浅蓝衫，头顶诸葛巾，负手侧立，极是文雅。见叶宁出来，伙计施礼道：“小公子方才吩咐请大夫，苏先生精通医术，正好在此落榻。”
　　叶宁大喜，让进屋来，苏先生诊过脉，颔首皱眉道：“冰魄蟾毒，可要费些功夫。”

　　夏侯筠闻言大惊，一把扯过苏平，手中匕首逼来，厉声问道：“你是何人？”
　　苏平不惊不惧，安之泰然：“惊怒疑惧，损形伤脉，公子自重。”
　　夏侯筠眼光一闪，就要下手。叶宁不及阻拦，反听他惊声痛呼；却见窗外一团雪白窜进来，跳到苏平身上：“爹爹，爹爹！”，扭个不停。
　　再看时，杨木重门无声而启，霎时夕照满室，一人便自那流光溢彩中踏步而来，动静流止，说不尽的风流仪态。那团雪白又滚到这人身边，娇滴滴地喊：“大哥哥，大哥哥。”却是个五六岁模样的女孩儿。那人抱起女孩儿，走到苏平身边，笑道：“还是晚你一日。”对叶宁二人竟是视而不见。
　　夏侯筠推开叶宁，蹙眉问道：“阁下既赐石子一枚，还请问尊姓大名。”
　　那人恍若未闻，拍拍女孩儿，女孩儿咯咯一笑，扑到苏平身上“叭”的亲一口：“爹爹！好多日未见了，咱们回去。”苏平抱过她来，一脸慈爱：“好。”
　　叶宁急上前：“苏先生……”
　　不等他近身，那“大哥哥”右臂轻轻一抬，叶宁“啊”地跌落在墙角，摔得呲牙咧嘴，连声呼痛，苏平忙拉他起来，怪道：“天鸿，怎可出手伤人？”
　　萧天鸿哈哈一笑：“阿平，你好偏心，岂看不出他装的？”
　　苏平无奈，牵叶宁手道：“你朋友的毒可解，我配了药浴与他金针打通血脉，”说到这里，抬眼看看萧天鸿：“再请天鸿逼出毒素即可。”萧天鸿轻抬眉毛，脸上仍旧挂着笑意，苏平回他一笑，又看向夏侯筠道：“但是，需他信我们。”
　　叶宁踌躇，这实在不是他点头就算的。夏侯筠哼一声：“我不要他们治！”萧天鸿闻言拉着苏平便往外走。
　　叶宁一把抱住苏平胳膊：“苏先生，苏先生。”又抓住萧天鸿衣摆：“大哥哥，大哥哥。”萧天鸿听得好笑，女孩儿也俯下身，黑亮亮的眼睛盯着叶宁，奶声奶气问：“你怎么也叫大哥哥？他也是你大哥哥么？”叶宁连连点头。
　　萧天鸿止了脚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叶宁倒也稚气未脱，一脸天真执着，萧天鸿便看苏平，苏平只瞧着夏侯筠。
　　叶宁忙又去牵夏侯筠：“小筠。”
　　夏侯筠哼的一声，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