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凉如月》我村

49、第四十八章 药酒毒性发作 纯贵妃滋事毓庆宫

　　冗长的梦，醒不过来也不愿醒来。

　　梦里走过了运河边薄情的春色，走过了宝石山上热烈的夏意，走过了城隍阁下凄凌的秋情，也走过了西湖边肃杀的冬景。

　　还有什么是在梦境里触手可及的？眼前的默许越来越虚无，喊了不应，抓了不得……

　　剩下的，只有身上具体不到哪个位置的难忍疼痛。

　　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才终于从那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睁开了眼——所有的幻想都已烟消云散，只有一圈人围站在床前，“贵人……”樱兰见晴月清醒过来，才破涕为笑，“我……”晴月心知是那药酒起了作用，晕厥前的阵痛还残留在身体各处，只是不知已过了多久，毕竟在梦境里，自己走过了春夏秋冬一年的光景。

　　“妹妹，好端端地，怎么会在这种季节里被蛇咬了？”不容樱兰多回一句，纯贵妃却从桌前起了身子，走近，晴月微微抬头，才看清围站着的人里，还有太医院的几名年长医师，“也是亏得这蛇毒性不强，若是再厉害些，只怕是……”一行人为纯贵妃让开一个空隙，好让她能坐在了床沿，“多谢贵妃娘娘关心……”晴月知道这戏是故意要演给外人看，便配合着，只是才说了这句话，小腹内的痛感又再袭来，只叫自己皱了眉憋出一脸的汗，“妹妹可别说这些客气话，同是后宫中人，妹妹有事，做姐姐的哪有坐视不理的道理……怎么，又难受了？”纯贵妃说话间用眼角一只瞟那几个老太医的反应——方才，自己让小寿子同樱兰一道去太医院请太医，特意叮嘱要喊了专门为皇上请脉的那几位，为的就是能将此事透露出去。

　　“回贵妃娘娘，”其中一个已是两鬓斑白的太医行着礼回道，“如贵人指尖是被毒蛇所伤，亏得冬日里原本歇眠的蛇类毒性不强，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终究因着拖延了些时间，毒素已随伤口入了身子，这几日如贵人觉得浑身酸痛、头晕目眩是正常反应，微臣也开了清热解毒的中药，替贵人减轻些痛苦……”

　　“本宫当然是信得过魏太医的医术，”纯贵妃摸着晴月的额头，转身看了那老太医一眼，“只是，本宫纳闷，这已是落了雪的冬日，又怎会有毒蛇出没？即使在夏天，本宫入宫这么些年，也未曾听说后宫会有这东西……”这一问，倒让几个太医面面相觑，谁也答不上来，最后还是魏太医开了口，“按照常理，蛇蚁虫鸟都生性怕寒，冬天鲜少在外出没……更何况这蛇类又有冬眠习性，更不应该在这时候出现在后宫里……”停顿半晌，才又抬了头问道，“如贵人，可是在哪里被咬伤的？”

　　见晴月说话有些吃力的样子，纯贵妃微微侧脸望了蹲跪在床边的樱兰一眼，“是在……在……”樱兰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支支吾吾地，“太医问你话呢，怎么这般犹豫？”纯贵妃正了脸色，“还是说，这其中另有什么隐情？”

　　已是被推到了悬崖边缘，纯贵妃如今是一定要借樱兰的口将这事闹大，别无他法，只能狠了心说道，“今早如贵人叫我拿了一盒名贵草药去坤慈宫，不想到了午后，和贵人就还了回来……”樱兰偷偷看了纯贵妃一眼，才又继续说道，“那时候和贵人还跟如贵人起了争执……那盒子当时便被丢弃在榻座上，待和贵人走后，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如贵人正坐在边上，就被咬了……”

　　一语过罢，屋内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几个老太医更是相互间窃窃私语，纯贵妃露了个满意地笑脸，却也是刹那又恢复了吃惊神情，“那你的意思，是这和贵人将毒蛇放在盒子里，假意归还药材，实则是要谋害晴月？”

　　“贵妃娘娘……”樱兰已是双手撑在地上，泣不成声。

　　“你尽管说。”纯贵妃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围站着的人，才不紧不慢地催道。

　　“娘娘……”樱兰哪敢还再继续编造下去，好在这时候晴月扯了纯贵妃的袖子，强撑着要坐起身子，“妹妹躺着歇便好……”纯贵妃被这一打断，心里有些不满，但当着众人又不好发作，只是按了晴月的肩膀想叫她重新躺回去。

　　晴月却是见樱兰手足无措的样子起了怜悯之心，这个丫头从储秀宫跟着自己来了永和宫，又是有何过错非得要被牵扯进这后宫险恶之事呢？于是干脆自己开了言，“昨天，我同和舍子在御花园有了口角，本想是今日送些药材去当赔罪……不想，她却一心要置我于死地……”说罢，已是红了眼眶，纯贵妃见状，便顺势将她的脸颊埋在自己肩上，忿忿道，“这和贵人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这后宫之中为非作歹！”

　　那魏太医似是还有话要说，却被纯贵妃堵了嘴，“这如贵人的症状，可分明是被毒蛇咬伤？”
　　“是……”魏太医左顾右盼一番，其他人都微微点了头，“那可愿同本宫一同去毓庆宫走一趟？”纯贵妃见他有一丝犹豫，追问一句。

　　“可，这蛇已是跑了……倘若真要细究，微臣几个也不敢断定是究竟是什么种类……”魏太医听罢刚才一番对话，就知这事绝不只是一个后宫贵人被毒蛇咬伤这般简单，早早想脱了干系，殊不知却已是到了这般地步，难以再中途下船，“蛇跑了与如贵人被咬伤又有何干？难道在太医院看来，贵人身份的事情配不上你们去伸张实情？还是说，即便是我咸福宫，也再也叫不动你们？”纯贵妃把后半句话说得重，引得几个老太医一下跪在地上，“贵妃娘娘赎恕罪，微臣绝没有一丝半毫不敬的意思……”

　　纯贵妃冷笑一声道，“既然都愿作证，那就起来随本宫这就去毓庆宫将事情问个明白，这儿由樱兰和小寿子看着便是了。”

　　小寿子忙应着，樱兰也从地上站起身子，几个太医互相搀扶了下才站稳。纯贵妃干咳一声，小寿子又紧忙去将还偎在她肩上的晴月掰直了身子，樱兰怕他动作生硬弄疼了自家主子，也靠近了去帮扶着，好一会儿才让晴月调整成一个舒服的躺姿。

　　“那，就有劳几位大人陪同本宫走一趟了。”纯贵妃走在前头，倒是恢复了往昔的颐指气使，走得慢，也好叫身后的几人能跟得上。

　　待人都走尽了，屋子里也重新回归了清净。

　　“贵人……可要喝些水润润嗓子？”樱兰见晴月还睁着眼便问道，晴月只是微微摇头，这模样倒叫樱兰又是鼻子一酸，“贵人，方才您不必这样帮樱兰解围的……樱兰知道，那些话都是贵妃娘娘……”说了一半，才意识到小寿子就站在门口，回了头，发现那人的眼神正与自己相对，便又止住了话语，只是咬着嘴唇，一个劲的抹眼泪。

　　晴月挤了个笑，伸出一只手替她擦了脸颊上的泪，只是这样一个动作，又牵扯出身体里面的刺痛感，好一会儿都缓不过劲来。

　　另一边，纯贵妃带着人已是到了毓庆宫，等不到毓庆宫太监小禄子通报，一行人已经到了厅堂，皇后正在打理着一盆红豆，鲜艳欲滴的豆子点缀在枝干，煞是好看。

　　“妹妹给皇后娘娘请安来了。”纯贵妃行礼的动作不大，仿佛只是做了样子给旁人看。

　　皇后也并不计较，几年来自己同这位咸福宫的贵妃娘娘，不都是靠着这不走心的对手戏才想相处下来的吗？又何必在意这些细节。只是，见纯贵妃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太医院的老太医，心里不禁有些纳闷，“妹妹是身体抱恙还是怎的？需要这么多太医院大人陪着才能在外行走了么？”揶揄道。

　　“皇后娘娘还有这闲心摆弄花草，”纯贵妃也不急着说事，只是走近了些，从皇后手里拿过一枝红豆，“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皇后娘娘是想借此物，来唤起皇上的旧爱？还是，直感叹韶光易逝，这毓庆宫赢了一场仗也不过如此……”

　　皇后知道这纯贵妃必是为着惹事而来，只是丢了手中剩下的几枝红豆，然后接过一旁宫女递来的毛巾，待擦尽了才恢复了笑脸，“妹妹饱读诗词歌赋，可如今也不过是冷宫女子，来给本宫请安的心，本宫领了；如若无其他事，就回了咸福宫吧，那儿清冷，倒是能舒缓了妹妹这般大的火气。”

　　“皇后娘娘可别急着赶客呀，”纯贵妃手里捏着那枝红豆，也跟着皇后的步子转了身，“本宫不过是来替晴月妹妹来讨一声说法罢了。”

　　“晴月？”皇后愈加狐疑，望了一眼那堵在门口的老太医们，似是要求一个明白，见无人吱声，魏太医只得又站出来，“如贵人今天午后在永和宫被毒蛇咬伤，虽无性命之忧，但皮肉之苦却是难以避免……”

　　“毒蛇咬伤？在这大冬天？”皇后皱了眉头，觉得这事蹊跷得很。

　　“那毒蛇藏匿在今天和贵人送回永和宫的木盒里头，本宫想知道，皇后娘娘可知情？”纯贵妃笑着走到皇后前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皇后警觉，心里已是清楚怎么回事——自从绾珠一事之后，咸福宫虽是没再出什么幺蛾子，但皇后明白，纯贵妃又怎会是一个甘愿受了设计陷害而不声张的人？她不过是在等一个时机罢了，这个时机要来得不早，也来得不晚。

　　刚刚好能在皇后已经快要淡忘那件事的时候，却又不至于要将咸福宫里的人一同忘记。

　　而现在，似乎就是关键的时间点。

　　“本宫的意思，皇后娘娘是真不清楚，还是当着这么多太医院人的面，不敢提起呢？”纯贵妃笑意吟吟，用手里的红豆枝指了门口的老太医们，皇后望着这群人，怒喝道，“纯贵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跑到毓庆宫来胡作非为！”

　　“皇后娘娘不必急着恼羞成怒，”纯贵妃停顿一句，“本宫也只不过是平常询问而已，但这和贵人是您一手栽培的，她干了这事，只怕娘娘您脱不了干系……”

　　“来人，”皇后已是怒不可遏，却又对眼前的纯贵妃毫无办法，小禄子忙上前答应，“去坤慈宫将和舍子喊来。”

　　“皇后娘娘，先别着急，”纯贵妃眼见着小禄子小跑出宫去，“毕竟妹妹也是好些日子没来这毓庆宫了，我们姐姐妹妹两个人，也刚好趁这功夫谈谈天叙叙旧。”

　　皇后却是一个转身，干脆用背影对着纯贵妃。

　　“呵，”难掩笑意，纯贵妃将红豆枝放在桌上，“也是，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这往后的日子里，妹妹也能常来了这毓庆宫，陪姐姐说些该说的，说些不该说的。”

　　“你……”皇后咬牙切齿，但见门外的老太医们已是窃窃私语，也只好将话吞进了肚子，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