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凉如月》我村

31、第三十章 晴月入主永和宫 和舍子收押宗人府

　　储秀宫在后宫东苑，永和宫在后宫西厢，步行要接近一炷香的功夫。

　　晴月坐在四人抬着的红轿内，沿着那条大道笔直往西，拂起左侧的帘子，樱兰低着头与轿子并排走着，也不说话，垂着脸，眼角还分明残留着泪。

　　晴月知道自己中午的时候因着淑琴的一番盘问有些慌了神，以至于没能控制住脾气——现在回想，这樱兰其实又有何过错？不过是因为宫里的嬷嬷盘问下道了实情，况且当时还在储秀宫，淑琴掌管着包括樱兰在内的一群宫女的日常，倘若樱兰不说，也自然会有她人说道。

　　这样想了，晴月倒觉得几分愧疚起来，“樱兰。”不知觉地，就喊出了口，“唉？小主……啊，贵人……”樱兰抬了脸，却又因为叫习惯了小主而落了口误，紧忙改口道。

　　晴月笑笑，却又没有什么事要吩咐，“走慢些吧，不着急。”便也只能随口说着。

　　樱兰不明所以，就去跟走在最前边的抬轿太监吩咐着。

　　平常时候，贵人是没有这代步轿子可坐的，但这纯贵妃似乎是有意要借着晴月将自己的权势展现给这后宫中人看，早早派了这四人齐抬轿子在储秀宫门口守着，说是要为如贵人初入永和宫讨个好彩头，晴月也不好推辞，便在一种宫女的围观中上了轿子——临行前，还特意问淑琴要了樱兰这丫头。

　　因为中午一事，淑琴本不愿将樱兰在安排给晴月，一方面是担心樱兰会再受无端委屈，另一方面，淑琴觉着晴月这人心思城府颇深，按照自己的话来说，“天资是不错，但错在知道自己有了足够的能力，便想着去谋取更多的东西”，这种人在后宫里头，远远不会满足于现状，而往往却又因为野心而栽了跟头——樱兰若是真跟了晴月，可能会一时风光些时候，但最终只怕会受了连累。

　　无奈晴月却是铁了心要人，见淑琴久久不答应，便在储秀宫门口僵持着不愿上了轿子，那领头的公公已是提醒了四遍要误了吉时，淑琴才终于松了口。

　　至于樱兰自己，起初当然是想着跟了晴月一道搬离储秀宫，入宫也有几年时间，一直是在储秀宫干着杂事，虽是年年都有选秀的女子入住储秀宫，樱兰也曾被分配给一些秀女，只是天不遂人愿，那些个主子都没能成了气候，樱兰也只得继续在储秀宫待着。

　　只是今天中午晴月的表现太不寻常，至少在樱兰看来，这与平日里的晴月小主太不一样——如此怒不可遏，如此失了理性，倒让自己不禁怀疑起来，哪一个面目才是真正的晴月，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跟了她去永和宫。

　　只是这些念头，都只能在淑琴的松口之下烟消云散，自己不过是一介宫女，哪还有按照自己心思在这宫里生活的权利。

　　一行人走得慢了些，透过帘子，隐约看见迎面走来的人，隔着好远就立在了路边，到近处，才发觉是默许和一个面熟的年轻男子。

　　晴月不知该如何面对那落寞着神情的默许，他的眼睛蒙了一层水雾，像是这个季节御花园的一汪湖水，框住了整个冬日的萧飒景象，而湖中央的那个女子，晴月不想去承认也不敢去承认。
　　轿子很快从默许两人身前路过，晴月一只手拽着窗帘子，生怕一点风吹动静就露出了一道缝，然后默许那抑制不住地悲伤就弥漫进来。

　　或许是心里突然塞进了事情的缘故，接下来的路程倒是短了许多。晴月出了轿子，端详着永和宫的红底牌匾，这宫门深红烫了金边，往里走了是一个不大的庭院，得在过了一个圆形拱门才看得见正厅，而那正厅中央，横着一扇檀香木屏风，虚掩了屋内光景。

　　心里似乎比方才好受了些，晴月入了屋子，家具被褥一应都是新的，泛着一股木香味。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宫外却传来小寿子的一声“纯贵妃娘娘驾到”。

　　晴月与樱兰对视一眼，不等出了正厅迎接，纯贵妃已经走到跟前，“可还喜欢本宫给准备的这些？”纯贵妃笑意盈盈，走到晴月身前在站定了脚步，两只手往外微微张着，似乎有意叫晴月再换股四周多看一眼。

　　“劳娘娘为晴月费神了。”晴月行着礼。

　　“以后就是姐妹相成，无须这般繁缛礼节了。”纯贵妃伸了手扶住晴月，眼睛紧紧盯着，顿了会儿，才又开口问道，“绾珠的事，妹妹可有听说？”

　　晴月还在寻思纯贵妃这么急着就来了永和宫是为着何事，原来还是为着绾珠。

　　“今天在储秀宫听到有宫女在议论，听说是失足掉进了湖里？”晴月假意询问，顺道编了“失足”的说法，以证明自己对此事真的无过多追问——往深里去表达，我晴月对这些事并不多做关心，也与绾珠这人无过多交往。

　　“哦？”纯贵妃松了手，顾自往里屋走了两三步，直到背对了晴月才接了话，“这宫女们，可说是绾珠失足落水？”

　　“嗯，晴月听到的就是这些话。”晴月回。

　　“那你跟那和舍子一同入的宫，可知她脾性如何？”纯贵妃却是换了话题，“和舍子？”晴月想了想，接着说道，“和舍子这人平日里倒很是安静本分，晴月接触下来，她也不是能滋事的人。”

　　“那要是皇后想借她的嘴编造一些事端呢？”纯贵妃转了身，话虽这样说着，脸上却很是从容，似乎并不是真的担心一语成谶。“这倒不会，”晴月两只手端在身前，“娘娘大可放心，这和舍子不知该说是蠢钝还是天真，如果只是知情不报带还有可能，但倘若是说假话栽赃陷害，她是绝不肯做的。”

　　“呵，对她如此知根知底？”纯贵妃脸上的笑意更大了些，干脆牵了晴月的手到榻前一同坐下，“皇后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那和舍子假使真如你所说那般，那本宫便也放心，只怕是毓庆宫威逼利诱……”

　　“威逼利诱？”晴月有些不解，“你不知道她已被皇后派人押往宗人府了么？”纯贵妃似笑非笑，说完这话便只望着晴月作何反应。

　　晴月心里一紧，和舍子被押往了宗人府？不过是发现了御花园的一具宫女尸体，为何为兴师动众到惊扰了宗人府？难道皇后真的要借此事一举扳倒纯贵妃？

　　再进一步想，要是宗人府真的介入其中，那只怕自己设计和舍子一事也迟早会被抖落出来——而到那时，纯贵妃已是元气大伤自身难保，皇后又视自己为狼子野心一心欲除之而后快，还有谁能替自己说话？

　　心里已是设想了种种可能，但晴月也明白此时万万不可慌了阵脚让纯贵妃瞧出了端倪，于是便故作长叹，“怎么说也是一道入了宫的人，竟沦落到被宗人府收押进去……”

　　纯贵妃见晴月也无太大反应，便笑笑，起了身，“本宫也不打扰晴月休息了，这刚刚入了永和宫，想必对一切都还新鲜，就好好逛逛吧，晚些时候再来了咸福宫，本宫要交代的事情还多着呢。”说完，便已是迈了步子要出正厅。

　　晴月紧跟两步才追上，“贵妃娘娘慢走，晴月梳洗一番就来咸福宫请安。”

　　纯贵妃被小寿子搀着，走得不快，晴月眼见着她要穿过拱门出去，便想转身进里屋，不料像是有意的，正当晴月侧了身子的时候，纯贵妃却又回了头，淡淡地问了一句，“本宫为你准备的檀香木屏风可还喜欢？”

　　“啊？”晴月先是一惊，然后不明就里地盯着离自己不过伸手就能触摸到的深棕色屏风，雕龙画凤映衬着大朵绽放的牡丹花，看得仔细了，竟还发现屏风的支脚处是抹了些许金粉，西斜的日光穿了大门落着，照得一闪一闪。

　　“这檀香，可不比一般的檀香味儿，”纯贵妃的笑脸渐渐冷峻下来，“在宫中很是难得，不过本宫相信妹妹也不会觉得陌生，哦？”笑着，但晴月竟觉得那张脸有些可怖起来。

　　“娘娘……”心里是咯噔一下，也不等晴月再多说什么，纯贵妃已是转身走远。

　　好一会儿，晴月都驻足在门口，心里有些乱，纯贵妃刚才的一席话显然是意有所指——指的是这檀香味儿？苦中带些甜，莫非……越是觉得熟悉，越是觉得后脊一阵发凉。

　　所以，纯贵妃应是对自己当日擦了檀香粉一事耿耿于怀——而更叫人担心的是，绾珠将皇上这癖好告知自己，并不是得到纯贵妃的授意。

　　所以纯贵妃今天才故意用这檀香木屏风来提醒自己，而这个提醒，显然已经不只是告诉这往后的日子里应该为谁马首是瞻，而是放风已经知晓了自己和绾珠有所勾结，“如若再有什么旁门左道，本宫有的是法子来对付”……

　　“贵人……”樱兰怯怯地喊一声，晴月才从思绪中回了神。

　　西下的日光已经被前面的楼阁遮挡了余晖，只留下干涩的黄红相间，“去帮我打一盆热水，”晴月叹了一口气，“送到里屋吧。”说完便要往屋内走。

　　樱兰应着出了屋子。

　　正厅还落了一些光亮，里屋却是暗着的，晴月到梳妆台前落了座，铜镜里倒映出自己模糊的面容，柳眉明眸，只是此时却愁容惨淡，满腹心事的样子。

　　有些着急，又有些害怕，想了好久，也没能想出一个什么好的法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