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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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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十二月的冬天已经出奇得冷了，那种冷，不同于北方劈头盖脸兜头而来的冷那样干脆利落，而是一种细细密密侵入骨髓的寒冷。
这种一点一点碾压过肌肤最后渗入内里的冷最为难熬，就像八年来严西行的日子一样难熬。
严西行已经将近八年没有体会过这种刺骨的冰冷了。作为一个在北方呆了多年的南方人，重回故地，似乎还得需要个漫长过渡期才能适应。
飞机落地时凌晨三点，严西行被无情的风吹了个清醒，才发现自己是从办公室直接冲着就去机场了——一身笔挺西装，连件大衣也没来得及披。
而他那颗常年冰冻着的悬挂在高处的铁硬的心，却因着那个消息开始慢慢瓦解而摇摇欲坠起来。
——顾盼出了车祸。
其实等顾盼把几天几夜没合眼的父母赶去海南旅游，并且还非常具有职业操守地打开手机用尚且完好的左手打字发微博的时候，他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至少神智是清明的。
余下的任务只剩静养。
他那条微博是这样编辑的：“抱歉，出了个小车祸，停更一个月。再次抱歉。”
微博是公开发的，但其实作为一名过气许久的扑街作家，顾盼这条微博其实是专门发给那位锲而不舍地追他连载的小天使看的——毕竟也只有那位小天使会看。
顾盼觉得抱歉又非常欣慰，因为小天使在看到那条微博后甚至私信他表示恰巧和太太同城，要来医院看望他。
顾盼半身不遂地躺在医院病床上，一边用不灵便的左手输出医院的地址，一边觉得这位小天使简直是上帝给他的礼物。
而这位心善的小天使，从看到那条微博开始，整个人就处于崩溃边缘，此刻已经搭了红眼航班从首都飞过来，一下飞机便杀到医院去。
严西行顾不得去想自己这层读者身份被发现的后果，他只要一闭眼，脑子里就浮现出顾盼没有血色的脸，光是想想就要发疯了。
严西行在门口平复了片刻，确保自己的喘息声不是很大了的时候，轻轻推开病房的门。锃亮的皮鞋落地也只发出轻微的声响。
夜间照明灯还在微微亮着，隐隐约约的白色光线投在床上那张熟悉的脸上。他眉心处的擦伤已经结了痂，右手臂缠着厚厚的绷带。
普通病房，床边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和人体相连的机器，严西行过电般将这些信息理了一遍，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稍微放下来些。
只是想过来看一眼人是否安好，但确认了之后，似乎又变得贪婪起来，人就是这样。
严西行在幽暗的灯光下盯着顾盼的脸，明知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但似乎想把这八年的空缺都给补回来。
顾盼仿佛没有变，连睡着的样子都是温和的，只是大抵是受伤了的缘故，那张脸在光的投映下显得格外惨白。
严西行鬼使神差地走近了一步，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用那双刚被零度气温冻红的手指，触了一下顾盼结痂的眉心……
明知对方已经有妻有儿，但在那一刻，严西行终究还是任性了一回。
严西行不知道的是，顾盼没有妻子更没有儿子，单身了许多年，也已经神经衰弱很多年了，如果非要说具体的年份，就是从严西行不辞而别的那年开始……
顾盼的眉毛陡然微蹙了一下，严西行仿佛干了什么天大的坏事，迅速抽回手，笔直地站着连呼吸都乱了。
而事态却硬是往严西行不希望发生的样子演变——顾盼醒了。
顾盼先是微微睁开了眼睛，借着灯光望见了眼前有个大活人，整个人差点抖得魂飞魄散。实在不是顾盼胆子小，这事儿放谁都会是这反应，顾盼后来无数次这样解释道。
严西行本来可以趁顾盼还没看清逃之夭夭的，但是当顾盼因为那下剧烈的颤抖而牵扯到手臂的伤口，发出闷闷的“嘶”的一声的时候，严西行就彻底走不了了。
他着急忙慌一把将膝盖抵到了床沿，弯着腰小心翼翼护着顾盼那条伤了的胳膊：“疼不疼，要不要叫医生……”
顾盼凭借作家的第六感判断这声音不像坏人，又在片刻后觉得这声音有些太过熟悉，他避开那人的手用左手拿到放在床上的眼镜架在自己的鼻梁上。
世界顿时清明起来，就这一瞬间，顾盼又突然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我又在做梦吗……”架着眼镜的顾盼喃喃道。这样的梦境实在出现太多次了，可是手臂的疼痛又是那样真实。
“对不起……”严西行重新站直了身子，又像是逃避似的微微后退了一步。
顾盼反而有些希望这是梦了，他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道：“去把灯打开。”
“顾盼……”严西行甚至带了几分恳求。
“我让你把灯打开！”顾盼愠怒道。
室内彻底亮堂起来，顾盼也终于知道，真的不是梦。
眼前的人，就是多年来无数次入他梦，又在醒来后发现是空气的那个人。
深夜的单人病房里安静得只剩墙上的钟摆走动的声音，连两人的呼吸都轻得几不可闻。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快要疯掉了……我每天都在想你，夏天想你热不热，冬天想你冷不冷，睡觉前在想你，醒来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你。我连做梦的时候都在想，你如果过敏引发休克，身边都没个人给你收尸！”
顾盼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从最开始的平静，到最后的咬牙切齿，带着些不敢爆发的克制，眼泪却不争气地越掉越大颗。
严西行听到这番话，顿觉五脏六腑都被拧了起来，他一心想要变得优秀，站得高一点，可以用一个全新的姿态有底气地站在顾盼面前，却发现自己忽略了顾盼的痛苦。
他站在床边，耷拉着脑袋，像个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听候发落的小孩——还是个一米八大高个，身着笔挺西装的小孩。那场面可想而知有多违和。
“不过看来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他堪堪将严西行从上到下瞄了一眼。
而后不知道又是被鬼附身了还是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悠悠道了句：“大冬天的还要穿套西服大半夜来我面前显摆……好了，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有多落魄。多亏你当年一走了之，不然你的前程就断送在我这儿了。”
“哥，对不起……”
顾盼原只把这莫名其妙的重逢当成一段噩梦般的插曲，嘴上发泄过了，两人就再无瓜葛了。硬是压下来的一腔怒火突然被这声“哥”重新挑了起来。
“你还当我是你哥？”
顾盼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毫无预兆从床上下来，抡起绑着厚厚绷带的手照着严西行的嘴角就是一拳。
严西行没有躲，结实地挨了顾盼一拳。然而下一秒严西行便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没躲了……他似乎感受不到嘴角的疼痛，目光都扎进顾盼那只绷带开始一点一点晕开血迹的手。
“医生！医生！”严西行一边吼着一边按响了服务铃。
顾盼因为疼痛逐渐铁青的脸上往外渗着汗珠，最后的意识，是严西行颤抖地握着自己的左手，好像……
还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