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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回 水去花落两失意 帝阙荒村俱怅望 ...

  •   宫里要办喜事,胤禩和尔雅又都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所以凡是能跟这桩婚事沾上点儿关系的下人们无不尽心竭力,唯恐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差池,给这个皇家婚礼留下什么遗憾。康熙也是整日眉开眼笑,还亲自为八阿哥挑选了在宫外的府邸,各种赏赐更是不在话下,胤禩在众皇子中间一时风头无两。
      与整个皇宫的热闹和喜庆形成鲜明的对比,德安堂却是一派清冷的气象。凝眉虽然不再像一开始那样不吃不喝,整个人却都消沉了不少,一整天跟一众太监宫女们都说不上两三句话,闲来无事不是歪在床上打盹儿,就是坐在廊檐下看池里的金鱼,一坐就是大半天。
      原本德安堂是整个紫禁城里气氛最融洽的地方,然而现在,连最与凝眉亲近的倩兮和星儿都不敢多开口,生怕哪句话就触到了她的痛处,白白添堵,所以也都只是干着急。倒是四爷胤禛,隔三差五会来看看,仔细询问一下情况,知道凝眉在慢慢恢复,他悬着的心也算是渐渐放下。对此,小丫头倩兮还是非常感激的,向来都是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困难,在当下八阿哥这种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势下,大家巴结献殷勤都唯恐不及,谁还有心思来关心这个遭遇情殇的可怜孤女呢?正思忖间,四爷又来了。
      “奴婢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倩兮迎了上去,以前四爷来了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弄得下人也颇多不自在,而如今,模样还是那副模样,却让倩兮顿然觉得有了主心骨,仿佛有四爷关照着,自己主子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起来吧,”四爷抬抬手,示意倩兮站起来,“前些日事忙,今日得空过来看看,你们家格格还是老样子吗?”
      “可不是吗?”倩兮低着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整日里闷闷不乐,神思恍惚的。”
      “这也难怪,按她平日里的心性,经此一劫本就不是一两日能缓过来的,”四爷喝一口茶,抬头看了看情绪低落的小丫头,“这主子情绪不高,你们做下人的也一副苦瓜脸,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四爷说的是,只是。。。只是奴婢心里也难过,想想往日里的格格,真真是替她不值。”
      “好了,别哭哭啼啼了,你们格格呢?我去看看她。”
      “四爷肯去开解开解格格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四爷您这边请。”
      胤禛顺着倩兮的指引,来到了一处书房,刚打开门,书桌上的一堆宣纸就被瞬间穿梭而过的疾风吹得乱七八糟,胤禛捡起一张,发现是凝眉用来练习书法的,上面都是一些伤春悲秋的诗句,他轻轻叹口气,把这些纸整理好重新用镇纸压住。
      环顾整个房间,凝眉并不在,原来她打开了书房另一端的门,坐在了廊檐下,廊檐下是一池碧水,里面鸳鸯相栖,锦鲤嬉戏,一派春机盎然,然而倒映在凝眉的眼里,却变成了一潭死水无异。
      “坐在这里,也不怕着了风寒。”说着,四爷便把房里的一件披风给凝眉披上。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这儿的风再冷也不会比这宫里的人情更冷的了。”凝眉自失地笑笑。
      “这可不像我认识的凝眉格格说的话啊。”四爷一撩袍角,慢慢地坐在凝眉对面看着她。
      凝眉的脸色苍白,消瘦了不少,也就是几个月前,她还是那么鲜活生动,时不时就要说几句噎得自己哑口无言的刻薄话来。没成想,八阿哥让凝眉跌了这么重一跤,既突然又具杀伤力,纵然没心没肺如董凝眉,也没能缓过劲儿来。
      四爷深深叹口气,移开了视线,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也会跟着心痛,会忍不住想要把凝眉按在自己的怀里,让她倚靠,给她力量,不管这是不是她想要的。
      “谢谢你,这个时候还想到要来看看我。”凝眉无力地说道,却是无比真诚。
      “很多人都关心你,昨儿十三还说到你去年请他吃的火锅,今年大概没这个口福了。”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应该坚强一些,好让你们少担心些。可是我太高估自己了,原来我自己是这么软弱,我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你们。”凝眉望着眼前的池塘,眼神悲伤。
      “你从来都不会骗人,不管是你自己还是别人。”胤禛微微笑了一下,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凝眉面前笑,却想不到是在这样的氛围中。
      凝眉也笑了,算是对胤禛所说的话表示承认,也算是感受到四爷话里话外的宽容和温情,只是这笑是那么的费力,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一般,沉重的情殇始终坠在心头,惹得凝眉微笑时嘴角牵起的弧度也不是那么畅快。
      两人就这么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大部分时间,四爷都是个倾听者,还有一部分时间被深深的沉默占据。夕阳西斜,断鸿声声,命运有时似乎很慷慨,在有限的生命里给予这两人如此多的纠葛交缠,而有时却又似乎很吝啬,就算像这样为数不多的静静坐着聊天的场景居然还是因为八阿哥胤禩。

      十三阿哥胤祥与凝眉走得近些,对自己八哥始乱终弃的行为颇感到愤愤不平,于是专门候在他下朝的必经之路上,要替凝眉讨个公道。
      随着婚期临近,胤禩也有很多事情要忙,人出了乾清宫,心里却还在考虑着朝堂上的事情,正埋头思索间,眼前冷不丁窜出来一个人,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十三弟啊,找我有何事?”胤禩意识到来者不善。
      “你不觉得你欠凝眉一个说法么?”胤祥单刀直入。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不行,今日你一定要随我去德安堂,跟凝眉说清楚。”胤祥很执着,一把拽起八阿哥的袖子,拉着他就走。
      “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拉拉扯扯的?”就在两人纠缠不清的时候,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四哥。”胤禩和胤祥放开对方,同时向他行了个礼。
      “胤祥,你先退下,我找老八还有些事要谈。”
      “是,臣弟先行告退。”虽然心有不甘,四哥的话胤祥向来都是要听的。
      看着十三阿哥走远,胤禩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地说道:“她一定恨死我了吧?”
      “所以你就以此为借口避而不见?”
      八阿哥重重地跌坐在旁边的石墩子上,将脸埋在双掌中,无奈地摇着头,“我不知道要跟凝眉怎么解释。”
      “不管怎么样,希望你将来不会为你今天的选择而后悔。”说着,四爷留下犹自伤心的八阿哥,独自离开了。刚走不远,胤祥就跟了上来。
      “四哥,你有没有说服八哥去见见凝眉。”
      “你以为凝眉想见他吗?你要他给凝眉什么解释?实话实说还是继续骗她?”四爷一连串问得胤祥哑口无言。
      “我只是眼见得当初她们两人情投意合,到头来却想不到八哥狠心另折高枝,心里气不过,也替凝眉不值!”胤祥握紧的拳头在虚空中挥舞了一下,声音里仍然充满着怒气。
      “好了,给凝眉一点时间,会慢慢好起来的。以后做事情多动动脑子。”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凝眉也开始醒得比冬日里要早些,一日清晨,她还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听见外屋的小丫头们不知道在小声讨论着什么,在她们刻意压低的嗓音里,断断续续飘来一些诸如赞叹、为难等的字眼。于是,凝眉披衣而起,走了出来。
      “一清早的,你们在讨论什么?”听到主子问话,丫头们全都闭上了嘴,自动分开站在两边,这让凝眉看到了放在桌上的东西。
      整齐叠放的是一套隆重的礼服,孔雀蓝的丝绸上绣着整整九百九十九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个个颜色不同,姿态各异,袖口和领口都用五彩丝线和金丝线滚了边,仿佛随着这件衣服的主人一举手一投足,这些蝴蝶也会翩然起舞,熠熠生辉一般。
      衣服旁边放着一个沉香木匣子,甫一打开盖子,凝眉就被里面珍贵珠宝的耀眼光彩照得睁不开眼睛,旁边的丫头们也从喉咙的深处发出“哇”的一声感叹。
      “这些是哪里来的?”凝眉看向倩兮。
      “回格格,是刚才四爷差人送来的。”
      “收起来吧。”凝眉自然是明白胤禛的苦心,但是她自觉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不想多做理会,自顾自地回房去了。
      可是倩兮急了,她怕自己主子不知道四爷的意思,于是壮着胆子说道:“格格,四爷是想让您出席初五晚上八阿哥的大婚。”倩兮以最快的速度说完,“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等待着暴风雪的降临。
      “替我谢谢他的好意。”凝眉离开的身影顿了顿,却只留下了这么句模棱两可的话后就继续回到她的床上去。倩兮没办法,只好暂时先把这些衣服首饰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很快,八阿哥的大婚之日便来到了,不愧是皇家婚礼,场面宏大,皇子大臣以及朝廷命妇悉数出席。整个仪式程序繁杂,耗时漫长,到了下午,观礼的人也都感到有些累了,于是都被安排在偏殿里喝茶休息。十三阿哥趁这个档口瞄了眼周围的人群,并没有发现凝眉的身影,不无担心地问身边的四爷:“四哥,凝眉今天没来啊!”
      “再等等吧,正式的宴会还没有开始。”胤禛相信凝眉有能力可以自己从阴影中走出来,用一个光鲜亮丽的形象向所有人表明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胤禛也开始疑惑到底是自己高估了自己的判断力,还是高估了凝眉的心里承受力。
      “四哥,各位大臣已经开始入场了,正式婚礼快开始了,我看我还是去德安堂看看吧。”十三阿哥建议。
      “你先进去,我去看看。”四爷重重放下手上的茶杯,双眼含着怒气朝外走去。
      德安堂里。
      或许是婚礼声势太过浩大,所以凝眉一早就把自己整个人都深埋在厚厚的被窝中,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抵抗空气里无孔不入的喜庆鞭炮声。外堂的倩兮却正在左右为难,就这样放任凝眉吧,她怕到时候四爷怪罪她没有将自己送礼服和首饰的用意表达清楚,如果贸贸然去提醒格格婚礼开始在即,万一凝眉根本就不想去,岂不又要惹她伤心?正六神无主间,德安堂的大门突然被人非常粗暴地推开,发出“砰”地一声巨响,一袭盛装又满脸怒容的胤禛闯了进来,他身着紫色蟒袍,袖口和衣襟上都是五爪金龙的团绣,那些龙仿佛也在盛怒中一般,张牙舞爪,不可一世,金色鳞片闪烁着刺目的光芒缠绕在胤禛周身,使得他这猝不及防的造访就像是一道闪电,不由分说地划破了连月来笼罩在德安堂的阴郁悲戚的氛围。
      若此刻的四爷被外人瞧见,定然会讶异于他如此不加掩饰的情绪,与平时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冷面王爷判若两人。这里面自然有对于凝眉自暴自弃的怒其不争,然而胤禛自己没有察觉的却是内心深处弥漫着的浓浓醋意,他没有料到,老八和凝眉不过相识才几年,居然就在她的心里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凝眉越是痛不欲生,越是意志消沉,就越是清晰地表明胤禩的重要性,因此,胤禛也愈加嫉妒,愈加愤怒。这些从来都不曾有过的激烈的情绪一齐堆积在心头,终于让胤禛失去了往日惯有的作派和风度。
      “董凝眉,你这个胆小鬼,给我出来!”胤禛一边喊道,一边径直朝內房冲去,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
      四爷本就不怒自威,现在又是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下人们见了都纷纷下跪,哪敢上前阻拦,只有倩兮跪在胤禛面前拦住了他,小心翼翼地说:“四爷,格格她已经睡下了。”
      被她这么一说,四爷稍稍冷静下来,停止了横冲直撞的脚步,“让你们格格出来见我!”
      倩兮战战兢兢地退下后,胤禛坐在桌边,随手拿起手边的茶杯想喝口茶缓缓自己的情绪,没想到这茶水已是好几日未换,不仅寡淡,而且冰冷,气得胤禛将茶杯又重重地摔回桌面。
      “干什么呢?在这里发什么疯?”凝眉早听到了动静,没等倩兮去请,自己便走了出来。
      胤禛循声望去,见凝眉只穿了一件中衣,睡眼惺忪,不施粉黛,三千烦恼丝只是松松垮垮地在脑后随意绾了个髻,斜斜地耷拉在肩头,整个人看上去低迷颓废。
      四爷的怒气继续“蹭蹭蹭”地往上涌起,他一把抓起凝眉的手腕,强行将她按坐在梳妆台的镜子前,“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要我是胤禩也不会选你!”
      自从听到八阿哥的婚讯以来,这还是凝眉第一次认真地照镜子,那个镜子里的自己双眼凹陷,黑眼圈凸显,脸色苍白,面颊消瘦,颧骨突出,心死了,眼底的一汪碧水也干涸了,凝眉自己被自己的样子吓了一跳。
      “原本以为你不是寻常女儿家,没成想,你还不如她们,你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勇气都没有,只知道自己作践自己,作践关心你的人,”胤禛一口气说完,还嫌意犹未尽,还怕不够有力,一把将倩兮拉到凝眉的眼前,“你看看,你自己不争气,还连累平日里跟你鞍前马后的奴才们过得提心吊胆,你这是当主子的样子吗”
      倩兮再也忍不住了,失声痛哭了起来,她从小和凝眉一起长大,凝眉也从来不摆当主子的架子,因此两人的感情不是一般主仆可以相比的。
      “董凝眉我告诉你,但凡你今后还想在这紫禁城里活得像个主子,现在就给我打扮利索了,半个时辰后出现在保和殿里。”四爷看着跪在下面吓得大气不敢喘的一众奴才们,大声吩咐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你们格格梳洗。”说完,便两袖一甩走了出去。
      丫头们如梦初醒,纷纷忙碌了起来,仿佛收拾一阵飓风过后的残局。

      大殿上,众位皇室成员以及朝廷要员都已经到场,婚典也马上就要开始。此时,凝眉才姗姗来迟,然而她才刚刚踏进大殿的门口,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了。平时,凝眉并不太刻意打扮自己,也从来不穿艳丽的衣服,虽然灵气有余,却美艳不足,然而今天这一身装扮,却让人大大刮目相看。看到凝眉的身影,最感到欣慰的要数四爷了,他紧锁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
      胤祥向凝眉兴奋地招招手,于是凝眉便欣然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在胤祥身边款款落座。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胤祥一边说着,一边把茶杯推到凝眉面前。
      “我能不来吗?某些人可不能放过我!”凝眉朝着胤禛的方向努努嘴。
      胤禛也不辩解,轻轻低头咳嗽了一声以掩饰眼里的笑意。
      婚礼很快开始了,八阿哥和凝眉很快便看到了彼此,既然决定要来,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显然胤禩比较吃惊。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包含了太多内容,胤禩的眼神里是愧疚无奈和一如既往的淡淡忧郁,可是这饱含情愫的眼波望向凝眉双眸的时候,却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底深渊,没有拒绝也没有反馈,那双曾经为自己顾盼流连的双眼已如一潭死水,波澜不兴。
      凝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自己曾经深爱的人与另一个女人完成了一系列礼仪后被送入洞房,十三阿哥怕她承受不住,不停地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转移注意力,还不停地往她碗里夹好吃的菜,可是凝眉一点动筷子的欲望也没有,酒却一杯杯地灌下肚子。
      婚礼的主角已经退场,整个宴会就有点像王公贵族们的联谊了,相熟的借此互相联络感情,不相熟的也可由此互相结交,形成自己所需要的利益联盟。有鉴于刚才凝眉的惊艳亮相,一些显赫公子便蠢蠢欲动,想要认识这位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格格。依照凝眉的性格,本应是非常讨厌这样的场合的,然而那天,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也可能是心伤未愈,她周旋于这些公子间,表现得大方热情,喝酒也是丝毫不扭捏,几个回合下来,渐渐有些不胜酒力。
      坐在一旁的胤祥怕凝眉喝太多伤身体,刚想站起来制止,却发现一直没有说话的四爷率先站了起来,及时按住了凝眉刚要举起酒杯的手臂,接过她手中的那杯酒一饮而尽,然后看着周围的人说:“格格她不胜酒力,先行告辞,你们请自便。”说着便拉起凝眉,不由分说地将她带出了大殿。
      春天的夜晚,乍暖还寒,被冷风一吹,凝眉打了个哆嗦,酒却依旧没有醒,她用力甩开了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可是刚刚脱离了四爷的钳制,她整个人就像风中的树叶一般摇晃起来,还好扶住了汉白玉台阶上的石柱子才勉强站稳。
      “哈哈哈哈,你拉我出来干什么?我清醒得很。”凝眉的双颊绯红,微微启阖的朱唇间逸出阵阵轻佻的笑声。
      “看你都站不稳,还清醒?”
      “哪有啊?”为了证明自己没醉,凝眉放开了柱子,摇摇晃晃地向胤禛走了几步,“我以前太傻了,没想到这些王公大臣的公子们个个都这么帅,丝毫不比那个什么胤禩差嘛!”
      “越说越离谱了!”明知是凝眉的醉话,胤禛心里却不是滋味。
      “哈哈哈哈,我看庆国公的公子就不错啊。”
      “你就喜欢这种绣花枕头,活该你倒霉!”胤禛向来不屑背后说人坏话,连他自己都奇怪,今天自己怎么变得像个长舌妇。
      凝眉一脸坏笑地又向着胤禛逼近几步,酒气上头,脚下拌蒜,最后这几步简直就是直接摔在了胤禛的怀里,胤禛下意识地及时搂住了她的腰。
      凝眉抬起头,她的眼睛里倒映出天空中的皓月繁星,显得特别明亮,“你说,我和尔雅谁比较漂亮啊?”
      胤禛只一眼,便深深沉溺在凝眉那双似醉非醉的秋波中,完全忘了要回答她的问题。
      “你说嘛。”凝眉撅起嘴扭动身体,近乎无理取闹地想要得到答案。胤禛此时只觉得身体僵硬,心跳加速,呼吸困难,就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濒死的鱼。
      “我知道,我没有尔雅漂亮,也没有她显赫的家世。”凝眉颓然地垂下头,霎时间月淡星黯,忽然,她又双手紧紧抓住胤禛的衣领,“如果是你的话,是不是也会选她?是不是?”
      凝眉无力地责问,眼里的泪水汹涌而出,彻底冲垮了胤禛的心里防线,他的手臂有力地箍住凝眉慢慢下滑的身体,然后用自己狂热的吻将她抵在身后一棵老梅树上,梅树晃动了一下,纷纷扬扬地洒下一阵桃红色的花瓣雨。
      胤禛自己也被自己的冲动吓了一跳,原本刻意被忽略的心底的感受慢慢累积起来居然具有足以毁掉一个人理智的力量。然而,胤禛熊熊燃烧的满腔热情却被凝眉满脸冰冷的泪水所浇熄,尝进嘴里的尽是咸涩,凝眉没有任何的反抗,只是不停地流着泪,似乎要把早在几个月前就欠下的泪水一次还清,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仿佛这个霸道狂乱的吻与她无关,这场意乱情迷的自我放纵也与她无关。
      胤禛突然惊醒了,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扮演着一个乘虚而入的不光彩的角色,他轻轻放开了凝眉,于是凝眉的身体颤抖着沿着树干慢慢下滑,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胤禛只能静静地守护着她,陪她一起忍受绝望和痛苦的侵蚀。
      不知过了多久,凝眉的哭声小了些,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似乎陷入了半昏睡状态。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四爷横抱起凝眉,向德安堂的方向走去。凝眉的酒品实在太差,又哭又闹,又打又骂,不知多少泪水鼻涕都蹭在了胤禛那件金贵的紫蟒袍上,也可惜了她自己身上的那件华服,所有的惊艳都抵不过她醉酒后泼妇骂街般的失态。

      八阿哥胤禩大婚以后便分府搬出紫禁城,康熙体谅他新婚燕尔,正处于如胶似膝的蜜月期,因此朝堂上的一些事务便倚重其他皇子。那日,康熙招四爷觐见,两人在乾清宫讨论完公事之后,便提议一起去御花园走走。
      “这阵子凝眉这小丫头安静不少啊!前段时间老八大婚,宴会上看见她,啊呀,这两年倒是长开了,不复当年那个叽叽喳喳的毛丫头啊。”康熙感叹着,暗暗觉得即便英明如己,时间的力量却是不可阻挡。
      “是啊,这两年她的确成熟不少。”四爷附和,心底却狐疑康熙此番谈起凝眉的用意。
      “朕的格格们到了她这个年岁,就算没有指婚,也该是考虑合适人选的时候了,怎奈这丫头片子整日以将门虎女自诩,大大咧咧,没个正型,也不知她心里怎么想的。”康熙摇摇头,似乎颇担忧凝眉的终身大事。
      听着康熙的话,四爷心里飞快地权衡起来,看来康熙并不知道凝眉和八阿哥之间的关系,那么他接下来的回话既不能露了马脚,也不能引导康熙按照政治利益为凝眉挑选夫婿,“皇阿玛操劳国事,还要为儿女们的事情担忧,是儿臣们不懂事了,改日得了机会,儿臣定会提点提点。只是凝眉她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承蒙皇阿玛您不嫌弃,姑且多留她几年,说不定到时候有什么转变呢。”
      “老四你说得倒也在理,但朕也不是闲来无事瞎操心啊,这不,你看看这份请折。”说着,康熙拿出一份用蘸水笔写的折子,一看就是凝眉的手笔。
      胤禛拿过那份折子,仔细看了一下,原来凝眉说她的额娘是南方人,由于娘家这些年来人丁凋敝,家道中落,只剩下一栋老宅由一位老管家料理着,前些天接到家乡来信,说是这个老管家已经去世,希望凝眉这个唯一的主子能回乡一趟,料理一下善后事宜,因此提出请康熙恩准自己出宫一阵子。
      “这事倒是听她跟老十三提过一回。”胤禛撒了个谎。
      “噢,是吗?朕还以为这丫头性子野,宫里呆腻了,就想跑外面去野。”康熙笑笑说,看不出是嘉许还是不满。
      “凝眉她是不安分些,但是也懂分寸,不至于闯下大祸。这些年她一个人在宫中,虽说皇阿玛也没有亏待她,但到底还是年纪小些,这次许是念及故去的双亲,才有此请求。”胤禛自是知道,这个借口虽然非虚,但是更主要的还是想暂时离开一下,有助于忘记伤痛吧,因此他不免话里话外地极力促成。
      “嗯,说的也是,那这么一来,要是朕不准的话倒显得不近人情了。”康熙点点头,“这样吧,老四,你去朕的贴身侍卫里挑名年纪轻,身手好的随行,宫外比不得宫内,她一个姑娘家,安全最重要。”
      “皇阿玛放心,儿臣一定办妥!”

      仲春时节,不复初春时的乍暖还寒,身上的衣服穿得更是轻薄,凝眉轻车简从,带着倩兮和四爷为她挑的侍卫阿古拉离开了紫禁城。
      坐在马车上,凝眉看着一路离自己远去的熟悉的景物,心里出奇得平静,没有悲喜,没有挂念,虽然在里面生活了这么久,这座宏伟的宫殿却始终融不进自己的骨血,凝眉摇摇头,无奈地放下了车帘子。忽然,车一个趔趄后停了下来,原来是十三和十四在前头。
      “我还以为我要孤零零一个人离开呢!”凝眉看着他们两个苦瓜脸,故作轻松地说。
      “凝眉,你当不成八哥的福晋了,可咱俩的情分还在,我还是你的好哥们吧?”十四阿哥问道。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什么不行非说他。”十三阿哥气得跳脚。
      “没事,都无所谓了,”凝眉抬起头来拼命睁大眼睛看着天空,不让堆积在眼眶里的泪水落下来,“有你们这两个好朋友,紫禁城我也算没白来一遭。”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十三阿哥总是敏感些,急切地追问归期。
      “不知道呀,看我这里什么时候能够真正愈合吧。”凝眉用拳头捶捶自己心脏所在的位置,“对了,胤祥,替我谢谢四爷。”
      “嗯?哦!”十三阿哥有些不明所以,但想着他们两人之间一定有着某种默契,自己只要传话就可以了。
      “到了外边,有什么好玩儿的可别忘了我们呀。”十四阿哥说
      “知道了,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我一定给你捎一件,报你当年在我百无聊赖之时冒着挨四爷罚的危险带我去捉蛐蛐儿的恩情。”
      “哎哎,这我可也有份儿,凝眉你不能偏心了。”十三阿哥急忙分辩。
      “放心吧,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呀。时候不早了,我要启程了,你们也回吧,后会有期。”凝眉学着江湖人士,双手抱拳作揖后强作潇洒而去,只有自己知道其实更像是落荒而逃。
      送行的人所能做的也只是望着远行之人的车驾渐渐消失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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