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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间何世流光误 ...
【楔子】
年纪小时,苏衍之以为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可经年之后,他才终于懂得,将人抛弃的,从来不是流光,而是人心。
———————————
【1】
昆仑山上,终年积雪重重,白雾缭绕。苏衍之扒开厚厚的积雪,从密林间穿行而来。
师父连夜召他上殿,想必是有急事,虽寒风料峭,他脚下半点不敢耽搁。
殿中没有点灯,唯有两点星火,忽明忽暗。苏衍之心里微微一揪,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师父张口,便要赶他走。“衍之,别怪师父心狠,为师夜观天象,你冥星罩命,此生定要立于万人世上,可也注定孤独一生。你命轨与昆仑星轨相交,若是留下,定是要将我连同你的三个师兄妹全都克死。所以,师父只能将你送下山,此生不再相见,你好自为之吧。”
师父的话如同一把冰刀,插在他心窝里。苏衍之重重的在地上一跪,脑子一片空白。他从小是孤儿,师父将他从冰天雪地里抱回来,将他抚养长大,这里就是他的家,他们就是他的亲人,离开这里他能去哪儿呢?
想至斯,又是心中一片悲凉。
“师父,别赶我走!”苏衍之惊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来,一身的冷汗,看着身边浓重的夜的黑,才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身旁有宦官贴心的掌了灯,递了丝帕来给他擦汗。“王上莫怕,不过是个梦罢了。”苏衍之接过帕子,他摸摸额头,细细密密的汗已经浸湿了发丝。
三个月了。他在昆仑山下遇到一辆马车接他入宫,说他是十几年前走丢的当朝太子,要接他入宫,距今,已经三个月了。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被人接入宫。老皇帝已经病入膏肓,没几日便一命呜呼了。之后,摄政王顺理成章的护他登基,只不过,即使登基,也只不过是一个傀儡任人摆布而已。
三个月,他每日过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苏衍之手心握拳,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此生便是如此当一世的傀儡,在别人手心任由捏扁搓圆。他也不甘心,他此生冥星罩命,与他的三个师兄妹再无相见之日,毕竟,那袭红衣,是那样叫他牵挂。
“大师兄,诗上说,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你长大了下山了以后,可不许忘了我。”温柔的声音应犹在耳,眼前仿佛出现那人模样,一袭红裳潋滟,笑靥如花。
怎会忘呢,苏衍之苦笑,可是今生,又要如何再相见。
—————————————
【2】
入宫五个月后,苏衍之年满十八,行亲政之礼。
可是摄政王又怎么让他亲政,朝堂上建议苏衍之亲政前先立后,王后的人选,自然是摄政王的亲侄女。满朝文武大臣齐齐下跪,苏衍之握着玉玺的手,就算按不下去,也得按下去。
想活命,便只得娶了摄政王为他安排的眼线。
是夜,他对酒消愁,酒意上头,眼前多了几重幻影,好似又回到了小时候,和师弟师妹一起在昆仑山修行的岁月。
小师妹心月在桃花树下翩翩起舞,翩若惊鸿,广绣拂过之处,花瓣落如红雨。
“心月……”他喃喃着想要抓住眼前人的身影,手掌却兀的被人握住。
他一惊,酒醒了一大半。揉揉眼睛,才发现自己不是眼花。“心、心月,你怎么在这?”面前人不仅有心月,还有二师弟文怡和三师弟霍广。
心月双瞳剪水,眉目如画,眼中一点秋波,泫然欲泣,二师弟文怡接过话头,“半月前,昆仑虚被人灭门,师父为了保护我们三人,命丧昆仑。我们一路追查,才知道仇家正是摄政王。”
原来,十五年前,摄政王意图谋害先皇后和小皇子苏衍之,在二人祭天路上设置埋伏,苏衍之恰巧被路过的昆仑真人所救,先皇后咽气前将能调动十万旧部的兵符和小皇子苏衍之一起托付给了昆仑真人。
摄政王早有了篡位之心,一直蛰伏未动的原因,就是忌惮皇后手下这十万兵马。只要他敢造反,那十万精兵便会以清君侧的名义大举杀来。他只有先拿到兵符,控制住这些兵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上位。摄政王将苏衍之接回来之后,搜遍他上下却发现兵符不在他身上,于是便觊觎昆仑,找了个机会,灭了他们昆仑满门。
心月望向他,眼神虽柔弱却坚定,道,“大师兄,我们要给师父报仇。”她拿出怀中的一块玉佩,交还给他,“这便是兵符。心月特此还给大师兄,还望大师兄能为师门报仇。”
苏衍之记得,这是玉佩是心月及笄那日,他送与她的定情信物。他还记得她收到玉佩有些惊讶,笑着问他,“这是大师兄的贴身物件,怎么舍得送给心月?”他笑笑,“以后你是我的,所以我的就是你的。”
回忆那么远,那么长,回忆中还是两小无猜,然而转眼就要刀光剑影,刀尖嗜血。
是夜,星光在头,他们四人在明月下将手相握,歃血为盟,“除摄政王,还政新王,造福百姓,身死无憾。”
————————————————
【3】
筹谋了三个月,动手的日子,定在了苏衍之大喜的日子。按礼制,新王成亲,为了吉利,不得有任何带刀侍卫立于礼堂之内,这是他们动手最好的机会。
武功最高的霍广带着兵符去和十万旧部接洽,埋伏在城外静候;会易容术的师妹心月溜入送亲的队伍中,打昏新娘,再扮成新娘模样与苏衍之拜堂成亲,在二拜高堂时趁摄政王不备,二人联手一剑取其性命;一旦得手,混在参观人群中的二师兄文怡便以烟火为号,招霍广和士兵入城。
计划是万无一失,只是到了执行的时候,总还是有些偏颇。
这偏颇就出在了拜堂的时候。
喜娘牵着盖着红盖头的心月出现之时,人群中不知谁出脚一拌,心月一个趔趄向前摔去,眼看盖头就要被摔飞,整个人磕在台阶上,肯定会毁容。苏衍之心头一动,一个飞身上前,稳住心月的身子,扶住她的盖头。
“可有事?”苏衍之关切的低声问。
“无事。”心月微微摇头低声回答。
这一扶一问,在外人看起来是,帝后和谐,万民之福,可是落在摄政王眼中,却有些异常,让他提起了警惕心。对于硬塞给他的这个王后,苏衍之一向是很不满的,什么时候好心到见她跌倒还要紧跑两步去扶?
这警惕心一起,在帝后向摄政王跪拜二拜高堂之时,摄政王看似无意的拂拂袖,然后突然伸手去拉心月的盖头。他二人不备,冷不丁的心月的盖头被拽了下来。心月的易容术万无一失,只是苏衍之紧张她的神情出卖了二人的关系,生性多疑的摄政王就趁苏衍之愣神的功夫便拔身边的长剑便向他刺了来。
心月猛的扑向苏衍之的身前,为他挡住致命一击。剑锋穿过她的腹部,鲜血四溅。门外的摄政王的侍卫意识到事情有变,开始往礼堂内冲,再不把握这个机会,便会功亏一篑。苏衍之一时顾不上受伤的心月,拔出身后的剑便与摄政王缠斗在一起,身上多处负伤,摄政王的手掐上他的脖子,他的短刀抵住他的锁骨,千钧一发之际,苏衍之艰难地将刀刃划破摄政王的喉咙。
后院烟花“嗖——”的一声飞上天,将黑夜照的白昼般明亮。
冲入正殿的带刀护卫见到主子身亡,持剑相向的冲着苏衍之和心月,是杀,还是降,护卫们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文怡一步踱入院子中,高喊了一声,“还不拜见王上,你们是王的守卫,不是摄政王的守卫,护驾有功者重重有赏,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吗!”
除了摄政王的心腹,剩下的人,心思便有些动了。于是,院中人两相厮杀起来,给苏衍之片刻喘息。
他快步跑到心月身边,只见她身下血涌如泉。苏衍之心如刀割,不知道要怎么才好,膝下一软,扑通一声跪下抱住她,“心月,你再撑一下,我找大夫来救你的命。”
心月面色惨白,努力对他挤出一个微笑,伸手抚摸他的脸,“大师兄,如果我死了,你别太难过。”她眼神迷离,“流光容易把人抛,只要大师兄别忘了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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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或许是命不该绝,那天霍广带着大军杀到,平摄政王亲兵,助苏衍之亲政。
苏衍之亲政,封号玄武大帝,文怡拜相,霍广封将军,一场政变下来,他们都风光无限。昆仑真人懂得观星之道,在他们还幼年时便说苏衍之将会成为一代君王,文怡是一代名相,霍广是一代名将,所以一直便按这样的期待培养他们,今日果然实现。
心月也脱离性命之忧,只是,太医说,她伤到腹部,可能此生无法生育。苏衍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中的茶碗一抖,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嘱咐太医,不得有任何人讲这个消息告诉给心月。
他舍不得告诉她,他怕她伤心。只是世上没有包得住火的纸,他下令封心月为后的时候,朝堂大臣齐齐反对,不能立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女子为后,苏衍之一气之下摔了桌子退朝,此事闹大了,传进心月耳中。
那时的她正在湖心亭喂鱼。听到宫女来传话,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喂鱼的手抖了一下,手中的鱼食一下落进湖中,引得湖中鱼儿呼啦一下挤到这处,争夺食物。红红的鲤鱼上下攒动,远远望去,还以为是一池鲜血。
当晚心月便不见了。
苏衍之震怒,派了一百亲兵去寻,才在霍广将军府寻到了她。
月华如洗,她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恍若仙人,声音淡淡的,“大师兄,皇家怎容一个不能生育的女子做王后,心月不忍大师兄为难。”
苏衍之当即许她,“孤此生只有心月一个王后,若是前朝再有闲言碎语者,杀无赦。”
于是心月随他回宫,当晚就有老臣上书请愿,均被苏衍之拖出去斩了。
帘幕重重,裘帐里,心月躺在他的臂弯里,眉眼笑意如画,“你清除异己,却还要我给你背这个红颜祸水的骂名。”
苏衍之看着她如月般的眼睛,心中无限愉悦,将怀中人搂的更紧了些,“心月总是这样懂孤的心,即便孤什么都不说。”
心月眼眸忽然垂了,“我不想大师兄为难,不止是做戏而已。”
苏衍之点头,“我知道。”
摄政王虽死,可是他的势力还残存,若是一点一点除,恐怕还不待他清除完毕自己可能就先被颠覆了,总要有一个理由,来一场大血洗。理由荒唐也好,正义也罢,总要有个理由。心月与他心意相通,便给了他理由。
他低头在女子额上轻轻一吻,“政局波谲云诡,还好有你在身边。”
心月回以一笑,“心月一生一世陪着大师兄,生死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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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平藩王乱,正朝纲,治天下。
白驹过隙,一晃就是五年。在文怡,霍广,和心月的内外帮助下,苏衍之一步步走的稳妥。
眼下,疆内四下安定,似是达到了他们在那个夜晚击掌为誓的约定,“除摄政王,还政新王,造福百姓。”
只有苏衍之自己知道,野心这个东西,一旦膨胀了,就再也缩不回去。他虽不想承认,可却不得不承认,只是治理疆域之内,只是做一个偏安一隅的王,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冬至雪茫茫,他拉着心月的手,走到皇宫的灯楼之顶,瞭望长安和远方,长久静默不语。心月望着他,“大师兄可是有心事?”
他登基五年,她还是保持着喊他大师兄的习惯,没有改口王上,他也就这样放纵了她。
他叹口气,“匈奴为患,夜里难以安眠啊。”
心月的手抖了一抖,眼眸中的光一闪而过,“战乱之事,三师兄不能替大师兄分忧吗?”
苏衍之有些为难,“文怡和霍广都觉得连年内战刚平息,应当先让百姓休养生息个几年,再论战事……只是,匈奴时常叨扰我国西南边境,民不聊生,孤心以为……”
心月看向他,“那大师兄呢?大师兄觉得现在时机到了吗?”
苏衍之抓住心月的手,“虽然内乱了几年,但也主要是政局内斗,对百姓影响不大。这些年粮食收成未减,国库收成未减,打场仗应当不是难事……”
心月垂下眼眸,打断他,“心月知道了,心月明天出宫去同三师兄聊聊。”
苏衍之抱住她,“还是王后知寡人心意。”苏衍之知道霍广也喜欢这个小师妹,从来师妹说的话,他就没有不听过。
只是,这次,月下一声叹息,心月没有回手抱住他,“只希望下次和大师兄赏灯,就只是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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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不多久,霍广请命领兵出战匈奴,苏衍之给他了一场极豪华的践行宴,祝他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站在城楼上看着大军离开的背影,苏衍之眸光阴了阴,当年诛杀摄政王后,十万旧部被霍广收编,悉数听他调遣,若是霍广真的不听他的指挥了,他这个王位,怎么还坐得稳?
以前看史书的时候,他还会嘲笑那些啥忠臣的皇帝,为什么要忌惮功高盖主,能任人唯贤不是最好可现在,他却明白了,那种坐立不安,那种明明大权在握,却总觉得有刺刀悬在头上的感觉。
数月厮杀,从前线传来的文书来看,战争进行的极为艰难。虽然霍广在内乱中屡战屡胜,可是对匈奴的战争,却节节败退。
终于随着一封战书传来,气的苏衍之差点失去理智。信是匈奴王寄来的,说他已生擒了霍广,这等眉清目秀的好男儿他匈奴已经招降做了驸马,让苏衍之不必再等他的消息。
朝廷上一下子炸开了锅,大臣们说,霍将军一看就是个不牢靠的年轻人,匈奴手段残忍,被捉住了肯定拼命折磨,他定是承受不住折磨,投降了。有人火上浇油道,现在的年轻人,风骨和气节都没有了,不知道什么叫忠君爱国,以死明志。
众说纷纭,吵成一片,
一片争吵中,苏衍之的手狠狠在桌子上一拍,一声巨响,前朝的大臣们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他们亲眼见着这个少年从摄政王的桎梏中挣脱出来,一步步的在朝堂上站稳脚跟,见证了这双手上沾了多少血,这个心肠得有多么狠辣,没有人想拂这个少年天子的意。
苏衍之声音冷冷的,掷地有声,“霍广投敌,诛三族,满门流放。求情者,斩。”
大臣们被他声音中的寒意吓得抖了三抖,跪的头更低了,没有人敢反驳。
一片寂静中,唯有文怡挺立着身子,双手一拱,声音洪亮,“臣有话要说。”众人知道他一向与霍广交好,定会为他求情。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只听他道,“你们这些享受着锦衣玉食的大臣们,哪里知道战士们前线浴血奋战的辛苦!若是刀锋架在你们脖子上,你们早就跪下了双膝。议论他们,你们也配!”说罢重重跪下,“这可能是匈奴王的阴谋,霍将军被擒不一定投降,可能只是匈奴王来动摇军心的。请王上三思。”
高堂上之人久久沉默。众人都以为苏衍之会改变主意,毕竟他与文怡丞相有同门之谊,以前的大事小情都很听丞相的话。可是,就在这时,苏衍之的声音冷冷从上方传下来,冷冽如同六月破冰,“方才孤说,求情者,怎么样来着?”
所有人的身子颤了一颤。
这个意思是——朝堂上要变天了。
经过文怡和霍广五年的辅佐,他们的王上,要另立门户了。飞鸟尽,良弓藏,他是铁面君王,需要唯他马首是瞻的臣子。现在这两颗棋子用不顺手了,这个下棋的人,要弃子了。
“宫刑。”这是退朝前,苏衍之口中吐出的最后两个字,声音冰冷,掷地有声。这也是他作为师兄,给他们的最后一点情面。
————————————
【7】
当晚苏衍之在湖心亭对月喝了个酩酊大醉。“滴答——”一声,眼泪滑落,匿于湖中。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纵然他做了舍弃的决定,可心中依然未免难过。毕竟,他们曾一起并肩走过最艰难的岁月。事情至此,他也觉得无可奈何。
只是,要乱世之下要坐稳这个龙椅,他也不得不铁面无情。
夜风寒凉,一张披风无声的盖在了他身上,他头也不回的抬手抓住那个想走的人的手,“心月,还好有你在孤身边,他们都走了,还好有你在……”
夜幕中,心月久久不语。
苏衍之叹息,“你可埋怨孤?”
月光下,心月长发披落,未着半点装饰,“心月不过是后宫之人,怎敢多嘴。王上心意已决,心月不会置喙。”
他苦笑,“你对孤的称呼改了口,心中,肯定还是怨孤的。”
心月淡淡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夜凉了,王上珍重。”
他酒意上头,心中不满毫不掩饰的发泄出来,“可是他们与孤不齐心,近些时日处处与孤作对,你要孤怎么办!”
心月转身离去,看也不看他,声音清冷,“是师兄们与王上不齐心,还是王上丢失了自己的本心,王上自己心里清楚……”
夜风萋萋,秋雨送愁,苏衍之目送心月离开的背影,在绵蒙细雨中,渐行渐远。
“心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微不可闻,“你可还爱孤?”
夜寂静无声,唯有秋雨希淅沥,好似不言而喻的答案。
翌日清早。
“士可杀,不可辱。”
文怡的绝命血书和尸体被抬上殿中,看的苏衍之有点晃神。他的二师弟,一根白绫自挂家中,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苏衍之有些恍惚。虽然他知道文怡脾气倔,当说出宫刑二字时,就几乎料到了这个结果,可当真的看到文怡的尸体时,还是忍不住有点心痛。
“二师弟……”他有些不可置信的走下王座,想伸手去试探那人的鼻息,可是面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直冲他面门而来,他躲避不及,肩头被刺中,阴出一大片血迹来,他艰难地抬头,“心月。”
心月一席白衣,眼中无波无澜,“昏君,你逼死二师兄,冤死三师兄,你不要再喊我心月,你不配。”
他以为,经过五年的刀光剑影,他的心,已经无坚不摧,不会痛了。可是今天心月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他心如刀绞。
他攒了许久的力气,才说出,“来人,王后失德,关入地牢,等候发落。”
终究,他与她,还是离了心。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他从最落魄时被摄政王控制,一无所有的傀儡皇帝;到有她三人相助,登上权力顶峰,治下百姓安康,国家富足;再到现在坐稳政权,威震四海,可却又变成了个一无所有的人。
他苦涩的笑笑,时光,真是跟他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
可是——
他不悔。五年来,哪一步不是踩着血雨腥风过来的,他现在所赢得的这一切,代价太大了,他决不能失去,绝不容许有人质疑他的权威,哪怕,被认为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是夜,他又做了一场噩梦。
梦中,是昆仑山上积年的白雪,是临赶他走前,师父冷若冰霜的脸。“你冥星罩命,受万人敬仰,注定孤苦一世。你命轨与昆仑星轨相交,若是留下,定是要将我连同你的三个师兄妹全都克死。所以,此生不再相见,你好自为之吧。”
“师父,别赶我走——”他惊得坐起,冷汗连连。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师父说的这句话了。这些年过的步步惊心,他每天想着怎么算计别人,怎么不被别人算计,没有旁的心思去回忆那年师父临走前,对他说的话。
只是,今天,文怡的死,不知道怎么又开启这段前尘往事。
苏衍之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心中一个地方豁然空了,没着没落的疼。不,他一定不是孤苦一世的命。他是这天下的王,他受万民爱戴,万民仰慕,一定不会孤苦一世……
可是,师父说的话,就快要应验了,师父死了,二师弟死了,三师弟生死不明,可能也死了……他们全都因他而死。
还有小师妹……下一个会不会就是她的小师妹。
心月。他的心月。
他猛的咽了一口口水,谁因他死他都不在乎,可是心月不行。
这是他心中唯一一点净土,就算政治波谲云诡,他也留下的一点纯净的念想。
“来人——”他喊了一声,“将王后接回凤禧宫。”
——————————————
【8】
三月后,前线捷报。
霍广将军突出重围,从匈奴手中逃脱,还杀了匈奴的王,令匈奴军大乱,十年之内都无法再组成有效的攻势。
民心大振,班师回朝。
这一消息传回朝中,一片哗然。
苏衍之已经下令诛了霍广三族,这下霍将军带着军功回来,可要怎么收场。
苏衍之脸上只是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神中有几分说不明的神色。
他喜,喜在霍广未死。
他忧,忧在他已杀了霍广满门,他又有军功在身,这样一来骑虎难下。
苏衍之搓了搓手,带了一壶酒,去了凤禧宫。在地牢走了一遭,磨掉了心月的锐气,她虽还对他不满,气氛却不再剑拔弩张。心月知道他来意,低头应承,“王上的意思心月知道了,心月明天就去三师兄家里走一趟。”虽不情愿,胜在顺从。
苏衍之看着心月,她还是那样懂他的心思。
他笑着去握心月的手,“心月别生孤的气了,我们说好一生一世,总不能生着气过一辈子。”心月挣扎了一下,手没抽出来,就任他握着了。
还好还有他的心月在身边,他也不算是孤家寡人。苏衍之想着,只是,今夜的心月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他说不出来。他的手掌握拳,指甲狠狠掐进血肉之中,随即,轻笑一声,哪里不同又有什么分别,只要她好好的活在他身边,就是最好。
心月果然不负他所望,成功的说服了霍广继续在他身边卖命。只是,这人留着,苏衍之却也忧心。总担心霍广不过是面上臣服,有一天会生变数,会趁他不备,捅他一刀。
变数来的这样快。
王后生日宴,群臣尽欢,觥筹交错之间,台上的舞娘突然从袖中拔出了两柄飞刀,直冲着苏衍之刺来。苏衍之微微醉酒,身子踉跄,堪堪躲过致命一击,随之舞娘又一刀刺来,眼见着躲闪不开,苏衍之只得连连惊呼,“护驾!护驾!”
提刀侍卫冲到面前,正是霍广,他手中的长剑泛着清冷的光朝着苏衍之扑来,苏衍之以为霍广会借此机会对他下毒手,下意识的后退,然而霍广手起刀落,刺穿舞女的心脏。
他回身跪在苏衍之面前,“臣救驾来迟,王上恕罪……”说到最后一个字,声音倏地弱了下去,
刀剑穿过血肉的声音,被刺穿的,不只是舞女的心脏,还有霍广的。
苏衍之过于担心霍广会伤他,所以下意识的拔下头上的发簪,在霍广扑过来的那一刻,刺了过去。
霍广的身子重重的倒在地上,他眼神中没有太多惊讶,只是有一抹浓的化不开的哀伤,声音断断续续的,“臣从来都是忠于王上的,只是王上信不过臣……”
血涓涓从霍广的心脏流出,药石无医,临断气之前,他声音断断续续,微微弱弱,“臣初心如旧,忘王上不忘初心……”
他们的初心苏衍之顿了顿,恍然间想起,五年之前,星月之下,四个少年歃血为盟:除摄政王,还政新王,造福百姓,身死无憾。
那年,他们四个就在这里宣誓。
苏衍之环绕四周,看着空空荡荡的大殿,四散奔逃的侍女,脑子有些木讷的想着:摄政王除了,百姓安居了,可是文怡死了,霍广也死了。
苏衍之垂眸,还好,他还有心月,就算心月不原谅他,她也会一直在他身边。
霍广的尸首被人拖出去的时候,衣襟被拉扯破,腹部有一伤疤,苏衍之的眼神落在这伤疤之上时,眸子一紧,然而,也就紧了这一刻,便又恢复了平常。
“来人。”苏衍之吩咐道,“霍将军救驾有功,以皇亲之礼厚葬之。”声音虽悲痛,可是苏衍之的心底,却着实有些轻松:终于,兵权回收,他再没有了任何心腹大患。
———————————
尾声:
玄武大帝,是荒州成立三百年来,最英明神武的一代帝王。
百姓都这样津津乐道,他幼年流落在外,十七岁回宫,十八岁亲政便扳倒了摄政王,五年将朝廷班底血洗,换上得力的人,随后北征匈奴,南伐鲛人,平定四方,开创了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
而且,这位玄武大帝不但能干,还是位情种,此生只有一位王后,王后不能生育,便从宗亲家过继了幼子继位,也从未有过纳妃的想法。
不论是百姓口碑,还是史书记载,对这位玄武大帝皆是称赞有加。
今年的苏衍之,已经五十岁。他听着这些评价,心中很是满意。
哪个上位者,手上没有些血污,就算他间接害死了文怡师弟和霍广师弟又如何,只不过是滔滔历史长河的一个小浪花,过上几年,便没人会记得。人们只会记得他的丰功伟业,这就够了。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流光掩盖住了过往的那些不堪,时间久了,世人便将其忘却了。
最令他开心的是,心月还在他身边,他们二人虽没有孩子,却也琴瑟和谐,她为了文怡和霍广的死和他冷战过几年,可是脾气闹过了,便过去了。流光将他二人从她生命中带走,只留下了他。
师父当年说,他冥星罩命,会将他和三个师兄妹都克死。现在看来也没有应验。
他才是最大的赢家,赢得了天下,赢过了命运。
这样想着,他心情大好,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宫宴,来庆祝自己的丰功伟绩。
宫宴之时,有个小侍女不小心,将一杯酒洒在了心月的脸上,心月的脸皮突然变得褶皱,起皮,不能直视。
宴会管弦乐戛然而止,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苏衍之上前一把摸上心月的脸,却惊讶的发现,那张脸,不过是一张面皮,沾了酒,一揉搓,便掉了下来。
“心月……”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女子陌生的脸。声音突然变得凌厉,“你是谁,为什么带着心月的面皮!”
面前女子扑通一声跪下,“王上息怒!”
然后,女子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她本名玲儿,原是王后心月身边的一个小丫鬟,从见到苏衍之的第一天,就被他的英姿所倾倒,偷偷爱慕着他,只是知道二人身份悬殊,从未赶有过非分之想。
直到二十年前,王后从地牢里被带出来的那天,突然将她召了去。玲儿跪在地上看着帘幕后的心月,心中叹,原来人世间还能有这样美的女子。也果只有这样美的女子,才能配上她心尖上的人。
不料,美丽的女子忽然开口,“我这张脸,你可想要”玲儿一惊,刚要给她磕头认错,却被心月扶住了,“不要怕,我知道你也喜欢王上,我给你个机会,你可要把握住。”
这时,玲儿听心月微微叹息,“师父原来说,他会将我我们全都害死,我本来不信,现在,看来是快要实现了。是命运逃不过,只是,我怎么舍得他一个人独孤终老?玲儿,你既然喜欢他,就替我陪他一辈子,好不好?”
陈年往事以这样猝不及防的形式呈现在苏衍之面前,原来,昆仑被灭时,师父就告诉心月他们三人,不要去王宫投奔苏衍之,因为他冥星罩命,终有一天会将他三人害死。
可是年轻时,谁又肯信这宿命只说。三人不但心系手足之情,还心系天下百姓,想要一个太平盛世,身死不悔。
于是,三人便进宫来寻他。先前的几年过的太顺,所以心月渐渐忘记了师父的嘱咐。
直到苏衍之让她去劝霍广上战场,没几日就传来霍广被匈奴所擒的消息,紧接着,二师兄被逼自尽,她才忽而明白,命运之轮已经开启,下一个将会轮到她。
她不怕死,只是不舍得让苏衍之孤独一世。立于万人之上,高处不胜寒,却没有人陪伴,该是怎样孤独的光景。
她舍不得让他一世孤独。
于是便有了这样一场戏。她从昆仑真人那里继承来的易容术,终于派上用场。
她将玲儿扮成她的样子,然后她再变成霍广的模样,回到他身边。
化成霍广的样子,一来是她要还三师兄一个英名,他一生为了百姓安康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能让他背负着叛国的罪名不明不白的去世;二来,她想再给自己一个机会,说不定命运会出错,说不定她可以以这样的身份,守他一生。
心月给玲儿做了一张人皮面具,玲儿带上以后,和心月一模一样。心月临走的那夜,抚摸这玲儿那张脸,轻叹道,“但愿这样,心月可以陪大师兄一辈子。”
听完玲儿的叙述,苏衍之久久沉默。
年纪小时,苏衍之以为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可经年之后,他才终于懂得,将人抛弃的,从来不是流光,而是人心。
若不是心变了,他怎么可能认不出从地牢回来后的心月,已经不是同一个人,那是他从小喜欢到大的师妹,如果变了一个人,怎么会感觉不出来。
若不是心变了,霍广临死前肚子上的伤疤,他怎么会认不出来。那是刺杀摄政王那夜,她奋不顾身为他挡的刀,后来夜夜缠绵,他时常抚摸着对那道疤她说,要照顾她一生一世。
却终究,还是他亲手将刀刺进了她的心脏。
苏衍之狂笑,他以为他赢了天下,赢了命运,到后来,不过一场笑话。
生命的最后,他只不过一无所有,因为他的心,早已在很久之前,随着心月,一同丢了。
那夜,所有人都听到了,荒州王宫的深处,传来一个男子不可抑制的哭声。
一点点碎碎念:最近清理电脑,从草稿箱里找到将近十年前写了一般就再也未动过的稿子,从头看过,别有一番意思。于是拿来重新构思,改写,有了此文。其中有些情节很复杂,纠结过究竟要写个几万字的长篇,还是就写个短篇,想来想去,还是想写成短篇,给大家更多想象的空间。
十年,终于成稿。也算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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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人间何世流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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