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无双》茯苓子粥

1、乱时归

　　清晨的薄雾游曳于天地之间，落在西华巷晋阳候的青瓦上，起了一层浅浅的霜白，不过此时晷景未现，自然没有霞光染薄雾，树如水墨染的美景，只随行的几个人影幢幢，风声飒飒，更添几分萧瑟。
　　透过辇车帘缝看出去，远处更是模糊一片。她沉默的端坐着，双手拢在衣袖中，指尖缓缓略过光滑如镜的匕首，心里却似翻腾的江水般无法平静。
　　昨日宫门前舅舅说：“妧儿，晋阳侯府诸人狼子野心，此别定要小心行事。” 可岂止晋阳侯府，九重宫阙里那位不也是自有筹谋。
　　这一年大燕边关战事频发，极北的几个边陲小国早就不满足于打家劫舍，他们联合邻国骊昭，在北方暗暗蓄势，已经隐隐有了吞并一城的架势。
　　大燕天下三百年，当今圣上对武将颇为忌惮，重文轻武，已无能征善战之将。议和还好，若战，定是舅舅无疑了。
　　——危如累卵。
　　她重重提口气，心绪纷杂。
　　正想到这儿，车身一停，粟芷掀开了帘子。
　　西华巷住的尽是些勋贵世家，入眼就是五间三启彩漆晕金的大门。眼前大约有四十家仆，为首是个模样清秀的丫鬟，细细的眉眼，看身量大约只有十三四，穿了件月白色罩衫，含着笑意站在晋阳候府的汉白玉石阶下。
　　那个丫鬟与她打了个照面，随即上前请了个万福，便笑着说：“奴婢红嫣见过郡主，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太太自打得了信后就一直念叨着，一直盼着您。”
　　语气熟络，仿佛她只是在外游历归来的人一般。
　　她一袭织锦镶毛披风，接过一只鎏金手炉，这才面对着众人清清冷冷的点了点头，半张脸掩在披风上的那圈白貂毛里，越发显得玉骨冰肌。
　　这份挂念来的莫名，只这街上不少勋贵府上的小厮出来清扫前街，顾妧心中了然，于是微点了头，道了一句：“有劳祖母挂心了。”
　　再无他话。
　　一行仆人簇拥着她进府，过如意门，又过垂花门，顾妧踩着脚下的牡丹方砖，悠悠的叹息着。
　　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一行人至拈花阁，红嫣才笑着转身。
　　“郡主可安心住在此处，这拈花阁四周景致极好，阁内仆从也都安排妥帖了，您一路辛苦先歇，奴婢这就去回老太太的话。”
　　眼前是一众青衣仆从，顾妧点头应了，抬脚进了拈花阁。
　　红嫣安顿完顾妧脚步未停，领着两个八九岁的丫头到了颐和堂，伸长脖子细听里面响动，摆了摆手，悄声说了句：“不用你们了，下去罢”。
　　两个丫头行了礼告退，她才推门进去。屋子里烧着银丝炭，暖风袭人。
　　她又在一副万福字屏风前静待，听里面传来木鱼的敲击声，等了良久，木鱼声止，又有几声压抑的咳声，红嫣赶忙迎上去扶住那只枯瘦的手。
　　那只手上的经络狰狞盘踞着，像用尽所有气力一般，手指上带着名贵华丽的护甲，却并不觉的有一丝美丽。
　　“回来了……”
　　红嫣应到：“是，看只有奴婢等人相迎，也没有说什么。”她轻盈的挽起帐子，端起一旁备好的参茶。
　　“如今我还要仰她的鼻息了！”
　　帐子拉开，总算有些光透了进去，入眼是一张苍白的脸，眼帘微阖，嘴角下拉。
　　红嫣心下了然，“奴婢今日细品着，大姑娘倒不是个蠢的。”
　　“和蠢不蠢的没有干系。”老太太借红嫣起了身，信手指了指，脸上的神情叹息般:“也不看我，全看那位。”
　　指的是北边，北边是重重宫阙叠起的天幕，红嫣望一眼，一个寒噤起来，不由得搓搓胳膊。
　　老太太瞧见反倒笑了，“怕什么，周顾两家十年前就已分明，头顶上悬的刀尖儿也只能他周家来顶。”
　　老太太与她本就是半路主仆，提起了旧事，红嫣自不敢接话。幸而说完老太太似是乏了，她推开红嫣的手，“让明儿再过来吧。”
　　红嫣闻言退下，轻轻放下了烟青色帘子。直至伺候老太太用过饭，府里开始掌灯，她才去拈花阁回了话。
　　拈花阁这里，厅堂入目处摆着一张黄花梨书案，上面堆叠了许多的名人大家的字帖，书案正中摆一把仲尼琴，在一旁燃着时下许多贵女之间盛行的熏香。
　　墙上挂了范宽的《临流独坐图》，画中的崇山峻岭，山中点缀的溪流庙宇，气势恢宏十分。在云烟浮动中，近岸秋林老屋之旁有一老叟临流抚琴。
　　右边又挂了一副涪翁的《松风阁》节选。
　　这几样墨宝画作俱都名贵非常，可怪的是这阁子里的一概事务，只有笔墨纸砚名贵些，其他一概物件都不过尔尔。
　　顾妧看着镜中，抬手抽出一只金花宝鈿簪子，粟芷刚给顾妧散了发中几点珠翠，如墨的发丝霎时间就乌蓬蓬的铺满颈背。
　　“怎么说？”
　　“让明儿再去。” 粟芷答着，手下动作却不停，匀了金盏膏在顾妧眉心轻按着。
　　顾妧估摸着老太太此番作为是为了和她撇清，晨起用一群仆人相迎，夜里又避而不见，自己今日吃了冷羹，现在恐怕这府上都沸沸扬扬传开来了。不亲手处置，摊开她的态度，让众人去看。众人之中自有心急的替她代劳。
　　顾妧想清楚了个中关系，面上还是淡淡的，挥了挥手：“明日且看，早歇吧！”
　　“奴婢退下了。”粟芷缓步退至门外，回身关门时，再悄悄看进去，见顾妧神情如常，这才合上门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