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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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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厅内觥筹交错,吊顶上的水晶灯照射出白亮的光,给厅内本就因为酒精变得朦胧的空气平添一抹旖旎。
艾喻盯着眼前满脸笑容的李子豪,突然有一种不真实感。
她记忆力本就出众,更何况千百年来还是头一遭叫人看到她伤口愈合。
毋庸置疑,她记得他。
只是她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他。
艾喻脑中一片混乱。
她十分确定那天李子豪看到了自己伤口快速愈合的全过程,从那天他脸上的惊异表情就能轻易看出。
她要怎么解释?
李子豪见艾喻眼神空洞,只道她走了神,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艾喻晃过神,如梦初醒一般,疑惑地皱了皱眉,“你是?”
李子豪一愣,随即难为情地摸了摸后脑勺,“不记得我了吗,那天买蛋挞的钱我还没给你呢。”
艾喻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撇了李子豪一眼,“我想你认错人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便朝钱乐怡的方向走去。
李子豪盯着艾喻婀娜的背影,原本天真清秀的脸上突然露出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笑容与他本身的形象极为不符,像变了个人似的,哪还有半点少年崔琪的影子。
*
汤臣一品别墅内。
江丛灿整个人慵懒地躺在靠背椅上,心不在焉地翻着本书。
从翻页的速度便足以看出,他并没有真的在看。
尽管在艾喻面前以要出门为由逃避了问题,但他确实没有出门的打算。
脑中闪过艾喻好奇的面孔,江丛灿思绪渐渐走远。
他是怎么成为神的呢?
如果不是今天艾喻突然发问,可能他自己都险些忘记那千年前的事情。
说起来,遇到过这么多受审者,这还是第一次他被人问起这个问题。
似乎在其他人眼里,神就是神,生而便为神,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又或者说……
命中注定。
也只有艾喻,能理所当然地问出这种问题吧。
江丛灿随手合上书,发出“啪——”地一声。
窗外天色渐晚,窗帘缝隙中拂过一阵风。
没有想象中的凌冽,反而带着一丝清爽的暖意。
像是将江丛灿带回了那个令他辗转难眠数千年的春日。
他已经记不清那天具体是什么日子,因为那天就是他平淡生活中最平凡的一天。
早朝,批改奏章,与群臣会晤,一直忙到晚上。
某个程度来说,艾喻猜得已经相当接近,却又擅自划掉了正确答案。
江丛灿确实是皇帝。
并且还是传统意义上的第一任帝王——
大禹的独子,启。
世人皆道大禹谦逊有礼,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为一代明君。
但在江丛灿眼里,大禹仅仅只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甚至母亲去世前,大禹都没有露过面。
且那还是在他出生没多久时发生的事。
教导江丛灿的皆为名师,父亲也从未苛待过他,他自然能理解父亲顾大家而忽略小家的行为。
只是理解归理解,亲情的缺失却依旧造就了他淡漠狠戾的性格。
于是大禹过世后,江丛灿破坏了禅位制,自行世袭了王位,建立夏朝,这才开创了流传千百年来的世袭制。
可以说,江丛灿的这一决定,成为了历史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只是当时尚且年少的他并不自知。
不仅如此,江丛灿夺位后,还击杀了大禹亲自选定的皇位继承人,又发兵攻伐了不服他这一行为的表系一派。
决断迅速,手段狠戾,很快便巩固了皇位。
只是做完这一切后,仍年少的江丛灿却好像已经找不到生活的意义。
同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天结束了一天的忙碌,他突然感到一阵空虚。
于是趁着晚饭后的小憩,江丛灿甩掉了身后的奴役,独自一人来到了花园。
他喜静,花园是他为数不多的独处之地。
只是没逛多久,春日的晚风便吹得他犯了迷糊,就着边上的凉亭坐了坐,竟就这样安然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扑朔迷离的梦。
在梦里,他变回了孩童时期的自己,和几个玩伴一同奔跑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江丛灿的潜意识里明确地知道这是个梦,因为这样无忧无虑的快乐,只有在梦里才会有。
身边的几个小伙伴对他招手,脸上洋溢着无邪的笑容,“启!快跟上!昀说今天第一个到家的有鸡腿吃!”
孩童时期的江丛灿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立马追了上去,猛地加速冲过所有人来到队伍的最前方。
尽管是梦,江丛灿也乐得沉溺其中。
现实中他拥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皇位,权力,百姓的拥戴……
但何其悲哀,他在万人之上,却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只是很快,江丛灿便发现些不对劲。
这片草原看起来无边无际,就好像怎么跑都望不到尽头一样。
即使在梦里,手短脚短的江丛灿也依然能感觉到肺部传来的窒息感。
他喘着粗气,脚步也越来越沉,最后缓缓停了下来。
不行了,他得休息一会儿。
想着,江丛灿回过头,“我们歇会儿吧……”
未说完的话在看到空无一人的草原后,尽数咽了下去。
孩童时期的江丛灿脸上露出抹惊恐,又很快转而平静。
也许是梦要醒了,他想。
稚嫩的脸上笑容褪去,反而多了抹与其年龄不符的认命和平静。
细看之下,可能还有一丝悲哀之色。
江丛灿索性在草地上平躺下来,双眸缓缓合上,准备静静等待梦醒时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的风声一直未停,鼻息之间甚至传来些泥土的芬芳味。
就梦境来说,这个梦也太逼真了些。
突然,鼻尖上传来些朦胧的触感。
江丛灿睁开眼来。
映入眼帘的除了天空,还多了抹阴影。
艰难地用余光辨认一瞬,竟是一直蓝色的蝴蝶停留在了他的鼻尖之上。
蝴蝶扑闪扑闪地挥舞着翅膀,却一直没有要离开的迹象,最后竟就着江丛灿的鼻尖休憩起来。
江丛灿暗觉有趣,或许是知道自己在做梦,他竟玩性大发地伸出手,想捏住这只“调皮”的蝴蝶。
不料下一秒,蝴蝶像是通了人性一般,倏地挥舞着翅膀飞到了半空中。
江丛灿站起身来,随手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这才发现不只自己头上,一望无际的草地上,天空中,甚至他脚边,都布满了同样眼色的蝴蝶。
下一秒,除了刚刚停留在他鼻尖的那只,所有蝴蝶朝同一个方向聚拢,最后消散无踪。
江丛灿张了张嘴,小小的脸上挂着大大的问号,显然不太明白眼前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一道温柔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
“夏启。”
江丛灿一愣,左右望了望,“谁?”
回应他的只有刚刚唯一那只没有消失的蝴蝶,在空中拍打着翅膀。
半晌,耳侧再度传来女声,“你本该为一方诸侯,娶得禅位者之女,享受荣华富贵过完一生。”
江丛灿有些惊慌,不停地左右张望,却除了蝴蝶什么都看不到,一张肉嘟嘟的圆脸更显惶恐,“何人在此装神弄鬼?还不速速现身?”
尽管语气尚且稚嫩,却还是能从中听出几分威严,显然是一贯身居高位者的姿态。
女声却丝毫不显波澜,依旧娓娓道来,“因你私自改命,且往后历史都将被你改写,故前来寻你。”
很意外地,毫无感情的语气竟莫名让江丛灿冷静下来。
他默默观察周身环境片刻,最后将视线停留在那只飞舞的蝴蝶身上,“是你在说话吗?”
“是我,”女声中多了抹笑意,“原本不知道为何你能凭借一己之力逆天改命,倒没想到确有过人之处。”
超乎常人的判断力和快速冷静下来分析局势,虽然年纪尚轻,但未来一定能成长到让人惊讶的地步。
江丛灿冷眼看着四处飞舞的蝴蝶,随即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腕,似乎是想逼自己逃离这荒诞可笑的梦境。
“这的确是你的梦境,”女声依旧不紧不慢,“但没有我的应允,你便醒不来。”
江丛灿皱眉,“你到底是谁?”
“我是司中,”女声道,“掌世间之万物,管人性之善恶。”
说罢,飞舞的蝴蝶渐渐落下。
“因你的存在已经打乱了世间历史和人类走向,我不能再将你留于此地。”
“从今日起,我会将本该即位之人的魂魄放于你的□□之上,而你,将以旁观者的视角度过每一日他度过的时间,直到他死。”
“改命乃重罪,念其父大禹为你积下的恩德,在你肉身死后我不会将你的魂魄打散;但作为惩罚,当‘夏启’大限之日到来,你将接管司中一职,在这无尽的生命中度过轮回,永无解脱之日。”
不知道是不是江丛灿的错觉,他总觉得女声在提到“接管司中一职”时,语气中像是带了丝雀跃。
只是他还来不及说话,女声话音刚落,一道刺眼的白光落下,江丛灿便陷入了昏迷。
再醒来时,他的身体已经不由自己掌控。
江丛灿这才明白过来,这个梦竟是真的。
往后的二十多年,江丛灿每天都能通过自己的眼睛看清世界,却怎么样都无法夺回自己身体的掌控权,就像是两个灵魂同在一个身体一般,他明明能看到一切,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多年前被自己杀掉的继位者胡作非为,整日饮酒作乐,歌舞游猎,全然不顾他劳心劳力治理了半辈子的国家社稷。
这也是为何后世对夏启的评价褒贬不一,却对其性格大变之事都颇为不解的原因。
根本就没有什么性格大变,而是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人。
一开始,江丛灿心中不忿。继位者这样的德行,他杀了又如何,逆了命改了历史又如何?
但时间久了,江丛灿渐渐也看淡了。
诚然原本的继位者没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但他手里终究沾染了数千数万人的血。他只当是接受惩罚,平静地看完了“夏启”的后半生。
和梦里那只“蝴蝶”说得一样,“夏启”死后,江丛灿终于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身体也回到了做梦当晚的年龄。
再然后,他便开始了这没有尽头的司中工作。
书房内,江丛灿抱胸看着窗外的街景,渐渐收回远走的思绪。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和艾喻一样,都盼望着死去。
但他们也不一样。
他是真的做错了事,而艾喻……只是一个无辜的姐姐而已。
忽然,江丛灿鼻尖一动。
一股腐肉般的酸臭味从半开着的窗户中飘散进来,江丛灿眉头微蹙。
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只有那只怪物在兴奋时才会分泌出这股恶臭味。
下一秒,一阵轻风拂过,绸质窗帘微微摇曳一瞬。
江丛灿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落地窗边。
第四个地支解救完,刑天终于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