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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轻城的视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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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轻城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床顶,眸子并无聚焦,心中也毫无波澜。她勉强伸出手在眼前张张合合,轻轻呼了一口气,将手放下,眼前依旧漆黑一片。
视力极弱,这是她足以致命的弱点。是连银迢都不足以补全的缺陷。
那日初遇时银迢便明说了,他并不能完全治好自己,阿湑和她一听便知,治不好的便是这视力。神君与银迢一早就知道她的这一弱点,若她自恋一些,她大可想着,神君化出漫天流萤,为的大概就是给她照明前路。
想当年阿湑刚知晓时,瞪大的眼珠子着实吓了她一跳。用阿湑的话来说便是:“你明明眼睛这么好看,怎么反而跟个瞎子似的!”
上天给了她一双好看的眼睛,于是作为报酬,拿走了她正常的视力。所谓得此失彼,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莫过如此。如若有选择,她要好看的眼睛有何用?
若说她眼中的世界是一团模糊,只怕但凡与她萍水相逢、相知不深的人都不会相信,可事实就是如此。
因着极弱的视力,她只能依靠每个人喜好的穿着颜色来辨识对方身份,一旦此人哪日换了风格,或是别出心裁了一回,她定然认不出来。
阿湑带进结界的人从来不会多,每一位逗留的时间也短,因而过去也没遇到什么尴尬或麻烦,但出了结界之后由此产生的尴尬还少吗?最典型的就数那日见到和自己穿着相似的翩若,她只当是镜中的自己,半点没怀疑。
若只是视力不佳也便罢了,要命的是这还不够。那九天的星星白日里虽不见踪影,可一到夜里便会发光发亮。可她倒好,白日里瞧不真切说到底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可夜里只要光线暗,她便干脆看不到任何东西,这还让她怎么过活!
“哎,练功练忘了,你回来也不知会我一声!”
阿湑不知何时推门而入,她竟连开门声都没听到。
梅湑右手凝气,一团妖火燃起,梅湑轻车熟路地将妖火装好放在桌上,将屋子照得晃亮。姬轻城就着亮光眯了眯眼,眼中总算有了几团模糊的影子。
“阿湑,他们都知道了。”姬轻城坐起,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梅湑刚要迈出门的脚顿了顿,她一手拉着门回头道:“嘁,就你那拙劣演技,你以为能瞒多久?”
姬轻城撇了撇嘴,她这清冷脸皮还是瞒了许久的吧!
“他们应该信得过,别想了,睡吧。”梅湑不走心地安慰了一句便关上门走了。
恐怕是练功又遇瓶颈了。姬轻城想。她躺回床上,此时再瞧自己的手,已辨得出五根指头了。
是啊,隐藏自己真实视力说到底是不信任所遇之人,但这些人,应当都是信得过的。只是……她忽然惊觉,自己用于示人的面孔竟都是自己刻意掩饰出来的模样。她竟从来没有拿真真正正的自己示过人……
说到底潜意识里还是认为自己应当就是那清冷的模样。可是,为什么呢?世上的人真的有所谓的“应当”的模样吗?若有,却是谁在掌控这个“应当”呢?
难道是因为真实的她并不是那个“应当”的她,因此才被收了看清世界的权利吗?姬轻城开始胡思乱想。
在结界时她从未看清过任何东西,连看书都是拿着阿湑给的一块冰,沿着纸将字逐一放大才能将书完整看下,如此读起书来真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只是如今她却将一些事物“看”真切了——并非通过眼睛。
渰云镜是其一。而秦晰,也是其中之一。
说来有趣,她之所以能“看”到秦晰,也是因那日与秦晰同时触碰渰云镜。正如渰云镜浮现在脑中一样,那一瞬,秦晰的模样便清晰地印在脑中……
是怎样一个少年呢?
黑发如夜,玄袍如墨,棱角分明的脸,潭水深沉的眼,正如书中描绘的美男子一般,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世间所有美好的词语用在他身上都不为过。
只是,分明那时神君也与自己同时触碰了渰云镜,她却没能将神君也看真切。可见并不是所有事物都能通过同时接触渰云镜来瞧清。若有机会,定要讨了那渰云镜,将所有人一个一个都试个遍才行!
渰云镜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若探清了它,是否就能找到让自己看清这世界的方法呢?
她多害怕秦晰成为自己最后一个看清的人啊。若没瞧清过这世界,只当天下本就是一团糊也就罢了,可如今,既尝了甜头,自然渴望看清天下。她倒想知道,这世上的人难道都是这样好看的吗?
思绪杂糅,意识渐渐模糊,姬轻城昏昏睡去,她并不知晓,在很多很多年前,她宁愿自己什么都看不真切。
妖火微闪,一如往昔,在天际吐白时悄然熄去。暖阳接替了照明的任务,从窗外洒了进来,愈洒愈多。
“姬轻城!还不快给老娘醒醒!”
梅湑的咆哮声震耳欲聋,姬轻城闻声皱眉,慢条斯理地将眼睛撕开一条缝来。她昨夜睡得晚,一不小心便睡过了头。她慢悠悠坐起,眼前火红的人影一指头戳在她的脑门:“耳朵白长了是不是!非要老娘叫这么多声才听得到!”
姬轻城吃痛地摸着头,只睁着一只眼睛道:“神君在隔壁吗?”
梅湑一怔:“不在,怎么了?”
姬轻城她小声嘀咕:“不知神君听力如何……”
梅湑顿了顿,她不靠妖力也能听清周围几间房间的动静,更不用说栾华神君了!她立马放软语气:“天已大亮,快些洗漱,到大堂用早点吧,大家都在等你,我先下去了。”
“呃……”姬轻城不着痕迹地抖落一身鸡皮疙瘩,目送梅湑离去。
她结结实实地伸了个懒腰,这才下床,将自己没进朝阳,从窗子向外望去。街上人多,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天色确实不早了。她打了个呵欠,不再磨蹭,洗漱过后前往大堂,众人果然点好菜等着她了。她促狭一笑,倒有些不好意思。
吃过早点,又招了昨日那伙计,问出了天坑的具体位置,众人也不多做停留,这便上路了。
涟洏镇当真只是小镇,称不上人杰地灵。众人向北,出了街道人烟便少了。路上倒也问了几位路人,所言与那客栈伙计并无出入。一路上秦翩若倒热情得紧,为了照顾视力不佳的姬轻城,一路拉着的手不曾放下。姬轻城颇为无奈,她虽眼神不好,倒也不至于看不清路,推辞一二也躲不过,只好任她拉着。
“快看!前面那是什么!”秦翩若忽然拉着姬轻城往前小跑两步,不用仔细瞧路正走神开小差的姬轻城一惊,愣是没刹住脚,一下子撞上秦翩若。
秦翩若“哎哟”一声,调笑道:“轻城!你是在走路呀还是在走神呀?”
“抱歉。”姬轻城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知不觉间,一贯挂在脸上的清霜隐匿。
秦翩若一怔,随即扭头道:“晰哥哥!快看前面,我们到了呢!”
姬轻城朝前看去,模糊中见不远处似乎有段五彩绳索。
“哟!还真把这个土坑供奉起来了!”银迢三两步上前,蹲在坑边。
姬轻城走近,这才瞧清了个大概。那天坑并没想象中那么大,只容得下五、六人站在坑底,竟是比暖蓁亭还小了许多。天坑边缘围着一圈五彩麻绳,木桩钉得整齐,麻绳上还挂着几张黄色符纸。此时靠近他们的一侧还摆着香炉和几盘贡品,她靠近天坑俯视坑底,只觉天坑漆黑,没半点杂草,更不用提别的什么。
此行或许一无所获。
姬轻城心里咯噔一响。接下来,还能如何呢?
“怎么了?”秦晰道。
姬轻城回头瞧去,秦晰的脸朝着玉清。
“此处有蹊跷。”玉清答。
“嗯。”梅湑赞同。
秦晰蹙起眉头,一手按在怀中,随着微微颤栗的衣料一同颤着。
“渰云镜?”栾华道。
秦晰将怀中的渰云镜取出,果见它正剧烈颤栗,它是那样兴奋,好像随时都要一飞冲天似的。
姬轻城眯着眼紧紧盯着渰云镜,心中忽然燃起希冀,一阵风起,她听到莎莎的树叶响动,沙子被扬起,逼得她闭上双眼。
“阿渰,你来啦。”有男声响起。仿佛来自云端,轻飘飘的不切实际。
姬轻城用手挡在眼前勉强睁眼:“谁?”
风沙打得她素指生疼,指缝间只见黑色人影挡在自己身前。她弯下腰,视线从翩飞的墨色衣袖间穿过,那天坑上似乎多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她又眯了眯眼,视线细微清晰了些许。
“嗯?是我造次了,拜见神君!”风忽然息了,天坑正上方浮现出了一位半透明的男子。男子白衣飘飘,面容平静,此时正恭恭敬敬地对着栾华施礼。
“无妨。”栾华理着被掀开的袖口,笑容依旧。
那男子起身,依旧浮在空中,他温和开口:“你们好,我叫许疏。”
许疏?姬轻城从秦晰身后走出,却见渰云镜已不在秦晰手中,它竟赫然躺在那许疏手上!
不同于方才,许疏手中的渰云镜不再颤栗,反而散发着柔和的幽光。许疏半透明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镜子,目光柔和,笑意盎然,好像渰云镜本就是他的心爱之物。他自说自话:“阿渰,得偿所愿,你定是快乐的。”
姬轻城蹙起眉来,心中疑惑更甚,这人究竟是何身份?
渰云镜在他掌心旋转一周,又飞了出来,在众人身前逐一停留,每飞到一人身前,许疏都朝那人拱手微微施礼,准确无误地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银迢,秦晰,秦翩若,玉清,梅湑,还有……姬轻城,幸会。”
姬轻城回礼,眼见渰云镜飞完一周,重新飞回徐疏手中。
许疏向她看来,目光汇聚,他笑道:“阿渰说你想听有关她的故事?”
姬轻城脑子轰地一响,满怀的希冀浮上心头,一时间来不及反应只怔怔点头,点过头后心下才道:“渰云镜,会说话?”
“许公子知道吗?”见此人面善,秦翩若也甜甜搭话。
“我自然是知道的。”许疏看向她,仍是柔和的样子。
“哎,知道你就说。”银迢坐在天坑边上,两只手挂在不高的五彩绳上,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
“别急,阿渰让我说,我自然会说的。”许疏笑着,“故事有点长,你们想听哪段呢?”
“全部。劳烦。”姬轻城抱拳道。
“那可太长了,你们可空闲?”
姬轻城刚要答话,却听栾华先道:“先从涟洏镇说起吧。”
栾华斜靠树干,已幻化出那把扇子,不紧不慢地摇了起来。渰云镜是他花费数万年遍寻不到之物,这鬼哭地更是他重点探寻之地,当初耗时数年,掘地三丈也不见踪迹。他虽拥有探知过去之能,然,只要关乎她,他便探知不得。包括渰云镜。因而当知晓渰云镜出世之时倒也没耗心力探一探它到底如何出世。
许疏朝栾华行了一礼,娓娓道来:“要说这涟洏镇,那还真有的一提。曾经的涟洏镇,每日里都有一个奇怪的景象。每当太阳落下,夜幕降临,降雨则是必然。每每落雨便是一整夜。可每日太阳升起,雨便即刻停止,下了一夜雨的地却是干的,奇怪得很。”
“这雨,并不是普通的雨。在空中时,它与寻常的雨一样,透明、干净。可这雨一旦落下,就会激起鲜红色的水花来,宛如血水一般。”
“血?”秦翩若捂着小嘴一脸惊诧。
“没错。就是血。”许疏顿了顿,“更离奇的是,人们只要被雨淋到,就会不受控制地连日哭个不停,直到泪水流尽,到那时,眼睛,也就瞎了。”
“怪不得叫涟洏镇。”姬轻城若有所思。
“对,涟洏镇便是因此得名。”许疏继续道,“涟洏镇因此异象,最初被叫作鬼哭地,无人敢进,本不会发展成有人烟的镇子,但多年前战乱连天,百姓连避至此,不得不在此生计。虽然第一批在此的先民无一不哭瞎了眼,可那时不愿来的人,却大多死于战火。此处因着怪异现象,敌军也不敢入侵,最后倒成了战火中的绿洲。”
“再后来,先民在此定居,白日建造房屋,傍晚寻地躲藏,等建好屋子后,有了栖身之所,也就不怕雨水侵扰,就这么住了下来。那便是住在涟洏镇的第一批祖先。”
“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繁衍生息,此地就这么渐渐发展了起来。”
“说到底,还是战火造就。”玉清小声感慨。
“那雨……”栾华道,“是渰云镜所为吧。”
“是的。”许疏道,手中的渰云镜应和地闪了闪,“那雨,既不是九天所降也不是神龙所吐,它确是阿渰所为,均是来自阿渰的思念,是由她的思念幻化而成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