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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烟火人生(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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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新烟的打扮就表明了她要去的地方,上海的大学校园。
先去南洋大学走了一圈,里面的学生皆愁眉苦脸,气死沉沉,这南洋大学是以“中体西用”论为基础的工科大学,埋头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是可以理解。
来到复旦大学之前她便知晓其创立者马相伯是十多年前抵制美货运动的主要领袖之一,是很有民族主义精神的大家。
“学术独立,思想自由!学术独立,思想自由!”有人在校园中举着旗帜,大声宣扬。
“反对旧文学,提倡新文学,反对统治者专制,提倡民主,反对迷信,提倡科学。”林新烟知道,这是新文化运动的口号,那年她还在江南的学堂读书,夫子偷摸带了一本《新青年》,给她们讲起了科学与民主,那年她十岁,但夫子讲的每句话都深深烙印在她心里。
“同学。”有人递给她一张白纸,上面写着:誓死力争,还我青岛,外争主权,内除国贼。
身着学生装的男同学站在了校园最高处:“收回山东权利!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废除二十一条!”
一时间,如平地一声惊雷,大批学生涌出校门,整齐划一的念着口号,走街游行。
学生是国家的中流砥柱,学生的心声,是国家最迫切的渴望。
林新烟呆立在地,一批批热情洋溢,青春迸发,为了祖国的明天而努力的学生从她身边经过,她的内心受到了触动,自发加入了游行的队伍。
她跟着别人念口号,还有同学分了一面旗子给她。
“宁肯玉碎,勿为瓦全!”
“哔!哔哔哔!”哨鸣声此起彼伏,从各个方向响起。
“警察来了!”有人大喊。
“我等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为了国家,什么都不惧,口号喊起来,誓死力争,还我青岛,外争主权,内除国贼!”
“誓死力争,还我青岛,外争主权,内除国贼!”
场面愈发难以控制,只听“嘣”的一声,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开枪了,警察开枪了!”枪声一出,众人都惊慌失措,除了打头阵的大学生,不少人做鸟兽散,四处逃窜躲避。
“法不责众,勒令你们立刻散开,否则,第一枪是朝天鸣示,这第二枪落在谁的身上就不好说了。”说话的人是维护上海公租界治安的治安探长贺龙,他身前围着一队警察,个个持枪,凶神恶煞。
有胆大的学生就算枪口对着自己也毫不畏惧:“枪口对着自己人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就去打日本人,打侵略者,夺回国土主权!”
“外争主权,内除国贼!”
这名学生的英勇,让游行气氛再次走向白热化。
“探长,怎么处理这些小兔崽子?”跟在贺龙身后的狗腿子警员低头哈腰的询问治安探长的意见。
“问问问!什么都问,要你们何用?”贺龙脱下手套,啪的一下敲打狗腿子的脑袋,一下不够,又打了两下。
狗腿子半分怨言没有,连声道:“是是是,探长说的是,小的无能,我这就把他们给抓起来,通通关到牢里去!”
有人听到此言,激动难平:“凭什么抓我们,还有没有王法?”
“你跟我说王法?”狗腿子跳起来:“在这个地盘上,贺探长的话就是王法!”
“胡说八道!”
“拿着鸡毛当令箭,竟如此大言不惭!”
狗腿子的话一出更是激起民愤,贺龙见场面渐渐失去控制,对着狗腿子的屁股重重一脚,把人直踢飞几米远。“去你的,什么事都干不好,就会添乱。”
狗腿子爬起身,捂着被踹疼的屁股,委屈道:“探长,都是这群小兔崽子不服管教,你做什么拿我撒气。”
狗腿子的同僚对天翻了个白眼,一把扯过他:“你可闭嘴吧。”
贺龙清了清嗓子:“这小子的话是有些绝对,但说的不错,我是治安探长贺龙,这里大大小小的治安问题,皆由我管辖。”
“汉奸,卖国贼!”人群中有人对他唾骂,不知从哪还扔出一把烂菜叶。
贺龙抬脚踩上落在他面前的菜叶子,脸色刷的一下骤变:“说我卖国,哼,你又是什么东西。”
他把枪从枪套中拿出,枪口对着面前的这群学生,一一扫过。
胆小的,抱头缩在角落,一动不敢动,有女孩子没忍住,落下了眼泪。
贺龙轻蔑的冷笑:“贪生怕死之徒,除了会上街游行喊两嗓子,不知道你们还能做什么?!”
“国家在此危难之际,我辈如何会贪生怕死,我们就是要喊醒中华土地上千千万万的中国人,我们是中国人,中国人誓死捍卫中国的每一寸土地,任何领土都不容外人割据!”
“站起来,同胞们!自巴黎和会以来,北平等地游行不断,多所高校学生奋起高呼,又有多少先生大家不畏强权,更不畏惧死亡,先有国才有家!”
“先有国才有家!先有国才有家!”
贺龙嘴角抽搐,手下凑近他说:“探长,要赶快想办法,这段时日两大租界都有大人物到来,可不能让这游行的势头愈演愈烈。”
贺龙当机立断,对着煽动气氛挑头的男学生腿部,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顿时,男学生的腿上出现一个血窟窿,一名女学生扑上来:“寥学长!”她努力按压腿部,想堵住血流不止的血窟窿,却是徒劳。
林新烟见状,赶忙拿出一块丝帕,穿过人群走到两人面前,她拍了拍女同学的肩膀,安抚:“别慌张,你这样做是不能给他止血的。”
女同学泪流不止,反观中了枪弹的男学长却冷静的可怕,他看向敌对治安警察的眼神中,满含坚定,是信念的力量。
林新烟仔细看了会伤口,子弹没有贯穿,还留在他腿内,她是没这个本事取出弹头的,只能用丝帕紧紧捆在伤口的上方一寸处,靠压迫止血,但似乎伤到了血管,止血没那么容易。
“这是枪伤,他必须马上接受手术治疗,否则这条腿保不住了!”林新烟快步走到冲突最前方。
“退回去!”有持枪警察对她呵斥。
她被吓得退后一步,咽了咽口水:“他真的需要看医生。”
没人理会,她还是坚持,对着贺龙在的方向叫一声:“贺…贺探长。”
贺龙冷眼看向她,未发一言。
她指向身后说:“他腿上的伤口情况很不好,一个不小心,可是会死人的。这…这里是法租界,事情闹大了,对你们治安总署没什么好处。”
“竟敢这种态度对探长讲话,小命不想要了?!”被同僚拉到一旁的狗腿子又继续发挥他的作用,
贺龙眯了眯眼,沉吟片刻:“全部带走。”
命令一出,警员们纷纷动手,游行队伍里没有离开的学生闻言,四处逃跑。
“大家快跑,跑啊!”
不多时,警员们就把部分学生围住,写满血字的横幅和旗帜散落满地,被数不清的脚印踩过,蒙上灰尘,但灰尘下的那无数燃烧的心,永恒不灭。
林新烟为了救人,走到队伍最前方,警察开始抓人,任她插翅也难飞,于是,她在刚回国的第二日,就被警察给关了起来,这事要让爹爹知晓,非把她屁股打开花不可。
此次事件抓住的学生都关押在一起,足足用了三个羁押室。
她和腿部中枪的那名男同学还有十分关切他的女孩子关押在一处,看起来柔柔弱弱女孩子快要哭干了眼泪,拉着她的手不停说:“救救寥师兄,求求你救救他,求你了……”
林新烟叹气:“不是我见死不救,是我救不了他,我只是略懂些急救知识,看他这伤势,定是要动手术开刀取弹的。”
女孩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想想办法好不好,求求你了。”
羁押室的其他人见状,替林新烟说话:“阮莞,莫要强人所难,一会莫老师就会来救我们,你别急。”
“陈师兄,她先前分明说过,如果寥樊不能及时医治,腿便保不住了,甚至还会危及生命,如此生死关头,你让我如何能不急!”女孩子指着林新烟,情绪激动。
陈师兄好言安抚着她,此时躺在地上的寥樊已有些神志模糊,脸色苍白,嘴皮发抖着,不知说些什么。
女孩子边哭边用袖子不停的给他擦汗,林新烟见他的眼睛越闭越小,大呼:“和他说话,快不停和他说话,不能睡!千万不能睡!”
林新烟扑到铁门旁:“来人,快来人。”
“叫什么叫,安静!”看守的警员走过来,拿着手中警棍敲打铁皮,发出巨大的声响。
林新烟缩了缩脖子:“请送他去医院,他的腿不能再耽搁了!”
“想去医院?做梦没醒呢,好好在羁押室里关着吧!”警员轻蔑道,不屑一顾。
“你…”她突然灵光一现,手忙脚乱的翻找挎在身上的包,从里面拿了张美币,直接递给警员。
警员见到美金,两眼放光,一把抽过:“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