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瘫与瞎子的化学反应》emcee

4、第3章 水云天

　　我这，便成了他的师弟了么？
　　莫忧扭头，打着悄悄看一眼洛奕的算盘，未曾想洛奕竟径直向他走来，一下子慌了心神，手足无措，只得低下脑袋。他现在无比的庆幸自己是个半瞎子，这块碍事的遮眼布，倒是敛去了脸上的大半神色。
　　他这厢还在庆幸，却忘了半个时辰前自己还在用头发来推脱脸红的事，那厢也早已看出了些许端疑。待走近了，洛奕抬手抚上莫忧的脑后，轻声开口道：“既已束发，脸怎还如此，回去去掉一件内衬罢！”
　　莫忧听了，又羞又恼，鼻尖又总是甩不掉那缕竹香，含糊应了一声，心中恼着自己心不够定。
　　“子乐，快，见过你师兄！”荆老在上头发了话。莫忧抬眼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那个人影，后退了两步，双手一拂袖，合于胸前，弯腰垂首。
　　“子乐，见过师兄！”
　　“起吧！”洛奕虚扶了一把他的手，待他站定，洛奕侧身向荆老一拜，道：“师弟初到天门，多有不惯，弟子已理出厢房，望师傅应允师弟入住水云天。”
　　此言一出，似石投大海，明堂内私语窃窃四起。
　　“哦？”荆老停顿了一下，好似有些难以相信，“水云天本就是你的地方，你自己安排就好，无需我过问。”
　　“是，师傅。”洛奕顿了顿，再次拱手，继续言道，“徒儿还得问您再要个人！方才见带路侍童与师弟投缘，恳请师傅从您院里把他拨给子乐吧！”
　　洛奕这一番话下来，底下的窃窃私语换成了丝丝凉气，倒吸回那些碎嘴的人的胸膛里，呛得明堂内顿时没了声响。
　　“奕儿，为师不介意再多给你几个人的，你那水云天都没个人照看。这回既然替子乐开了口，便给自己也添几个侍童吧！”荆老转着手中的两个佛面核桃说。
　　“谢师傅关心！徒儿无需侍童。替子乐求了个人，也是因为他眼伤多有不便。”洛奕直起身子，斜睨了一眼莫忧，道：“既然冠礼已毕，师傅您老也请早些休息。徒儿，先带子乐回水云天了。”
　　莫忧正发着愣，冷不丁被洛奕将他的衣袖塞进了手里，微微张了张嘴，来不及冒出个字眼，便被洛奕带着往明堂殿门走去。
　　站在一众弟子的前头，被众星拱月般围着的一名女子，绞着衣袖，全程盯着那个云纹卷叶的身影。洛奕牵着莫忧经过她的身旁时，她不由自主的伸了伸手，没抓住什么，于是落寞的垂下。
　　按理说，莫忧这个半瞎子，是察觉不到什么的。可他的鼻子好似晋升了，揪着那一缕胭脂味不放。
　　这天门中竟然有女弟子？！这一想法挠的他心痒得厉害。待出了明堂，想开口问洛奕，咧了咧嘴，还是转向了一直跟在身后的小葫芦。
　　“小葫芦！你们天门怎么会有女弟子啊？”
　　“师兄！不是你们天门，是我们天门！”
　　小葫芦瞟了一眼走在最前的洛奕，见他不反对，犹犹豫豫说道：“那是副门主计长老的女儿，计璇，从小养在门里的。”
　　“难怪娇生惯养，一股子甜腻味儿。”
　　“师兄！你可是没看见！那股子甜腻，倒是把师姐装扮的眉黛唇朱的——”
　　“有什么好看的，提她作甚？”洛奕头也没回，打断了他的话。
　　小葫芦意识到了什么，小心地扯了扯莫忧的手，愧疚地说：“子乐师兄，对不起，我不该提的。”
　　莫忧勾了勾唇，抬手抚上小葫芦头顶着的“小脑袋”。“没什么的，又不是真瞎子。”
　　莫忧恍惚间，又惦记起了洛奕答应去寻的布。他没有注意到，走在前方的洛奕，身子微微僵了一僵，继续如无事一般牵着莫忧向着水云天去。

　　水云天，在天门山的东南面山腰之上，处于天门涧的最深处，沿山壁而建，向瀑布而歇，靠竹林而眠。依山傍水，踩云接天，故名，水云天。这本是天门最为山灵水秀之处，只因地势险峻，无人入住。
　　五年前洛奕拜入天门，成为门主亲传第一弟子，选址入住的时候，偏偏就看中了这块地方，大动刀斧，修缮水云天。自此，水云天便焕然一新。沿山为廊，跨涧为桥，又添了五行八卦的阵法，无人能进，无人能出。
　　倒不是说没有人去尝试，大师姐计璇在水云天新建成之时就来过，在竹林外头看了好久，落下一句“不愧是我计璇看上的男人”，转身离开了。
　　反倒是跟来的那几个同龄的天门弟子，不服气去硬闯了闯，落了个困于深涧的下场，着凉了好些天，最后罚抄门规不提。
　　这一番过后，天门中更是无人敢入水云天。
　　所以，当洛奕在明堂之上，请许莫忧入住水云天的时候，众人的震惊便可以理解了。
　　三人一言不发，来到竹林之前。
　　竹林中原本只有苦竹一种，在经洛奕大力修缮过后，零零散散植了些湘妃竹。或许，在常人眼里，只是多了些零星的点缀，而在那些了解阵法的人眼中，成了诡谲多变的迷阵。是故，常常有人慕名而来，拜访天门，为的就是来闯一闯这竹林，然而无人能成。
　　三人站定。
　　“怎么，不走了？”莫忧侧首，问向小葫芦。
　　“子乐师兄，没有文昕师兄领着，谁也进不去啊！”小葫芦皱眉答道。
　　“为何？”
　　“不为何。一个阵法而已。”洛奕淡淡开口，抬脚向竹林走去，小葫芦立马扯着莫忧跟上，三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竹林里。

　　明堂背后的藏书阁，荆老背对着偌大的书架，坐在藤雕木椅上，手里转着那两颗大核桃，一言不发。一旁的计老，望着荆老的背，犹豫许久，回回开口，却把要说的话再次咽回肚里。
　　“有什么话，就说吧！婆婆妈妈的像什么！”荆老手里的动作一停，阁内没了核桃碰撞的声音，静的实在厉害。
　　“师兄，”计老抬了抬眼，又快速垂了眼，看向脚尖。“公子他，啊不，是奕儿。”荆老一记眼刀，计老连忙改口，手心里平白出了一层冷汗。“奕儿他，为何要带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子上天门，还要拜你为师？我总觉得那小子浑身煞气，实在难以让人心安！”
　　“奕儿的决定，岂是你我能更改的？”荆老从藤椅上起身，背着手向前走了几步。“是不是来历不明另说不论，奕儿他尊我们一声师傅、师叔，我们唤他一声奕儿，倒是我们占了便宜。我们无需多管，奕儿他，自有他自己的用意。”
　　“况且——”荆老眯眼，锋利的眼神让计老没来由地抖了抖，“你又怎知，那个新来的小子，真是洛奕随手捡来，来历不明？”
　　“师兄！”
　　两人一同出了藏书阁。
　　从香炉中腾起的阵阵烟雾，在空无一人的藏书阁里氤氲，暗示着一些人不安的内心。

　　“如此，明白了吗？”洛奕侧头问向身边的两人。两人的手支在矮几，那葫芦脑袋正搁在用手举成的花托上。
　　“嗯？”洛奕嘴角勾起，两眼微眯。
　　“哦哦，明，明白了！”莫忧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来，小葫芦也跟着起身，嚷了两句，“明白了”。
　　就算打死小葫芦，莫忧也不会承认，自己方才是被洛奕的声音迷了神，压根就没记明白。
　　“既然明白了，那便去试试。”洛奕起身，云纹卷叶的衣角在空中勾了个圈，化成一缕细风拂过莫忧的脸庞。莫忧抬手摸了摸耳朵。
　　洛奕在前头不紧不慢地走着，莫忧一把揪住小葫芦正搀着自己的手，哑声说道：“方才师兄说的路子你可记清了？”
　　“记清了。”
　　“那就好！一会儿你走前边，我跟着你。”
　　“师兄，你刚刚不是说明白了吗？怎么……”
　　“哎呀，我不是才行完冠礼嘛！激动的忘了听……”
　　“那行，师兄，包在我身上！”
　　莫忧自以为他们的对话，除了天知地知己知小葫芦知，外加路过的几只蝇子知道，其他无人知晓，然而洛奕却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三人在竹林边缘的一株苦竹前站定，竹足处垒着三块并不起眼的石头。
　　“子乐师兄，你跟着我。”小葫芦拽住莫忧的衣袖，轻声说道。
　　“先闭眼，哦，对了，师兄说你不用闭眼的。”
　　莫忧垂下的眼睑又重新掀了起来。
　　“然后就三石之中的高者相对的方位前行三步，后转右，行五步，遇竹石，睁眼，就五石之中的两个矮者，将四围三分，闭眼，择无矮石之向前行八步，后向左行六步，至另一处竹石……”
　　“行了行了，别念叨了，边走边说吧！”莫忧踏步向前三步，又转右，小葫芦连忙跟上。
　　“子乐师兄，你等等我！”
　　莫忧止步，回头，看向后方，微微一愣。洛奕还是云淡风轻地站在原地，风卷着叶掀起他的一角衣袍。
　　刚刚从洛奕身后腾起飞向竹林的黑影，是我看错了吗？莫忧心想，回身继续向前。
　　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竹林里，洛奕垂眸看向原本背在身后的手，想起方才自己的一挥手，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竟是这般不放心，竟教罗祁跟了上去。罢了罢了……
　　洛奕转身，望那起伏的远山，眼前浮现的却是莫忧躺于遍地横尸之景，还有一张伴着佛古青灯带着眼角皱纹的脸。
　　母妃，不，母亲，儿子要做的事，怕是不能如你的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