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花正开》云舒兰

33、無物結同心（中）

　　车子开到地下车库好一段时间，钟皓言也不下车，只是神情凝重地坐在车上，双手还握着方向盘，脚还踩在刹车上。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棱角凌厉的双眼雪亮似豹。蓦地，那光芒消了去，微微叹息，他支起一只手来用力揉搓眉心。头痛得厉害，浑身疲惫不堪。

　　公司发生这样的大事，他居然毫不知情。今天一早到达总部，就看见庄汝生叔侄趾气高扬地在各部门招摇过市。

　　公司中高层领导班子即将改组。这个劲爆的消息震撼了斯摩哥亚七十层大厦的全体员工。

　　不出意外，庄汝生将成为新的总裁。至于他的侄子庄七弦，不出所料将会向他总经理的位子发起进攻。而从美国调派回来的岑暮云将继续担任财务总监一职。

　　他原先并不知道庄七弦竟然是人力资源总监庄汝生的侄子。七年前他打败庄七弦进入斯摩哥亚，想必他一定恨得牙痒痒。之后他便没了消息，原来是暗中聚力，蓄势待发。付宏鸣应该向大老板提过庄七弦的为人，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他说的话可信度大打折扣。

　　昨天的缺席已经让大老板对他的印象大大降分，而且现在他在明，庄七弦在暗，他所管辖的部门，主管大部分易位，半数以上是庄汝生的人。斗争还没开始，他已经觉得日常工作难以展开，处处不顺手。而他申报的所有项目和议案已经暂停，转交给庄汝生审核。岑暮云一直没有表态。虽然她对他有情，却也因爱生恨。搞不好，她也已经和庄七弦达成共识。更糟的是，大老板直接交给他的一个Case，几乎让他陷入绝境。

　　收购纽约客连锁大超市。

　　怎么会这样？雁柏不是把纽约客做得有声有色吗？他清楚雁柏的个性，就算做得再差，他也不会把乔伯伯的心血拱手让人。事实上也是如此，根据资料显示，乔雁柏拒不接受斯摩哥亚的并购提议，苦苦支撑着，宁愿破产清算。他要做的，就是代表斯摩哥亚攻破纽约客。这太残忍了！

　　做，他对不起乔家，他和雁柏之间本就微薄许多的兄弟情谊将会顷刻瓦解。不做，他就有可能被庄汝生叔侄踩在脚下，被斯摩哥亚扫地出门，或者更惨。

　　锁了车，走到楼下，看到自家窗口晕出的昏黄色的灯光，他疲倦的心才感到一丝轻松。

　　还好，还有亦晓在，他最爱的女人，他的家。他已经不在乎她的心里到底还有多少雁柏的影子，也没有力气计较她努力爱他到现在到底有几分，他只想依靠她，握着她的手，就这么走下去。不管有多难，他都不会让她担心，只要看到她的笑容，他愿意付出一切。

　　开了门，厨房飘来的香味让他感到温暖。

　　走进厨房，也不管她忙得满头是汗，一身的油烟味，他从背后环住她的腰，把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间，使劲嗅她颈间秀发的清香，像孩子一样撒娇。

　　苏亦晓哼哼笑了几声，让了让，嗔道：“痒。”

　　他将她搂得更紧，不让她躲，发出呜呜的声音。

　　“怎么了？跟小孩子似的。”她声音很柔。

　　摇摇头，他将下巴搁到她肩膀上：“在做什么？”

　　“自己看。都是对你胃好的。昨天晚上你又胃疼了吧？弓着身子直发抖，又不肯叫出声，怕我知道。抽屉里有药，你就是不吃，怕苦。我告诉你，下次再不吃药，我可不会再管你了！”她愠怒的声音里充满关切和心疼。

　　他用脸颊在她脸上蹭了蹭，声音乖巧：“好好好，下次一定按时吃药。我的好老婆，你可不能不管我，要不然我会很惨的！”

　　“就是嘴甜。”苏亦晓嗤笑一声，说。

　　身后的人只是长叹了一声，整个人都倚在她身上。

　　“今天是不是很累？公司发生什么事了吗？”苏亦晓觉察到他的疲倦，不觉有些担忧。

　　他的手圈着她，不让她转过身来看他疲惫得惨不忍睹的脸，宽慰道：“没有，最近有点忙。”

　　“那你先去睡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

　　“没有老婆抱我睡不着。”

　　苏亦晓脸一红，在他手上拍一下，道：“讨厌。”

　　没有回应，她只觉得肩膀一沉——他已经睡着了。她无声地笑，开了小火，扶着他进了卧室，把他挪到床上。

　　她的丈夫真的是个美男子呢。苏亦晓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他真的是累坏了，眼角竟然有好几条细纹。内心有一种情感驱使，她俯下身去，在他眼角轻轻落下一吻，然后帮他盖好被子。

　　是的，这是她的丈夫，她要对他好，带着歉疚和赎罪的心情，永远呆在他身边——除非他不要她。

　　钟皓言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苏亦晓不在家。做好的晚餐整齐地摆在桌上，却只盛了一碗饭。

　　“你还没有对他坦白吗？”李真惊讶地张大嘴巴，有些责怪地看着她。

　　苏亦晓一脸为难，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

　　“你不忍心做掉，又不敢对钟皓言说清楚，这样下去不行啊！再过几个月，你想瞒也瞒不住了！”

　　苏亦晓长睫微垂，面色惨白。

　　“还是——”李真忽然恍然大悟似地说，“你根本就是想养大这个孩子，又不愿意做未婚妈妈，所以……”

　　“李真！”苏亦晓吃了一惊，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瞪着李真。

　　“我猜对了是不是？亦晓，你这样做会不会有点过分了？”李真有些气愤地叫道。

　　苏亦晓凌厉的眼神让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李真，你还不了解我吗？我说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我对不起钟皓言，辜负了他这么多年，还差点害他丧命。我是真心真意回到他身边补偿他。我很努力地尝试爱他，很努力很努力！你怎么可以这样揣测我？”

　　“难道说，你真的不再爱乔雁柏了？”李真将信将疑。

　　“不管我还爱不爱哥哥，都已经不重要了。这辈子我不会再离开钟皓言，我是他的妻子，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李真看了她一会儿，叹息道：“亦晓，你的人生怎么会是这样呢？你明明已经切断了和那个人所有的回忆，全心全意要对一个人好，却偏偏在嫁给他之后，才发现自己又和那个人扯上无法割断的联系！”

　　“是啊，我的人生怎么会是这样子呢？”苏亦晓喃喃道，满眼落寞。一只手轻轻放到腹部。宝宝，你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来呢？你让妈妈怎么办？你也是一条生命啊！

　　李真的手越过桌面握住她的，把自己的力量传给她。

　　苏亦晓朝她感激地一笑，道：“李真，要你放弃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职位，从南京到苏州再到北京，一次次从头开始，我真的感到好抱歉！我也好感激你，这几年要不是你陪在我身边支持我，我肯定坚持不下来。”

　　李真明朗地一笑：“是我自己要跟着你的啊！当初我们家那位到处调查你离开上海的原因，要不是我刚好和你一起经受了那两个老三八的轰炸，他还不知道要去哪喝西北风呢！从他那得到你的联系方式，我立刻就找上你了！我还没说你呢，你离开上海，不和他们两家联系也就罢了，怎么连我也不愿意见面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多想你？”

　　“我不会再这样了。”苏亦晓回握她的手，眼眸濡湿，言辞恳切地保证道。

　　李真点点头，面露担忧：“可是，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呢？这个孩子无论如何是不受祝福的。”

　　苏亦晓也是茫然，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回到家，钟皓言还在等她，桌上的菜都用盘子扣着，分毫未动。

　　她蹙眉：“怎么这么晚还不吃饭？你忘了你的胃不好吗？”

　　钟皓言微微一笑：“我等你呢。”

　　“我和李真吃过了。”她说，顺手掀开一个盘子，仍是蹙眉，“菜都凉了，我去热一下。”

　　钟皓言点点头，倒进沙发，方才微笑的脸渐渐暗下去。

　　哪里吃得下！他还没有正式给大老板回复，庄汝生已经把纽约客收购案传真给他，上面有大老板的批示，势在必行。

　　“你很累吗？”

　　睁开眼睛，苏亦晓美丽的脸近在咫尺。他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她白皙的脸颊，一遍又一遍。

　　要不要告诉你呢？要不要告诉你，亦晓？你会立刻回到他身边吧？就算你再怎么努力爱我，他陷入这样的困境，你还是会选择他吧？

　　“怎么了？”

　　他摇摇头，揽她入怀，低喃道：“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她哼笑了一下，蹙眉：“到底怎么了？”

　　“说。”他简短地重复，将她搂得更紧，坚硬的胸膛压疼了她的脸。

　　“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苏亦晓用力抱了他一下，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拉他起身，“快吃饭吧，要不然可又要疼喽！”

　　钟皓言淡淡笑笑，拉着她的手不放。

　　“别闹了，吃饭。”她唬着脸命令他。

　　“我都快欲/火焚身了！老婆，你到底还要我等多久啊！”钟皓言忽然邪邪地眯起眼睛，露出无赖的傻笑。

　　苏亦晓两颊发烫，嗔道：“烧死你才好，没正经。”

　　钟皓言笑眯眯地看着她转过身去摆碗筷，忽然脸色一正，眼眸深邃不见底。

　　原谅我的自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的唯一方法，就是和那个人断绝一切联系。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我相信这一点，你也要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