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明尼

3、第 3 章

　　天气越发热起来，祁玉心里又想着事，早早就醒了。她轻手轻脚起床，去卫生间洗漱换好衣服，回房间时，祁归还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穿着的小背心也翻起来，露出白白的肚皮。
　　祁玉坐在床边仔细地看这个小孩儿，她最近常这样，总是在祁归不知道的时候，细细地观察他。趁他走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偷偷打量他有没有长高，趁他埋着头吃饭，看他头发有没有养黑一点。
　　她也不懂自己到底什么毛病，但总觉得要是正大光明把他叫过来看，这么...慈爱的画面，嗯，她还是继续这样好了。
　　祁玉看了他五分钟，内心确定自己最近炖的各种鸡汤鸭汤骨头汤没白费，心里有点美滋滋地上街去了。
　　回来的时候，祁归已经醒了，顶着一头翘毛，愣愣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开门声，穿着拖鞋哒哒地跑过来：“姐，你去哪儿啦，怎么不叫我一起？”
　　祁玉把手上买的菜递给他，自己在玄关处换拖鞋：“去把菜放厨房里。”
　　又不回答他的问题，祁归闷闷地应了一句提着东西走向厨房。
　　祁玉去卫生间洗个手，回来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她买菜时顺手买的豆浆油条。
　　祁归正从厨房里出来，手上拿着碗勺：“姐姐，可以吃早饭了。”
　　祁玉点点头，绕过祁归时还是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么乖。小孩儿脸红扑扑的，直看着她笑，看到最后祁玉也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今天是星期六，吃过早饭，祁玉就在餐桌上教起了祁归，到了十一点祁玉才说结束，却没有开始做饭，先进了卧室。
　　过了一会儿，祁归听见祁玉在房间里叫他，他走进去发现床上放着身衣服，祁玉还在衣柜里翻找着东西：“去洗个澡，把床上的衣服换上。”她转过身又向床上丢了件东西，是他的小内裤，上面还有一只摇摇摆摆的小黄鸭。
　　“啊！姐姐干嘛拿我内裤！”祁玉好笑地看着祁归飞扑向床，像只虫子一样扭动着要把身下的小黄鸭盖住。
　　什么啊，他的哪条内裤不是自己给他买的，自己也顺手帮他洗过，况且自己还帮他洗过澡，哪里没见过，这小屁孩儿也知道害羞了。
　　祁玉走向前去，坐在趴着的祁归身边，坏心地伸出手来拍拍他的屁股：“怎么？趴在这儿是想要等着我给你洗澡吗？”
　　“不要，不要，姐姐讨厌！”祁玉看着祁归胡乱抱起衣服飞奔向卫生间，一个人笑倒在床上。
　　祁归出门时还觉得脸上发烫，他悄悄看向祁玉，她正在锁门，脚边还放着一些礼盒，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姐姐今天有点高兴。
　　锁好门的祁玉转过头来就看见祁归正在看她，脸上还红扑扑的，睁着双水润的大眼睛盯着她，见自己看向他又不自在地转过头，别扭的小男生。
　　祁玉想了想，把一个轻一点的盒子递给祁归，自己提起其他的东西。
　　祁归接下姐姐递来的东西，觉得很轻，不由地伸出另一只手：“姐姐，我还可以帮你提东西。”
　　他觉得自己力气已经大了很多。但还是要快点长大啊。
　　祁玉摇摇头，祁归意料之中，心里没多大感觉，只是在心中反复轻念，快点长大快点长大，就能帮她提起手上的所有东西了。
　　祁归失落地想把手放下，手中却突然多了温润的触感，他慌忙埋下头，心开始咚咚地跳起来。
　　祁玉也有点不自在，这大概，可能，也许，好吧，就是第一次牵小孩儿的手。一开始是不熟，觉得太过亲近有点别扭，后来慢慢自然了很多，祁玉却在心里泛起了嘀咕：这么突然很奇怪啊；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这么特意表现出姐弟情谊；他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嘛...
　　哪有不在意，明明就是个小孩子啊。祁玉想起祁归刚才看向自己湿漉漉的眼睛，明明白白的亲昵和渴望。
　　她妈妈常说她的性子太冷，感情不外露，她不在意，她觉得只要身边的人知道就好。但是对于这样一个因为她从小到大极为难得的几次善意半途闯入她生活的小孩儿来说，她慢慢发现自己好像错了，其他人她不知道，但这个小孩儿，不一样，至少她身上有一份责任。
　　祁归现在就像个小黄鸭，摇摇摆摆地向前走，他埋着头，一直一直盯着两只交握的手。姐姐的手大一点，手指纤细白皙，把他的手攥在手心里。之前一次有人牵他的手是多久呢？记不清了，好像是爸爸。
　　他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祁玉，他知道，他现在甚至可以闭上眼睛，就算他的前路迷茫且混乱，但有人会领着他走出去，他不用再惶惶不安，不用担惊受怕，他将毫无保留信任这个人。
　　祁归缓缓攥紧手，他不要再松开了。
　　今天是星期六，学校里冷冷清清。门卫大叔声音洪亮，乐呵呵地问：“阿玉好久没来了，李老师今天要高兴坏了。”
　　祁玉面带笑意，有礼貌的回应。
　　她牵着祁归沿着右边小道走去，一路走一路和祁归解释：“这是我干妈干爸家，我干妈是这所小学的老师，叫李清，可以和我一样叫清姨，也可以叫干妈，我干爸是一名警察，叫刘胜武，记得叫干爸。一会儿记得要有礼貌，先喊人。”
　　祁玉顿了一下，捏捏手中小孩儿柔软的手：“不用太害怕，也不用太生疏，你很乖，他们都会喜欢你的。”
　　虽然料想到清姨会喜欢这个孩子，但没想到会这么喜欢，祁玉看着清姨忙前忙后，把家里小孩儿可能会喜欢的零食全堆在祁归身边，一个一个打开就差点上手喂了。
　　“好了，清姨，等他自己吃吧。”
　　清姨看着小孩儿羞红的脸，不好意思地拍拍自己的腿：“诶呀，吓到你了吧。”
　　小孩儿摇摇头，扬起羞涩的笑容：“没有，我喜欢干妈。”
　　清姨乐得合不拢嘴，祁玉看得直摇头。啧啧，脸甜嘴甜，妇女杀手。
　　到了饭点，清姨又得到一记名为“干妈做的什么都好吃”的暴击，笑眯眯地进了厨房。祁玉呼噜一把小孩儿头，留下一句“干得不错”也进了厨房。
　　外面电视热热闹闹，厨房里水哗哗流着，祁玉帮着在洗菜。
　　“干妈挺开心的。”清姨手脚利索地切着菜，嘴里说着话，手里也不停，就像唠家常一样。
　　“你不用觉得对不起，干妈支持你。既然做了就不要想以前事，看起来是个好孩子，对他好点。”
　　祁玉看着手中洗了水的菜青葱鲜嫩，嘴带笑意点点头：“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两人静静地交谈，温馨从容。
　　祁玉慢慢交代了遇见祁归的前后以及他的身世，在说到他现在改名为祁归时，清姨愣了一下。
　　“祁归，祁归。是个好名字。”她又接着说：“眼睛挺像的。”
　　没说像谁，祁玉也不提，像是顺口接道：“也许吧。”
　　清姨要在开饭前在阳台打了个长长的电话，回来时对着祁归说：“再等等，你干爸马上要回来了。”
　　祁归坐在祁玉身边很乖巧地点点头。
　　刘胜武是个很严肃的男人，但今天明显态度要温和的多，看上去不至于凶神恶煞，令人害怕。
　　应该是被清姨在电话里好好警告了一番，祁玉看着刘叔脸上故意堆起的笑意，不自然地给祁归夹了块小排。
　　大概是年纪小，还分不清楚什么真假，祁归露出天真稚气的笑容。刘叔也被这甜甜的笑意给折服，表情舒缓了很多。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祁玉说下午要回家时，清姨还有些不高兴，祁归再旁边说：“干妈，我作业还没写完呢，我下次再来看你，下次你再做糖醋小排给我吃。”
　　清姨自然乐呵呵地答应。
　　出门时，清姨先亲亲祁归的脸蛋，让他下次来玩，最后抱了抱祁玉，在她耳边说：“过得开心点。”
　　刘叔在后面挥手，让祁玉不管有事没事多给他打电话。
　　祁归回去时心情特别好，自动牵起祁玉的手晃晃悠悠的。回到家时要五点了，祁玉一到家就钻进了厨房，一顿饭竟然做到了七点钟。
　　祁玉给钱让祁归去这条街尽头的小超市买袋醋，说剩下的钱可以再买两个冰淇淋，让他自己选。
　　祁归超级开心，大概是小时候没怎么吃过糖，他对一切甜甜的味道都无法抗拒，以冰淇淋为最，逢年过节还可能得到一两块劣质糖块，但冰淇淋这种只能是看着谢凌谢莉吃，决计不会有他的份。
　　现在天气热起来，姐姐会给他买冰淇淋，但是都有严格限制的，因为他上一次实在太贪吃了把三天的份都吃完了，最后肚子痛得要命，把姐姐气得不行。
　　好不容易可以再吃冰淇淋了，他一定要选出最好吃的那一个。
　　祁归经过漫长的苦恼，终于选好了自己想要的冰淇淋，另外一个是姐姐常爱吃的，他急的跑起来，冰淇淋化了就没有那么好吃了。
　　没想到回家却是黑呼呼的一片，他愣在玄关。停电了吗？可是进来的时候，外面还是有灯的。
　　“姐姐？”祁归呼喊了一声，声音带着些微颤抖，没有人回应。“姐姐，姐姐...”
　　声音越来越小，他站在原地，茫然无措。
　　姐姐呢？这个地方为什么会这么陌生，他...站在这里干什么？恍然如梦，所以他该醒了吗？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祁玉捧着手里的蛋糕，一点豆黄摇曳，她慢慢唱着歌。
　　等到祁玉把蛋糕放在桌上时，祁归还站在原地。只有这里的一处小小烛光，小孩儿站在光影交接处，形单影只。她不由走过去：“怎么不过来？”
　　刺啦，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塑料袋发出的摩擦声。小孩儿一把抱住自己，狠狠地。祁玉不明所以，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怎么了？”
　　小孩儿一字一句地，但是声音很轻，仿佛呢喃：“我不吃冰淇淋了，姐姐不要离开我。”
　　到最后是祁玉把小孩儿抱在怀里吹蜡烛的：“祁归，闭上眼睛许个愿。”祁归并不看那个蛋糕，只是把头埋在祁玉颈间。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把蜡烛吹灭。
　　又是一室黑暗，祁归安安静静缩在她怀里，祁玉也知道是自己疏忽，本来想着是第一个生日，要给他点惊喜，没想到成了惊吓。
　　“好了，我要去开灯了。”祁归并不动作，只是抱得她更紧，祁玉哭笑不得，也只好抱起他去开了灯。
　　“吃饭吧，下次我注意，饭凉了就不好吃了。还有蛋糕，我给你买的巧克力的，不想尝尝吗？”
　　小孩儿这才慢慢地转过头看向餐桌，一桌的菜，他看见了好多样他平时喜欢吃的。还有中间那个圆圆的巧克力蛋糕，上面插着两根蜡烛，一个是“1”，一个是“0”。
　　“今天是你的生日，自己不记得了吧，今天祁归10岁了。”祁玉语气温柔，拍了拍他的背：“下来坐好吃饭吧。”
　　祁归磨磨蹭蹭地坐到旁边的板凳上，眼睛还是红红的，吃饭也没有了平时的兴致，恹恹的。祁玉心虚也心疼，又不知道要怎么哄小孩子开心，只能在旁边一直照顾他吃饭，添汤夹菜，幸亏小孩儿吃得和平时差不多一样，不然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后切蛋糕的时候，祁归总算看起来开心了一些，新奇地把蛋糕瞅来瞅去。祁玉看他晚饭吃得不少，就只切了小小的一角给他：“其他的我给你放冰箱，明天还可以吃。现在太晚了，吃多了肚子得不舒服了。”
　　祁归接下小盘子，乖乖的点头，拿着小叉子一点点挖着奶油吃，仔细中带着珍惜。祁玉是不怎么喜欢吃甜食的，特别是奶油这种甜腻的。但是看着祁归叉过来的奶油，一脸期盼，就是小孩子有了好东西想和你分享一样，她还是不由地张开嘴，咽下这口甜。
　　“祁归今天许了什么愿望？”
　　祁归想了想，摇摇头。
　　“不和我说嘛？有可能我可以帮你实现喔。”
　　可以吗？祁归抬起头，声音轻轻的：“姐姐永远不要离开我。”
　　祁玉噎了一下。本来她想着小孩子嘛，愿望都是想要什么玩具，到哪里去玩。没想到祁归竟然会许这样的愿望。
　　她不自觉回想起刚才祁玉黑暗中的身影，单薄的，孤独的。他今天刚刚满十岁，就这么短短的人生中，他一再被生命所抛弃，颠沛流离，艰苦度日，所以终其全部，这么小的孩子能想到最好的愿望就是。
　　身边有人可以依靠。
　　祁归等着回答等得仿佛要闭上了呼吸。
　　“不行啊。”
　　还是不行啊，果然是一场终究会醒的梦。
　　祁玉起身把深深垂着头的小孩儿抱在怀里：“这个不用许愿也可以做到，祁归再想一个愿望吧。”
　　怀里的人背绷得紧紧的，仿佛再用力就会折断。祁玉不明所以，稍带愧疚抱起他轻柔地摇晃。好久没这样做过，倒还算熟练。
　　好久，一双单薄的手臂才伸出来，紧紧地缠绕在祁玉的脖颈。
　　你说的，是你答应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