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明尼

1、第 1 章

　　那个孩子已经跟了她一个星期了。
　　祁玉觉得自己心该硬一点，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这片城区房子修的又挤又乱，路也弯弯绕绕。她专挑了几条偏僻的路，三两下就把后面的人甩了。
　　小屁孩，还没她高呢。
　　祁玉跳过一个小水洼，心里有点得意。
　　是还没她高，人长得又瘦又小，身上穿的衣服脏得看不出颜色，倒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的，在糊成一团的脸上很是显眼。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祁玉想起第一次见到那小孩的场景。
　　被一群比他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围着揍，蜷在一起，手抱着脑袋。倒还硬气，一声不吭的。
　　祁玉只是在放学路上随意一瞥。隔得远远的，就只瞧见掩在混乱的背影中，浮浮沉沉的一双眼睛。
　　想哭却使劲忍着，被水气浸润过后，显得有点可怜，又带着不服输的倔劲。
　　祁玉是个最讨厌麻烦的人，那天却鬼使神差地救下了这个孩子。
　　很简单，一句压着嗓子的“老师来了”，乌泱泱的一群小屁孩儿就跑得一干二净。但那小孩好像被打的有点严重，一个人躺在空旷的荒废工地上，人走完了也没动。
　　祁玉看了他一会儿，那小孩儿也瞧见了她。还是没什么表情，还逞强地把眼泪收了回去。
　　啧，真是一点都不讨人喜欢的小鬼。
　　祁玉转身就走了。
　　过了几天这件事就被她忘得一干二净。后来回家路上总觉得后面有人在跟着她，直觉加蠢笨的技术。
　　小孩就是小孩，蹩脚的动作，一慌张还会被路上的石子垃圾给绊倒，她走快一点，喘气的声音连祁玉这个被跟踪者都能听见。
　　祁玉觉得路上添这么个乐趣也不错，逗了他半路才会把他甩了。但跟了一星期了，她有点不耐烦了。
　　她钻进旁边的一条小道，左拐右拐出了巷口就看见那小孩东张西望沮丧的背影。
　　“喂，小孩儿！”
　　小孩儿一下就崩紧了背，整个人都僵了。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偏僻的路上只剩下秋风呼啸而过。
　　天气凉了，那小孩儿还是穿着祁玉第一次看见他的那套衣服，短袖短裤，还不合身，宽宽大大的裤腿随着风飘。
　　祁玉看着小孩儿战战兢兢的背影觉得自己最近真的是有点闲。
　　“喂...”
　　那小孩儿竟然提腿就跑。
　　“站住！”
　　还倒听话，知道怕她。
　　“过来。”
　　小孩儿僵着转过身子，一步步挪过来。埋着头站在她面前。
　　“叫什么名字？”
　　“狗子。”
　　噗。
　　“我说大名。”
　　“...记不住了，没人叫我大名。”
　　祁玉脸上笑意褪去。她望着小孩儿的发旋，那里透出一点青白的头皮，这大概是他全身最干净的地方了。
　　很安静，小孩儿悄悄抬起头来看她。
　　不，还有这双眼睛。
　　祁玉与他对上了眼，小孩忙不迭地埋下头。
　　“跟着我干嘛？”
　　小孩儿默不作声。
　　祁玉等了一会儿他还是不说话。
　　“以后别跟着我了。”祁玉转身就走。
　　衣角被拉住又飞快放开，祁玉低头瞧见自己的校服衣尾上印上的灰手印。
　　“姐姐，谢谢你。”
　　小男孩还没长大糯糯软软的声音，装作随意却掩藏不住的羞涩。
　　祁玉却没来由地心烦：“谁是你姐姐！”
　　小孩儿大概没想到祁玉有这么大的反应，这样极其厌烦的语气。
　　她听着后面传来小小的啜泣声，后来哭声越来越大，听起来很伤心。还有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大到连哭声都没盖住。
　　她听了好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嘴角勾起弧度，却一点声音也不漏。她抬头望向远方，天边只剩下一点点余晖，天黑了该回家了。
　　老天爷，今天我做了件好事，这德报得好好记下。

　　今天是星期五，上次买下来的菜都差不多吃完了。祁玉到处搜搜刮刮才做出来一顿饭。一人一碗面条，面前一盘炒青菜。唯一的荤腥是面上卧着的煎蛋。
　　坐着的小孩馋得就像面前摆着的是山珍海味一样。
　　“洗手没？”祁玉可忘不掉她校服上的黑手印。
　　小孩儿脸好像红了，不过太脏了也不怎么瞧得出来。
　　祁玉站起来往卫生间走：“过来。”
　　洗手间的灯一直不大亮，照得一片昏黄。
　　祁玉给打了两次肥皂，才把他手给洗出原来的颜色。
　　手上很多细小的伤口，肥皂水抹上应该挺痛，但他也没吭声。祁玉不说话，给他洗完了就走回餐桌。
　　小孩儿就在后面默默跟着。
　　“吃吧。”
　　小孩儿听了这一句才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很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慢慢的越吃越大口，越吃越急。
　　祁玉给他碗里挑了两次菜，他就把一碗面给吃完了。祁玉看看自己吃了两口的面，推到他面前。
　　“不嫌弃就吃。”
　　小孩儿拉过碗来埋头就开始吃。
　　“慢点。”祁玉给他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
　　小孩放慢了动筷子的频率。
　　“家里还有人吗？”
　　“没有了。”小孩儿把脸朝碗里埋了埋。
　　“以前住哪儿？”
　　“在舅舅家住，后来不想在那儿了，就走了。”
　　“一个小孩儿，胆子倒挺大。”祁玉轻笑一声。这些亲戚间的弯弯绕绕她明白的很，想也知道那舅舅家是什么货色。
　　......
　　两人一问一答的，等小孩儿吃完了面祁玉差不多也知道小孩儿的来历。
　　爸妈在他五岁时就死了，一前一后病死的。他爸是外省的，从来没听他提过家里的人，大概也是个孤家寡人。妈妈这边就一个兄弟。舅舅看在剩下的钱产上勉为其难地把他接到城里面来住。舅舅家条件也不好，还有两个孩子，舅妈生性刻薄，小孩儿过的什么日子自然很明显。两个月前小孩儿跑了。
　　祁玉听完想了很久。
　　“真的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吗？”
　　小孩儿沉默了几十秒，抿了抿嘴巴：“陈景行。”
　　原来爸爸还是个有文化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你想不想和我一起住？”
　　小孩儿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她，好似难以置信，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第一次看见祁玉笑。眼角眉梢都舒展开，嘴角却只有小小的弧度，整个人显得漫不惊心，却又让人觉得她是开心的。
　　“只有一个条件，十八岁之前你得换个名字。”
　　“祁归。”
　　祁归倒没觉得换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其实要不是祁玉问他，他真快把自己的名字给忘了，反正也没人记得。
　　“这是答应了？”祁玉看着小孩儿一脸呆愣的样子。
　　祁归红着眼睛使劲点头。
　　“吃完就把碗给洗了。”说完这句话她就走进卫生间。
　　祁归洗过很多次碗，但却没有哪次像这次这样开心。
　　厨房很干净，祁归把碗洗完后又用帕子把厨房擦了一遍。
　　“碗洗好就到卫生间来。”祁玉在那边喊道。
　　祁归答应了一声，把帕子仔细叠好在桌上。
　　卫生间的灯是暖黄的色调，现在里面摆了个大大的盆子，热气一阵阵翻腾，灯光显得更加暗了。
　　“自己洗的来澡吧，这儿是洗发水沐浴露。好好泡一下，洗干净啊。”
　　“一会儿别锁门，我去给你找件衣服。”
　　祁玉说完就出去了。
　　热水看着就很温暖。
　　祁玉记得自己有一件黑色的体恤，自己嫌小就没穿过了。以前拿衣服经常看到，现在怎么找也找不到。
　　裤子不知道给他穿什么，反正他那么小，裤子就省了。
　　祁玉把衣服拿进去差不多都过了小半个时辰了。
　　小孩儿光溜溜地坐在盆子里，水里还没有泡沫。
　　“怎么还没开始洗？”
　　“我，我不认识，不知道该怎么用？”小孩儿说完就把身子缩着，埋着头，背上的骨头一根一根的，夹杂着新的旧的瘀伤，很是明显。
　　祁玉没说话，重新再掺了热水进去，水都放凉了。她给他仔仔细细地洗了澡，三遍，热水器里的水彻底给放没了。
　　一切收拾好上床睡觉时都快十二点了。
　　晕晕乎乎的祁归觉得现在一切就好像是梦，美梦，他今天吃饱了饭，还洗了热水澡，现在还躺在柔软的床上。他望向旁边静静躺着的祁玉，不踏实的心慢慢沉下来。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祁玉。”
　　“我，我可以叫你姐姐吗？”极其小心翼翼的语气，带着惶恐，也带着期待。
　　沉默的黑夜。
　　“你多大了？”过了好一会儿，祁归才听见祁玉的声音。
　　“九岁了。”
　　“嗯。”
　　祁归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回答。但他实在太累了，一下就睡着了。
　　夜沉沉的，祁玉轻手打开台灯，仔仔细细瞧着睡熟的小孩儿。
　　好一会儿才关了灯。
　　只余一声叹息。
　　却复杂得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