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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孝贤皇后 ...

  •   乾隆十一年四月初八,皇后早产生下了皇八子。八阿哥出生当日正逢亢旱之后大沛甘霖,喜雨如注,又值佛祖诞辰的四月初八,这样万事吉祥,皇后只以为八阿哥必能独得皇帝疼惜。然而喜滋滋等了半日,却只等来进保送来些许赏赐,连皇帝的人影儿也没见到。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皇帝严令禁止后宫谈论八阿哥星象之事,然那一日嫔妃都在,人多口杂,到底还是将这话传进了长春宫。

      人人都说,八阿哥于星象有碍,是克父之命,妖孽托生,才致使京中大旱。幸而皇帝福气咸聚,迫使邪祟早生,降下甘霖。

      一场及时雨,不但没有成为祥瑞之子的象征,反而因为钦天监监正之言,成为了八阿哥有碍国本的佐证。

      太后那里虽然也有所怀疑,然而没什么证据,再者,谁能想到八阿哥何时出生、何时降下甘霖?皇帝则是忌讳着监正说不可亲近八阿哥,一直到嘉妃的九阿哥都出生了,也没去长春宫看一眼。

      眼看着八阿哥都满了百日,太后也说了几次,皇帝那里再也推脱不得,只得去皇后那里看了一回。八阿哥不足八月出生,体质格外虚弱,听不得一点动静响动,早晚便是大哭,又常染风寒,自幼养在襁褓中,便是一半奶水一半汤药地喂养着。因此上,纵然是嫡子,皇帝实在称不上喜欢,匆匆一瞥就走了,隔日方命李玉送了个“永琤”的字帖,算是赐名。

      ——如今在皇帝眼中,八阿哥自然是配不上寓意承祧宗业的“永琮”之名了。与此相比,嘉妃的永璇虽然是七月十五中元鬼节生的,也不被皇帝喜爱,可到底足月生产身子强健,细究起来竟较永琤还强些。

      此番皇后因生产艰辛,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回,身子也大不如前,畏热畏寒,经不得半点辛苦劳动。如此,皇帝便把协理六宫的事交给了如懿,由她慢慢料理。

      因为膝下儿女众多,如懿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幸而私下里有海兰可以襄助,不至于忙中出错。

      后宫里最平凡不过的一个上午,海兰随如懿在宫内整理这个月各宫的花销,几个孩子都被少简等人带在偏殿里玩耍嬉闹,时而听得娇儿牙牙学语之声,笑语玲珑,从软烟罗的纱窗外透进来。

      海兰一壁翻开,一壁与如懿闲言:“今年京中干热,天气越发炎炎难耐,偏偏太后吩咐下来,不去圆明园中消暑了,难挨夏日且不说,这内务府日日供应冰块风轮,怕不是海样的银子流水价出去。”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如懿叹了口气,“皇上的意思自然是要去的,奈何八阿哥和皇后的身子七病八灾的,总没个消停,再怎么说那也是皇后和嫡子,不能不顾及一二。既是太后发话了,皇上也不好违拗。”

      “我只是怕姐姐辛苦。”海兰眼中格外心疼,“姐姐这几日越发憔悴了。总是我无用,资历浅,从前也没怎么经历这些,帮衬不了姐姐许多。”

      如懿嗔怪地斜了她一眼:“你这是说哪里的话?我谢你还来不及呢!放眼后宫,也就你与我算是贴心人儿,换作纯贵妃,可就没这么体贴我了。”

      说起纯贵妃,海兰更添了些忿忿之色:“当初纯贵妃奉承姐姐跟什么似的,如今自己成了贵妃,又生了七阿哥,心思也渐渐大了。自从姐姐掌了宫务,她到翊坤宫的次数便少了,难不成以为和姐姐并尊为贵妃,便可肖想协理六宫之权了么?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协理六宫的能耐?”

      如懿搁下手中的账册,不觉含了一缕浅笑道:“咱们起初拉拢她,就不是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也值得为这个生气?她自己不得宠,三阿哥既不聪慧,七阿哥年纪又小,不靠着咱们,难道还有什么出路?不过是嘉妃调三斡四说几句,把她的心气儿挑起来,看着皇后身子不好,她就存心要与我争一争了。”

      海兰饶是生了会儿闷气,方释然道:“存心相争又如何?端慧太子是怎么没的,八阿哥是怎么成了妖孽灾星,脱得了干系么?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出卖姐姐。再者,即便同是贵妃,皇上的眼里又何曾有过她?”

      “这么简单的道理,纯贵妃自己却看不明白。”如懿笑容澹澹,带着一分清冽的冷意,“不说她了。如今钦天监里也算是有咱们的人了,太医院里有江与彬,皇上身边有李玉……就只差御前侍卫里没个亲信,我总是不放心。”

      海兰闻言一笑:“姐姐放心,你先前让我找的人,我已经打听清楚了。炩嫔刚入储秀宫时,便有个侍卫在宫外窥探,姐姐一提我就想起他来,让五福去查。他叫凌云彻,原来跟炩嫔青梅竹马,只是自从炩嫔成了皇上的嫔妃,他也渐渐收了心,偶尔顾念旧情过来看看,现下正在舒妃的永寿宫当侍卫。”

      如懿微微颔首,笑得极轻婉平顺:“永寿宫?倒也是个好去处。以后寻个好时机,先把他放在咱们身边,再指去皇上近前即可……近来炩嫔可还安分?”

      “还好,那坐胎药她也一直喝着。”海兰闲闲道,“这几年皇上跟前的新人也就是她与舒妃,便是没个孩子,她又有什么不满足的?”

      “也不必一直叫她无孕。”如懿浅浅喝一口茶,龙井馨香顿时溢了满口,“等到时机成熟,让她有孕也无妨。若是公主便叫她生下来,为咱们的孩子挡一挡和亲的事;若是皇子便放出风声,自有嘉妃替咱们操心。左右,不让她成为皇子之母就是了。”

      海兰颔首:“姐姐放心,有秋霜和冬雪看着呢。”

      得了海兰的讯息,如懿也就有了计较。很快,趁着掌管宫务,她便设法将凌云彻调至了御前做侍卫,如此拉拢,凌云彻自然明白。他已经没了魏嬿婉,一心不过是平步青云,既然知道娴贵妃是最得宠的妃嫔,便干脆利落地投效听命。

      麾下棋子又多了一枚,如懿只觉得睡觉也安稳些,暂时再无事端,给永璜挑选的福晋也很快有了着落——伊尔根觉罗氏,正黄旗人,父亲官保是刑部员外郎,官位不高但颇有才干,又是出自满洲八大姓的大族,配永璜是足够了。

      于永璜而言,能有这样一门婚事,是该对如懿感激涕零了。

      皇帝那里自然没什么可反对的,永璜是他的长子,他的第一个亲家也不能门楣太低,所以欣然下旨,着内库拨十万两白银给内务府大臣安排大阿哥永璜分府。

      本该是喜气洋洋的时候,却不想暑气刚去,京中突然痘疫四起,自九月始,痘疫从河北蔓延至京郊,继而波及京师,十不救五,小儿之殇,日以百计。更因秋燥冬暖,略无霜雪,河井枯涸,颇有大灾之势。

      因着从前顺治爷福临死于痘疫,连圣祖康熙幼时也得过,所以格外惶恐。皇帝除了忙于前朝痘疫之事,尤其嘱咐各位嫔妃照看好自己的公主、阿哥,小心避痘。宫中供奉了痘神娘娘,为过春节所挂的春联、门神、彩灯全被撤下,同时谕令全国及宫中“毋炒豆、毋点灯、毋泼水”,并颁诏大赦天下。

      一时之间,宫中人人自危,大为惶恐。

      即是在此危机四伏之际,乾隆十二年的冬天,如懿再度被诊出来了两个月的身孕。

      永璜已经开府建衙,此时已生下了两个儿子,所以如懿原本以为只需看好了永瑾与璟瑶,谁曾想又有了孩子,她只好让海兰多多帮忙操心。又见舒妃的璟娢独自在永寿宫无伴,便也时常过来同永琪、璟瑶一起玩闹。

      后宫里的孩子里,只有永琤最体弱多病,皇后也格外防备,虽然自己也在病中,仍要身体力行亲自看顾。长春宫上下严阵以待,一律不许生人出入,生怕沾染了痘疫。

      如懿有孕在身,自然不会亲自下手,只是某一日海兰在玫嫔面前略略提了一句,又私下予她们方便。于是,腊月二十九那夜,八阿哥永琤便因为出痘而夭折,年不足两岁。

      那是除夕的前一夜,永琤过早降临世间的身体根本经不起任何看似微小的病痛,何况是痘疫这样来势汹汹的恶疾。即便是在所有太医的拼力救治下,他也未能熬到新的一年。

      皇后在再次目睹亲生儿子死于怀中的一刻即昏厥过去,忧伤成疾,再难起身。

      皇帝虽然不喜欢八阿哥,到底那是自己的儿子,还是尊贵的嫡子,追尊了“悼敏皇子”随葬端慧太子陵寝。“大祭礼”当日,皇帝亲临祭所,奠酒三爵,算是对这个自己甚至从未正眼看过的儿子的一点愧疚。

      然而丧仪再隆重盛大,也不能再给予金棺之内的小小婴孩一点点从未体会过的人世温暖了。嫡子夭折,皇后病重,嫔妃们自然不能不极尽哀仪。如懿虽有协理六宫之名,奈何有孕在身,不便操劳,只好由纯贵妃出面,料理好永琤身后之事,以求极尽哀荣。

      守灵那夜,帝后都是哀痛欲绝——虽然皇帝的哀痛并不及皇后那样剧烈。

      不会有人看到,人群之中素服银饰的玫嫔,望着被凄怆的白色包裹的长春宫,悠然噙着一丝诡艳的笑容。这样艳美的笑容,确是久未在她面上出现过了。

      海兰后来提起,那夜,玫嫔在她耳边悄悄说:“太好了……我的仇人,就只剩嘉妃了。”

      乾隆十三年二月初四,皇帝自以为江山安定,民众富庶,放眼四海之内,唯一不足唯有嫡子之事,然而困在宫中亦不过举目伤心罢了,于是便动了效仿皇祖东巡之意,欲携皇太后及后妃遍游齐地鲁地,舒畅心怀。

      自从永琤夭折,皇后的大半心气都被挫磨殆尽。在新年后的一个月里,她躺在床上形如幽魂,除了眼泪和绝望,眼睛里再也看不到任何明亮的东西。

      而太医带来的消息更让她失去可以支撑的意志:皇后当初一心催孕,太过心急,是在高龄体弱之时催得皇子,所以皇子早产,天生孱弱,皇后也大伤元气,再不能有孕了。

      这件事合宫皆知,皇后听闻却也并未多说什么,过多的悲伤与绝望如蚀木的白蚁渐渐毁坏她的身体,让她一下子苍老如四十许人,一眼望去,与年华犹在的太后并无分别。

      那数日之内,皇后与身边人说过什么,又想过什么,如懿并不知情。只是当皇帝起驾东巡之时,皇后已经严妆丽服,从容相随。

      如懿经不得舟车劳顿,请旨留在宫中。她将诸事托付于海兰,只等着万事落听。

      她现在只管养胎,闲事莫理,只是一日复一日,经由少简传进来东巡队伍的消息。

      譬如,三月初七,皇帝下旨晋封和敬公主为固伦和敬公主,次年三月尚蒙古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辅国公色布腾巴勒珠尔,同时晋封太后幼女为固伦柔淑长公主,亦于次年三月尚理藩院侍郎宗正。

      譬如,皇后失足滑落水中,为凌云彻救起,太后做主赏其白银三百两,升为三等侍卫。然皇后早已病入膏肓,皇帝念及旧情,破例准许和敬公主出嫁后可另立府邸,与额驸留驻京师。

      譬如,皇后的宫女素心触柱殉主而死,莲心亦跳水自尽。海兰留心收拾了残局,一切自是与纯贵妃或玫嫔扯不上直接关系的。皇帝只认为素心莲心是为了保守皇后的秘密而死,对皇后所做的事深信不疑,但因为皇后死前举荐纯贵妃为继后,还是不免厌弃了纯贵妃。

      当然,这些事呈在如懿面前时,已然是既定的旧事了,乏善可陈。

      史书一页,只会写着乾隆十三年三月十一日亥时,一代“贤良”皇后富察·琅嬅薨于德州,年三十七,追谥孝贤。

      孝贤皇后的丧仪,因为皇帝的疑心震怒而算不上如何空前绝后,不过是依照祖制循规守矩罢了。如懿仍旧以有孕为由,将一切交给纯贵妃做主,后者自以为可以矜重身份,颇有自尊自傲之态。

      而嘉妃这一向是与纯贵妃走得越发近了。她知道以自己李朝贡女的身份难登后位,便一味奉承纯贵妃——说起来她也正怀着她的第三个孩子,跟如懿的孩子月份差不多。可是她可不像如懿那样懂得保养,一心争宠,怀着孕还跟着皇帝去东巡,胎气不甚安稳。

      虽然琐事不断,但宫中的日子还是会有条不紊地过下去。

      后位虚悬,人人都紧绷着一根弦。纯贵妃是万事都想插一脚,嘉妃则仗着身孕张扬跋扈,同样有孕的如懿低调谦华却自有地位。而论及宠幸,便是意欢和魏嬿婉如并蒂莲花平分秋色,海兰稍稍靠后,至于玫嫔与庆常在之流皆是恩宠浅薄,少有去养心殿的时候。

      当然,海兰与玫嫔也并没有闲散度日。嘉妃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玫嫔已然知晓当年的一切,她腹中的这个孩子,是万万来不到世上了。

      如懿对这些事并不十分挂怀,只不过冷眼旁观着纯贵妃如何自取灭亡而已。

      此时此刻,皇帝对孝贤皇后已憎恶至极,纯贵妃还兴头头地去抢这个风头,大操大办地主持丧仪,表面上看是在后宫立威,实则早就失了圣心,终此一生,是与后位无缘了。

      果不其然,乾隆十三年七月初一,皇帝下旨晋如懿为皇贵妃,位同副后,摄六宫事:嘉妃金氏晋为嘉贵妃,愉妃海兰享贵妃例;同日,晋庆常在陆缨络为庆贵人,婉常在陈婉茵为婉贵人,秀答应为秀常在,还有几位平日里伺候皇帝的宫女子,亦进了答应的位分,如揆答应、平答应之流。

      晋为皇贵妃的圣旨下达的第二日,七月初二,如懿便生下了皇十子永珑。珑者,祷旱玉,龙文,又与“龙”、“隆”同音。皇帝以此为十阿哥命名,其用意众目昭彰。

      此番既无晋封又无赏赐的纯贵妃,终于意识到了皇帝对她的厌弃,渐渐消沉。取而代之的是新封的嘉贵妃,人前人后都开始自矜身份。为着她即将生子,皇帝特许李朝的贺使与嘉贵妃母家的亲眷于嘉贵妃生产后进宫请安,算是给了李朝最大的颜面。

      接见李朝特使与嘉贵妃母族亲眷,是在册封典礼七日之后。已是深秋时节,丹桂飘香,红枫如缎,皇帝携众妃嫔在重华宫设宴,款待来客。

      金樽玉馔,灯火辉煌,皇帝端坐正中首位,其下左侧以如懿为首,右侧以嘉贵妃为首。这一次筵席是出了月的如懿定下章程,由海兰与意欢精心备办,席上多设李朝风情的菜肴小食,以示礼遇之意。

      皇帝微笑着举杯向如懿,语气柔缓温存:“皇贵妃心思别致,甚合朕意。只是你刚刚生下永珑,朕就让你操办筵席,未免操劳了。”

      如懿在心底里吐槽着狗皇帝:你既然知道操劳,早干嘛去了?面上则轻柔浅笑,眸若秋水盈盈一荡:“臣妾能费什么功夫,不过是出了一张嘴,还是愉妃舒妃两位妹妹不辞辛苦,帮了臣妾不少忙。”

      皇帝闻之,便也向海兰与意欢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旋即又笑盈盈望着她,眼底尽是温然的情意:“如懿,有你在朕身边,朕很是欢喜。”

      如此温馨的场景,如懿的灵台却是无比清明,连温婉轻笑亦是嫌累。好在李朝特使很快上殿了,让她摆脱了这样烦躁的滞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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