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还系》宫汐子

9、·十日之约·

　　落尘噗的吐了一大口血，他捂着胸口谄笑道:“江溪月，你之前被我重伤，又不顾身子强行纳气，等你回去，定会时日无多，哈哈哈……”

　　祁尘生听闻此言大惊，一看江溪月，果然脸色泛青。而落尘最会拿捏人心，他说这话不就是为了让他着急害怕，从而撤退吗？

　　“江溪月，停止运行内力。”祁尘生见落尘没多少力气反击了，于是强行将江溪月横抱在怀里，尹黎将慕迟抱起，四人快速往九宫堂赶去。

　　当回到九宫堂已至西下，九宫堂也是横尸满地。幸亏尹航长老坐镇，九宫堂不算被血洗。但月儿，婷儿这些小辈多多少少都受了伤。

　　祁尘生想不明白，落尘谷与九宫堂虽不和，小争小斗从没停止，但像这样大张旗鼓的还是第一次。想必是有人暗中作祟。

　　尹黎将慕迟安置好后去清点人数了，祁尘生因落尘的话寸步不离江溪月。江溪月也出现了高热症状，这下祁尘生更加担心了，心里恼恨当初为何不一剑封喉了落尘再撤退。

　　“禀告堂主，我主座下死五百一十六人，其余都多多少少有伤。”尹黎如实上报。

　　祁尘生紧攥拳头，此次伤亡惨重，堂中元气大伤。如若再来一次大战，九宫堂恐覆没。落尘到不惧怕，毕竟他也元气大伤，只要那皇帝别趁机而入就好。

　　他轻抚平江溪月微蹙的眉头，轻声道:“江溪月啊江溪月，你怎么那么傻？没了力气说一声就好，为何还逞强？”

　　他知道他。他不是女子，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他不想站在他身后，而是想与他并肩战斗。可江溪月不知，只要他受了点伤，他得有多心疼？

　　“你怎么就是不懂？”他叹息。

　　幸亏江溪月还留了余地，昏了四日辗转醒来。只是身子得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否则真如落尘所说，若再强行运气，恐时日无多。

　　江溪月醒来时，第一句就是:“慕迟怎么样了？”

　　祁尘生蹙眉，“他还昏着，你怎么样了？”

　　江溪月瞧他那模样就觉好笑，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孩子吃味，“我怎么样你还不知？日夜不离的守了我几日罢？”

　　“油嘴滑舌。”祁尘生道，“日后可再不许强行运气了，省的叫我担心。”

　　江溪月盯着他，就那么直愣愣的盯着。仿佛要透过他的眸子看他里面的骨头一样，祁尘生被他盯得不自然，找了个借口逃了。江溪月只觉好笑，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九宫堂主还能有羞的一天？

　　祁尘生看着半谢的荷花，回想起刚在屋内的四目相对，只觉面上发热。真是应了那句话，千言万语不敌沉默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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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慕迟醒来，江溪月已醒了三日。谣夕二人对于慕迟的醒来而相愁莫展。

　　慕迟的伤也好了七八，他问一旁的尹黎，“我昏了几日？”

　　“七日。”尹黎内心挣扎一下还是咬咬牙告与了他
　　。
　　慕迟一听立马翻身下床，可让他大惊的是，他居然没有多少力气，身子软软的跌在地上。他抓住尹黎的衣襟，慌乱问道:“尹黎，我的伤应该好了，为何我这般无力？”

　　尹黎拳头紧握，蹙眉不语。

　　“你说话啊！”慕迟大喊。

　　就在此时，江溪月与祁尘生并肩踏进房里，只见祁尘生神情淡漠，“给你下了微量的软骨散。”

　　慕迟呆愣愣的看着他，他开口，从喉咙深处挤出二字，“为何？”

　　祁尘生有些不忍心见他这般可怜的表情，撇开头不再看他。“我知你与千桓有约，我也知你若是赴约，便是去往皇城送命。慕迟，你叫我怎能眼睁睁看你去送死？”

　　慕迟摇头哀求，“不行的，义父，我若不去，千桓就会死的义父！义父！”

　　面对他如此的哀求，祁尘生不理，“他死你活，皆大欢喜。”语毕，他想拂袖离去，可衣裳下摆却被他扯住。他低头看那双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手指细的仿佛轻轻一掰就会折断。祁尘生愣住，他何时……如此瘦弱？

　　“孩儿求义父赐予解药。”慕迟磕头，手紧紧的扯住衣摆，仿佛手里是千桓的救命稻草。

　　“我白养你这么大，你这个不孝子。”他的话语平静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慕迟心中一痛，又是连连磕头，“是慕迟不孝。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二位义父的养育之恩。义父教导我，人不能忘了诚信。我既已誓约，不能不去。”

　　祁尘生冷笑，俯下身抬起他的头，紧盯着那含水的双眼，缓缓开口:“子不教父之过，我替你去赴约如何？”

　　慕迟慌了。他怕了，他是真怕了。

　　“或者，让还未痊愈的江溪月替你赴约？反正江溪月的身子大不如前了。”

　　“义父……”慕迟道，“您当真逼我？”两行热泪流下，心像是被剜了个口子。

　　祁尘生甩开他，厉声道:“是你在逼我！”

　　慕迟不语，就这么静静的盯着他。他的眼神决然到了骨子里，这股劲儿使祁尘生愣住。当真可怕至极。

　　双方静置，沉默片刻，他甩手扔下一个瓷瓶。

　　慕迟愣愣的捏住瓷瓶，慢慢俯下身，最后磕了三个响头。

　　一叩首，谢君挽救生命之恩。

　　二叩首，谢君赋予养育之情。

　　三叩首，愿君来世长乐未央。

　　一声比一声响，这一拜后，便是永别。

　　江溪月不忍的转过头，尹黎紧咬着牙，祁尘生最终叹了口气。

　　拦不住他，从一开始就没拦住过。最后只能看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祁尘生怔怔的开口“孩子大了，管不住了。”

　　江溪月不语，他对于慕迟的决定，无可奈何。

　　“江溪月，这慕迟不听话，是否因只是义子？”
　　“可否给我生个亲儿？”

　　沉闷的一声，江溪月狠狠地打了他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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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桓坐在冰冷的席子上，这里脏兮兮的，虫蚁繁多。

　　八日了，还剩最后两天。牢里昏暗，他只能从那个小窗算日子。

　　他并没有来。千桓也没想让慕迟来，只要他赴约，便是一死。但他不想慕迟来和慕迟有赴约之意并不一样。他不想慕迟赴约是不想他死。慕迟不想赴约，那就是慕迟对他无情无义。

　　难道都是他自作多情吗？

　　牢外突然闪现出一人，“他现在身处百里之外。”

　　千桓眼睛一亮，心好像又感受到了那股悸动。“叶焱，那晚我所求之事……”

　　“不用你提醒，既然答应你便不会毁约。”

　　“来世还做兄弟。”

　　“最后问你一次，当真值得？”

　　“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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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

　　因他是个棒槌。

　　慕迟重扬鞭子，狠狠地挥了下来。马儿因痛极速奔跑。胸腔的那东西快速跳动，他一直心慌。

　　再快点儿，日夜兼程的话能赶上。他心想。

　　突然，马儿凄厉的嘶叫，慕迟重重的摔于马下，滚了一身的灰尘落叶。他咳了几声，只见那马的四蹄被齐齐划开，嘶叫几声便断了气。

　　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人，在黑暗中显得极其可怕。他抬头，在月色下看了好久才辨认出那是谁。

　　那身材挺拔，剑眉星目，面容俊郎，不是叶焱还能是谁？“叶焱，你是替千桓来捉我回去的？千桓呢？被皇帝召回去了？”

　　“……”

　　“还是说，你是直接来取我性命的？”

　　叶焱看着他，还是不语。慕迟低下头，沉声道:“动手罢。”

　　叶焱把剑抵在他脖颈，冷声问道:“你不反抗？”

　　“不了，我触怒了皇帝，早晚是一死的。”他苦笑。

　　叶焱收回剑，道:“我不想骗你，我来的目的不是杀你，千桓也没回皇城，他依旧在县衙牢中。”

　　“那你……”

　　“我是来阻止你去赴十日之约的。”

　　慕迟大惊，连忙站起身逼视他“为何？”

　　“有人所求，助人为乐罢了。”

　　“是不是千桓？凭什么？他凭什么这么做？”慕迟怒吼。

　　叶焱冷眼横去，“凭你是个棒槌。”

　　“我慕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该受斩刑的是我，干他何事？”语毕，他提起刀便继续赶路，刚走了一步，剑刃便横在他脖颈。他气的握拳，“你当真拦我？”

　　叶焱依旧冷冷的不回一句。慕迟举起刀便向他砍去。霎时间，两人便厮打在一起。

　　不知打了多久，慕迟被他划破左臂，鲜血缓缓流出。叶焱的脖颈也被他划了个细小的口子，慕迟狠狠的盯着那处，再深点就好了！

　　“当啷”一声，长刀被他打掉在地。慕迟大怒，举起拳头便赤手空拳的冲了上去。叶焱也撇下剑，他怕伤了他。

　　慕迟的拳头被他握住，他挣了挣，发现被他紧紧的攥着，丝毫挣脱不开。下一秒双手就被反转到背后。叶焱踢了两脚他腿窝，慕迟被迫跪了下来。

　　“你杀了我，不然我早晚取你性命。”慕迟咬牙切齿的道。

　　叶焱俯下身凑到他耳旁，似是无意的碰了碰，热气喷到慕迟耳朵里，他立马往旁边一躲，“你放心，你我二人都会好好活着。”

　　“放了我，你不是千桓的兄弟吗？你舍得眼睁睁的看他死掉？”

　　“不舍，但千桓也不舍看你死掉。他先求我帮助，先来后到，我得帮他。”

　　慕迟冷笑，“你们暗卫果真无情，眼里只有任务。”

　　叶焱蓦地捏住他下颚，“我若无情，便不会拦你。”

　　四目相对，半晌，慕迟眼里充满了嘲讽，“混.蛋。”

　　叶焱不恼，反而道:“是，可你也是混.蛋，你是刺杀皇帝引起这些事的混.蛋，千桓也是，他是唯一一次对敌人心软的混.蛋，我是被连累的，深陷其中的混.蛋。”

　　他的计策天衣无缝，在千桓之前去了一趟西云城，其实他把千桓也算计了进去。本该趁九宫堂与落尘谷相斗之时趁而坐上落尘谷之主，可他却因为慕迟放弃了。

　　谁也不比谁高明多少，一步错，步步错。即使知道前面的路是万丈深渊，却退无可退，因为后面爬满了荆棘倒刺。

　　“哈哈哈……”慕迟苦笑，“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当初我所做之事真是大错特错。”

　　叶焱拍拍他的脸，“明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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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后，叶焱带着慕迟赶往皇城，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在皇城门外，所有官员都站在两侧。他们的视线全都在一名蓝衣男子身上。

　　“呜……”千桓！慕迟大喊，可嘴巴被叶焱捂着，只能发出呜咽之声。他到希望能吸引他们的注意，由于离城门很远，那些人竟没有一人听到。

　　千桓被人摁在地上，皇帝冷冷的看着他。“你到底还是让我失望了。”

　　“是我失了职。”

　　皇帝握了握拳，道:“慕迟没有赴约，你便代他受刑。可你到底也是少时跟我，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毒酒一杯，如何？”

　　“可否求你一事？”千桓问道，见他颔首便继续说下去，“我死后，不要再追杀他了，看在你我多年的情分上，黎。”

　　他身子一顿，默然同意了。

　　千桓放下心，持起那杯酒，看了半晌，突然冲天大声喊道:“慕迟！”他唤着他的名讳，“我恨你，要不是你，我现在还好好的护着陛下。若下辈子还能遇到你，我宁可不求来世。”

　　既然你我都知这是万丈深渊，不如由我来走。想我千桓一生光明磊落，最终却因一时心软导致如此地步。

　　他骗了慕迟，慕迟也骗了他。他救了慕迟，慕迟也救了他。他们两不相欠，扯平了。

　　他突然勾起嘴角，毫不犹豫的喝下那杯酒，眼里尽是决然。扬手一甩，酒杯四分五裂。蚀骨之痛渐渐侵袭全身，嘴里，眼里，耳里，鼻里，似是无数针扎。

　　无力的倒在地上，眼里的天空本该湛蓝，现在却呈淡红色。走马观花般，眼前浮现出一幕幕，少时跟叶焱一起练剑，保护陛下的一次次训练，长大了眼看着陛下坐上那龙椅。还有那晚的刺客。

　　那天晚上，他的脸蒙在面纱里，只余一双清亮的眼睛，含着深深的恨意。被他伤到左肩后充满了不甘。

　　“此物赠你，就当我的报恩罢。凭借此物，要我上刀山下火海都万死不辞。”

　　我要的报恩，就是你好好活着。

　　下辈子，莫要再相遇了。

　　毒酒一杯，醉一生。

　　浮华一瞬，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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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千桓千桓千桓……我也恨你，如若在破庙你直接杀了我，何必落得如此地步？我恨你当初救我，我恨你让我做了失信之人，我恨你阻止我的赴约。

　　慕迟绝望的看着那倒下的身子，眼前渐渐模糊。

　　下辈子……

　　还是不要有下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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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焱把慕迟送回了九宫堂，一并带回来的还有千桓的尸体。而他发了誓，再也不回皇城了。慕迟昏了三日，醒后不言一语，不吃不喝，一直守在千桓旁边。而他，也守了慕迟三日。

　　“千桓……”由于多日没说话，他的嗓音沙哑，“我不会自刎，那样一死了之太便宜我了。我会用接下来的每一时，每一刻都细细感受这份愧疚，自责，直到这份蚀骨之痛一点点将我折磨致死。哈……可笑，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叶焱静静地望着那可以说是疯癫的人。

　　重情重义，无聊至极。

　　痴儿怨男，可笑至极。

　　以命相随……以命相随，当真无趣。你死了，我不会自刎。因为我对你，并无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