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烬如霜之白鹭》亦珵

29、所谓因果

　　锦觅自白鹭年幼之时，便曾与他百般探讨过彦佑这厮的不靠谱程度。若干年后的棠樾公子总是感叹，自己当初若是没有过度信任这位舅舅，那他如今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打定要忘记前尘的主意之后，白鹭托月下仙人为自己讨了两杯销魂酒。叔公有言，此酒浸了奇花百草，千年难得，莫要浪费才是。

　　他笑笑，取过一杯交于彦佑君，彦佑近日对于跑腿一事颇为习惯，直接便应下了。

　　谁知他途中偶遇人界盛会，耽于宴会之乐，待意消人醒后，销魂酒早便不知扔去了哪里。彦佑君揪着额前的长发，遥遥向昆仑一望，终是装模作样感慨了句：“缘分未尽呐”，这才折身回了旭凤家中。

　　白鹭不知彦佑君中途所发生之事，遂三日未进米水，而后伴着第四天金辉漫漫的朝阳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彦佑君归来时，白鹭还在沉睡，锦觅问他珺兮现今如何，他张了张口，还是决定将事实埋在心底。

　　只是，忘记的人往往更加幸福。

　　珺兮并未失忆，也不曾知道自己深爱的炻衡只不过是棠樾仙神之躯的俗世凡劫。她沉浸在自己的负疚感中，由爱生忧，再生执念。

　　因此，珺兮在玉虚峰后山整整缄默了百年之久。最后，还是一位仙风道骨的白衣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而后笑得满面温柔，道：“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珺兮一怔，总觉得这人的笑容熟悉异常，“你是谁？”

　　那人似乎也觉得自己此话有些唐突，这才挥手变幻了模样：“这样，总该认识了吗？”

　　匡卓？！

　　珺兮不可置信地直直瞅着那人，嗓子干哑地厉害。

　　“本座法号启止道人，匡卓那一世本座不过是闲来无事入道轮回，谁知竟碰上了旁人的情劫？缘机仙子当真误我啊……”

　　那人兀自说着，顺道抬手意图搀起珺兮，“不过你这孩子灵根深厚，若你愿意受本座点化，放下红尘，那魂归上清天便是指日可待之事。”

　　珺兮苦笑一声，她再怎么痴傻，也知道上清天对她们这等小精小妖来说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存在。

　　“仙尊，珺兮不求得入仙门，只想知道炻衡他是否还能转世？”珺兮费力将两条略显麻木的腿挪跪在启止道人跟前，又道：“仙尊该是知道他因我而死……”

　　无奈叹出一声，启止道人只甩袖席地而坐，全无上清天众神的架子，“炻衡本非凡人，你若一直困在此处，又谈何向他赎罪？”

　　见珺兮被他戳破心事，怔怔瘫坐回原地，他又道：“你若肯成为本座的俗世门徒，那待你兼具灵法神通，赎罪一事又有何难？”

　　珺兮瞧了瞧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终是点头应了下来。

　　也对……

　　炻衡，我若无法强大起来，等我再次遇见你时，又该如何保护你呢？

　　自此，两人以百年为期，待珺兮历练过后便去上清天陪伴启止道人左右。珺兮也因了启止道人的尊望，在修炼的第五十个年头，便被昆仑弟子共同推选为昆仑一脉第一百三十三位道尊。

　　百年期满的前一日，就在珺兮满心以为自己这一生再也不会遇着炻衡的时候，便听到魔尊鎏英强硬将卿天自昆仑山带回的消息。

　　此人的昆仑一行太过招摇，短时间内惹得修仙各派纷纷侧目，道门中流言飞起。

　　启止道人知她心结未了，这才借口卿天一事宽赋她三月期限，让她早些了结此事。

　　其实珺兮在化形之前，曾有一段时日生长在忘川河畔，那时自己已有灵识，整日里只能与那撑船的老人家聊天解闷。来到魔界后的珺兮，想到自己曾与忘川河边撑船老人的君子之交，这才过去小作探望。

　　老人家看惯了红尘万千，仅一眼便瞧出珺兮缘分将至，这才托口称病，让珺兮化作自己的模样帮他撑船半晌。珺兮到底善心，还是乖乖应了下来，谁知这便遇着了白鹭。

　　白鹭的模样与炻衡不同，他比炻衡更淡漠疏离，更不含尘烟，更让人眷恋深深移不开目光。可不知为何，她突然就频频回忆起炻衡，情到浓时，还偷偷泪湿沾襟。

　　从不曾假公济私的她，竟借着那三月期限，铁了心留在白鹭身边。就算为他洗衣做饭，珺兮都是心甘情愿的。

　　只是当白鹭问她名姓时，她的脸上似有火烧，却闪躲着道了声：“阿棱”。

　　她曾想，若不是那一夜彦佑君将她狠狠缚在长柱上，质问她到底有何企图。她可能到死都不会相信，这位矜矜贵贵的棠樾公子，当真就是当年那个将自己小心翼翼放在心底的炻衡。

　　可他身份高贵，也早有未婚妻，曾经的浮生一劫对他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如今的他即便面对着自己，也记不起珺兮这么个呆傻的姑娘了。

　　那一刻的珺兮突然发觉，相较于三界宠儿的棠樾殿下而言，自己不过只是一抹浮尘微粒，自己带给他的从来都是伤害。

　　若是如此，她不配继续挽起他的手。

　　所以她无声笑笑，只冲彦佑君道了句：“给我三个月就好。”

　　我也……只有三个月。

　　很奇怪，当时的她并不伤心，相反，那颗沉重了上百年的心逐渐平和下来。她知道自己只会带给他厄运，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仅剩的时间内，看着他幸福。

　　珺兮以为，等自己促成了白鹭与卿天的姻缘，自己自然会洒脱地离开。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这份心意，那个人或许并不想要。

　　她瞧出了钧梧对卿天存的心思并不端正，不过只是想借她而攀上魔界的后台，这才屡屡作势阻拦二人的接触。可卿天对那人的感情，早已到了痴迷的地步，旁人说的话，她未必会信。

　　她只信钧梧的话，以及她自己看到的事实。

　　所以她故意将自己的身份暴露于钧梧之耳，那人果真缠了上来，似乎以为和她定了亲，便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了上清天。

　　那一日，白鹭的告白来地突然而又热烈。

　　她的脸色烫红至耳根，耳中只剩下鼓鼓山风，伴着那句“我喜欢你”，一直缠绕个不停。

　　她想同意，她想说我又何尝不喜欢你？

　　可当她真的打算开口的霎那，眼前飘过的却是炻衡心脏被狐尾整个刺穿的画面。她猛地惊醒，压抑下心中的浪海涛天，然后对白鹭说出了那句违心的话。

　　卿天最终还是看破了钧梧的真面目，她的愿望达成，本该立即上报启止道人，履行约定。

　　可她却想他想得厉害，胸口也因此钻心地疼。

　　所以她不管不顾地跑到魔宫之中，就算被他刺伤，就算他故意气恨自己，珺兮还是默默接受。她只想和他说说话，如果可以，她多想再抱抱他……

　　珺兮一直以为，自己之所以会疼痛钻心，只是因为自己太过想他，思念成疾或许就是这般样子。直到那一日，她趴在白鹭院中的圆桌上静静等他归来时，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便自喉咙中涌出一滩黑血。

　　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怕不是早在之前便被钧梧种下了噬心之蛊？

　　她曾在昆仑读过医仙所撰奇书，知道这种蛊毒对启止道人这种神尊来说自然无用，可她再怎么修炼，终究还未飞升，只是个小精小妖，就算做了昆仑道尊，也不过是凡胎俗体。

　　噬心蛊无解，更何况她还拖了几日，如今怕是早已毒入肺腹。

　　许是想着自己没有多少时日可活，珺兮竟然开始胆肥起来。啃平日不敢啃之唇，睡平日不敢睡之人。

　　只是白鹭，既然结局注定要痛苦，我还是自私地替你选择了短痛。

　　其实，我不介意你恨我……

　　我只怕你不肯给自己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