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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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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将军真是个忠心耿耿的臣子。”楼雨由衷感叹道。
大椿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眉飞色舞道:“是啊是啊,听说当时可吓人了。”
楼雨拿书卷敲了敲大椿的脑袋,笑骂:“你哪来的这么多听说?”
大椿揉了揉被敲的地方,扁扁嘴:“大家都知道的嘛,下了早朝之后都传开了。”
这都过去一天了,估计全京华都在传呢——镇国大将军得胜归来,朝堂怒斥君王,君王怒掷黑棋子,薛将军虎口险逃生。
不过都是私下里悄悄地传,毕竟谁也不想因为嚼个舌根就丢了小命。
楼雨放下书卷,把印有书名“古镜记”的那面朝下,这些天闲来无事,他便差大椿找了好些小说过来解乏,想看看他飞升这些年凡间发生的趣事儿,现下才发现,跟他身边的事比起来,小说里的顿时索然无味了些。
大椿又道:“不过薛将军说的太直白了……就算是为公子您打抱不平,也不能说出‘暖床’那样的话啊……”真是……真是太羞耻了,他家公子还要不要面子。
楼雨闻言脸色微赧,哪有那样的事儿,充其量就是给暖个手罢了,他清咳一声,道:“傻椿,人家薛将军不是在为公子我打抱不平,他是在为大虞,为这盛世河山,为昔日的敏王打抱不平。”
大椿脑袋转不过弯来,呆呆地,“啊……”
楼雨也没解释:“多看些书。”
大椿瞄了一眼案上的《古镜记》,样子很是不服气:“哦……”
楼雨不说话了,撑着下巴。
度韶没将这事说给他听。
回想起傅言蹊的一脸沉痛,再看看薛不服的反应,文臣武将皆是对如今这个皇帝度韶有多恨,就对当初那个敏王度韶有多爱戴。
一个人可以分裂到如此吗?
或者说,分裂得如此突然吗?
是因为那所谓的前朝秘辛吗?
那他把自己留在身边,是要……
大椿不知道楼雨在想什么,静下来了,他就安安分分煮茶。
长生殿。
度韶把所有人都赶了下去。
雨停了,第一缕阳光从格窗里透进来,据说这第一缕阳光便是悉慈仙君留存在世间的最后一丝魂魄。
阳光照在脸上,照进度韶深色的眼里。
他手里握着一柄木制的短剑,那是他从军时薛不服送他的。
—— “殿下,前线条件艰苦,没什么好东西……嘿嘿,这是末将亲自给你雕的,殿下不嫌弃吧?”
——“殿下,莫要灰心丧气,我们大家都相信,圣上终有一天会看见殿下的好的。”
……
军营里的感情向来最浓挚,不掺什么权谋算计,大家一起上战场,一起拼杀,同吃同住,同生同死。
那时所有人都是真心待他。他却不能以真心回之。真的只是那时了。
度韶的神色愈发痛苦,他抱紧头,蜷缩一隅阴暗的角落。
缓缓蹲下来。
“陛下,楼公子求见。”
紧闭的殿门外,大内总卜宁禀道。
“滚。”殿内传来一道切齿压抑的声线。
卜宁海了然,弯了弯腰,便打算退下。
“叫他进来。”卜宁刚刚转身,度韶的声音又低低响起,这次,不复颤抖。
……
一只素白的手推开殿门,“陛下。”
楼雨眉眼带着清俊如画的笑,一室的明亮。
皇权特许,不需行礼。
“难得晴舟来看朕。”度韶偏头闲靠在檀木椅上,一身玄色锦袍,长发披散,神情慵懒。
度韶道:“朝堂上那些有趣事怕是传遍了,就不需朕跟晴舟再讲一遍了吧。”
……不,我还是挺想听听你这个当事人作何感想。
楼雨坐到度韶身边,不知怎么回答,含糊地应了声。
所幸小皇帝并未问他听完此事作何感想。
楼雨不善言辞,只能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咳了几声,转移话题:“陛下,太阳出来了,咱们出去走走吧。”多晒晒太阳,驱一下小皇帝心里的阴暗。
阴暗的度小皇帝也没紧追不放,只道:“你倒是好兴致。”
楼雨温声道:“三个月的雨天,老闷在殿里会得病的,不妨晒晒太阳,去去湿气。”
楼雨生了一双钟灵毓秀的眼睛,长长的羽睫轻轻颤动着,他眼含期待地看着度韶,倒真叫人不怎么好拒绝。
度韶嗤笑——这人还真是生了副蛊惑人心的好皮囊。
他抻个懒腰:“那就依爱——卿的吧。”
皇宫,华林园,清凉亭。
阳光照走了外面的每一滴雨,地也干透了,万物透出生机,许多不合时节的花竟都绽放出来,一时间明艳招人。
就好像那场雨从没来过。
楼雨略微涩然。
他走到不远处盛开的桃花下,眉目清隽:“臣小时候……臣小时候被养在乡下表婶家,走过三里地就是一树桃林,开春时火灼灼的,特别好看,臣每每经过的时候都会折下几枝。”
好险,差点就要说成他悉慈君神的小时候了。楼雨一边温声回忆,一边在心里舒了口气。
这是前身在少时最美好的记忆了。
度韶弯着眼睛,手支在石台上,撑着太阳穴,看楼雨陷入往事。
“陛下呢?”楼雨转身问道。
度韶笑意不改,眸底却已是一片冰冷。
“朕没有晴舟聪慧,小时候的事朕记不得了。”度韶也不坐着了,走到楼雨身边,肩膀贴上楼雨的背。
……楼雨一瞬间僵硬起来。
小皇帝智多近妖,怎么会没有他聪慧,还记不得。分明是不想说。
度韶玩味地一勾唇角,指尖掐下了一朵桃花,往楼雨耳边比划着。
楼雨微微睁大眼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被度韶一把攥住了手腕,力度是不容挣脱的大劲,估计一放手就得红起来。
度韶看着楼雨的眼睛,俯身贴耳轻道:“晴舟,在你身上,我总是看不到一个臣民对君主……该有的畏惧。”
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无限接近于零,暧昧,又危险。
……楼雨默然,心想:本座身为一个君神,为什么要对你凡间的帝王产生畏惧之心。
见楼雨不答,度韶的手愈发攥紧,大有要把前者的骨头捏碎了之势。
楼雨直视着度韶,深吸一口气:“陛下……臣——”
他话音未落,忽然,一名宫女从袖间掏出了一枚细长尖锐的簪子,直直朝度韶刺过去,嘴里还怒道:“昏君去死!”
楼雨被眼前一幕有些惊到,几乎本能地把度韶往身后一扯,眼神凝视着破风而来的簪尖。最后关头他猛地一咬舌尖,生生压下了出手的冲动。
他这次主动约度韶,就是想让他知道自己对他并无憎恨之心,再顺便拉近一下同小皇帝的距离,好改变他。
这要是一出手,他该怎么解释自己一直隐瞒会武的事实?这位多疑凉薄的陛下怕是永远不会相信他这个对君主没有畏惧之心的“近侍”了。
楼雨心中无奈叹气,只得挺了挺胸膛,打算做一回肉盾。
那宫女看到楼雨挡在度韶身前,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然而簪子已经送了出去,收不回来,她只能眼睁睁看尖簪捅进楼雨的身体。
随行的侍卫终于回过神来。
电光火石的功夫,宫女已被拿下,双手被反剪在身后,膝盖死死地抵在地上,动弹不得,她就拿一双眼睛目呲欲裂地盯着楼雨与度韶两人。
楼雨吃痛,手捂上不断溢血的小腹,却还是站得笔直,没有倒在身后君王的身上。
那行刺的宫女是长生殿里的,名唤小苹,平日柔柔弱弱的,与楼雨相处算是融洽,一直近不得度韶的身,这次是个好机会,却不想被楼雨搅了。
楼雨疼得滴汗,神智越来越不清晰,这柔柔弱弱的小苹竟也有些身手,真是谁试谁知道。
她大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该和我们一样恨这狗皇帝的,为什么要救他!”
小苹自知毫无活路,便破罐破摔,竟骂上了度韶“狗皇帝”,看来真是恨其入骨。
她疯疯癫癫的,发髻散得不成样子,原先挣扎着此刻却突然静了下来,她看看度韶,又看看楼雨,像是想到了什么:“你……你不会真的爱上这个狗皇帝了吧?你爱上他了?哈哈哈,男人……和男人?天哪,亏得天下人都同情你,为你抱不平为你送命!没想到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呸!”
那神情竟是恨不得将面前这对“狗男男”扒皮抽筋,生啖血肉。
楼雨疼得说不出话来,小苹离得近,又使了毕生最大的力气,这一簪想也是深入脏器。尽管如此,他还是动了动嘴唇,想解释一下,他一风度翩翩美少年、前神仙,真的没有断袖的爱好。
度韶皱了皱眉,搂住了摇摇欲坠的楼雨。
小苹被侍卫拖着下去,临了她还不甘心道:“度韶,我是看不到你遭天谴那一天了,不过我发誓,有朝一日你必不得好死!楼雨!度韶就是个魔鬼,他会把你拖进地狱,他会把你拖进无间地狱的!!”
度韶一声冷笑,天谴?九重天轻易不插手凡间的事,相信万般皆命数,他还没败了这度家的江山,没败了他那个父皇弃了良心也要霸着的江山,又怎么算得上罪大恶极。
他厌恶地一挥手:“拖下去。”
楼雨愈发感觉自己要撑不住了,全身重量倚在度韶身上。
身后响起小皇帝焦急的声音:“晴舟,你怎么样?”已经有人去叫了御医。
楼雨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的,在失去意识的边缘徘徊着,还要安慰担心他的小皇帝:“陛下,臣没事,没事……”
直到一刻他再也看不见太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