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来的前一夜》潮及梦三

3、生存痕迹

　　吴越以为，再碰见周鹭，并不应该是件难事。毕竟一周之内，他们就巧遇了两次。然而世事并不总是如愿，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三个月过去，他没有再看到那个让他心跳加快百分之二十的身影。

　　他也去过那家便利店，甚至问过便利店店员，店员对用纸币付款的女孩印象深刻，却也回复她后来再也没光顾过。

　　有段时间，他甚至还去了周鹭住的小区。他当然不敢贸然上门，只是经常在小区门口对面的书店久坐，期待着再来一次“偶遇”。然而事实是他太过理想了，他再也没有看到她。

　　他想起来那句话，她说，她信奉的艺术不只是去寻找，也是等待。这个等待太漫长了，漫长到吴越觉得自己已经忘了是在等待。

　　亚伦倒是新谈了个女朋友，他们在新年聚会上认识的，叫Amanda。Amanda符合吴越认为的亚伦会找的女朋友的所有特性。她有着很好的身材，黑色的大卷发复古又迷人，红色性感的厚嘴唇，大笑时也会张大了嘴很有感染力。她在一个私人艺术馆工作，不像他们这种写写信稿的，这种工作听起来就够有魅力了。不过吴越不确定亚伦和Amanda最后会不会在一起。要是真的能在一起，他倒是为亚伦高兴。

　　这天下午，亚伦从隔壁工作间过来找到吴越：“哥们，帮个忙。”

　　吴越抬头瞥了一眼：“平时吴狗吴狗叫得欢，今天倒是哥们叫上了。说吧，什么事？”

　　亚伦拉过边上的一把椅子，坐下来抓抓后颈的头发：“Amanda最近在筹备一个作品，叫‘生存痕迹’。就是记录人们生活中最真实的状态，他们生活中留下的痕迹，就比如像你家沙发上的一个屁股印儿，代表着你在这儿无聊地坐过半个小时，这种。”

　　“所以呢？找我是打算记录我的屁股印？”吴越往坐椅里一靠，看向亚伦。

　　“咳，这不是艺术作品需要嘛。Amanda那儿已经收集了12个人了，我这儿不也是帮帮她忙，拓展下调研范围？”

　　原来还是想多表现啊，这就把自己哥们往外推？“那什么时候啊？”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吧，今晚去你家，省得花时间收拾，保留最真实的状态才是效果最好的。”

　　“你可真行。怎么不去你那狗窝呢？”吴越反问。

　　“咳别说了，那12个人里头一个就是我。得亏我藏得好，不然差点被她发现床单下的花花公子。”亚伦摊着手吐槽，“那就这么说定了啊，晚上我和Amanda去你那儿。提前把该藏的都藏好哈，保护好你的正人君子形象。”

　　他有什么正人君子形象？无非是一日复一日地混着日子罢了。亚伦走后，一直静放在桌上的阿清闪了两下，发出声音：“需不需要远程家里的系统进行自动清洁？”

　　“不用了。”过惯了的生活看起来就没什么新奇，吴越其实自己也想看看，别人眼里，自己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

　　吴越的家在26层，落地的玻璃，拉开窗帘，晚上可以看见整个城市的灯光霓虹。

　　门开的那一刻，他以为他们俩是刚从园艺市场回来，亚伦费力地抱着一个硕大的花盆，高耸的绿色植物挡住了他的整张脸。

　　“Hello~谢谢对我作品的支持~回赠一份礼物~”Amanda微笑着率先进了门。

　　亚伦吃力地经过吴越的时候，小声地抱怨：“第13盆了。”

　　“嗯…我需要用我的智能设备扫描记录一些你的物件，然后问一些关于它们的故事，可以吗？”Amanda问道。

　　吴越递上咖啡：“当然，请便。”

　　她先是在客厅里走动起来。吴越一个人居住，东西也不多，倒是显得客厅空旷。Amanda走到一个实木架子前，发出了惊叹的声音：“你这个书架，真是不得了。”

　　她从书架上抽出一张黑胶唱片，蓝紫色的封面上印着一部电影的名字。她说道：“我看过这部电影，几十年前的老片了，讲的是一对男女相知却不得终的故事。”

　　“我外婆的东西，她从前喜欢听。”吴越回答。

　　“有东西可以播放它吗？”

　　“有一台老机子，有段时间没有用了，我看看。”吴越走向客厅另一边的抽屉。

　　机器上落了一层灰，吴越想起来上次用还是魏清清在这里的时候。

　　“哎等等，难得一见的东西，让我先扫描一下。”Amanda拿着她的智能设备走了过来，唱片机上扫过一层蓝色的光，“Ok，记录好了。”

　　钢针落在唱片上，房间里响起来爵士的声音，整个气氛倒是活跃起来。“忍不住想跳舞了呢。”Amanda打趣道。

　　她显然对吴越的书架很感兴趣，用手指点着从左向右地划过，“我读过你写的信，怪不得文字那么动人，这里还有这么多诗集。还留的是纸质版，平时看这个是工作需要么？”

　　她随意抽出一本，叶芝的。

　　书其实都是魏清清买的，吴越想，应该坦诚点回答：“我前女友的，她喜欢读诗。我看东西和你一样，一般直接用这个。”说着晃了晃手里的智能设备。

　　“那你还留着？是怀念她吗？”Amanda追问。

　　突然被这么一问吴越顿住了，他心里想大概是的。

　　亚伦向Amanda使使眼色，她也识趣，转移话题走向厨房：“我好去那边看看吗？食物也很能反映一个人的生活状态。”

　　最后，Amanda又扫描了吴越的咖啡机、浴缸边放着的一个乒乓球、丢在洗衣篮里没洗的裤子，扫描裤子的时候吴越看到亚伦的脸色有点黑。还有两个橘子，有一个发了霉点，只不过他忘了扔。他也不知道这些能反映出他的什么，很好奇地问。Amanda说：“我感觉，你这个人挺恋旧的。”

　　她站在落地窗前，看到城市的夜景，灯光照得天空发红，低头是车水马龙，但玻璃窗隔绝了城市的声音，像一部默片。她拿起手中的设备，对准玻璃外的世界：“最后让我留一张这个影像吧，夜景很美。但有时候这样的景色会放大人们内心孤独的感觉。”

　　----------------

　　他们走了之后，那张唱片正好也放到了最后，空气里突然安静下来。吴越看到桌上拿出来的那本诗集，还没有放回去。他的思绪渐渐回到以前，以前魏清清喜欢念诗给他听。他枕在她的腿上，阳光照进26层的窗里。她说，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他就在脑海中幻想，一对白发伴侣在炉火旁打盹的画面。她问他，是否会爱她老到皮都掉下来的样子，他回答是的，永远都是。他那会儿没有这么长的发和胡子，她不喜欢。当他枕在她的腿上时，总是喜欢侧过脸来吻她白嫩的肤。

　　坐在沙发上，吴越想起来Amanda并没有扫描他的沙发，这个沙发曾经有两个人的记忆。他唤醒阿清，说打开《深空回忆》。从前他总是和魏清清一起坐在这里玩这个游戏。

　　客厅的灯光自动变暗，机器向空中投射出白光，眼前展现出星系的景象。存档里有一栏他一直不舍得删，那是他和魏清清分手前玩的最后一次。游戏里，两个玩家在一个未知的星球开垦探险，就像建设自己的一个新的家园一样。全息投影上有两个小人，一男一女，是按照他和魏清清的样子捏的，小人在游戏中的表情动作可以和真实的玩家同步，小人之间还可以相互互动。后来，他一直让智能设备模拟魏清清的游戏习惯和他继续玩着这个游戏，仿佛这样就能维持着她还在的假象。不过事实上，她确实不在了，就算他把智能设备命名成他曾经呼唤她的名字也无济于事，这里不过是他蒙蔽自己的一个幻象空间罢了。

　　游戏上方的荧光显示已经零点了，不过他的新星球才刚建立两个多小时。他起身去厨房重煮了一杯咖啡，味道太苦，就加了一勺奶和一勺糖。吴越又想起来那个也这么喝咖啡的人，她就好像一个插曲在他的记忆里一闪而过。那个人比他恋旧得多，Amanda应该去收集她的生活痕迹才对，一定能翻出更多老过他的唱片机的古董，光是她的纸币和相机就够Amanda惊讶地扫描半天了，哦对，她还有个暗房！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端着杯子回到游戏，男小人的神情和吴越重新同步，女小人露出了一个困惑的表情，上方的气泡框里显示出了一行字“为什么？突然开心？”吴越愣了一下，男小人也随即愣了一下。

　　吴越明白自己心中的想法，他也知道自己的笑意从何而来，喃喃地对女小人说，就像和曾经的她倾诉一样：“阿清，你走了以后，我一直没有办法忘记你，一个人的时候，我仍然翻你读的诗，玩深空回忆，好像这样挺解闷的……后来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她也挺有意思的，说实话，我对她有一些好感。如果我再遇到她，她也对我有所好感，我想我会爱上她。抱歉，阿清……不过，我想我应该再也不会遇上她了。”

　　女小人的表情依然困惑，游戏还不那么智能，她没有办法理解这么一大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