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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桃之夭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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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
以前不觉着古人有多无聊,俞琬昼闲了几日,睁眼院子,闭眼院子,比在林家那是更无聊了几分。慕容鹤云整日不在自个儿院子窝着,成天往外跑,不是见这个侍郎,就是见那个郡王,半分没有她的空子可钻,她是既无聊又无趣。
她今日窝在八宝琉璃榻上,披了件海天霞色的玉衫,轻薄如冰绡,玉色中带着俏丽,朦胧如梦,雅中藏艳,穿在她凝雪香肌的身子上,隐隐能瞧见里面水红色的抹胸。而她轻罗玉袖下的莹玉指尖正捏着方缎花翠鸟合欢扇,慢悠悠地摇着。
云雀瞧着自个儿主子如此妙人儿,却整日待在屋子里虚度光阴,心里也有些替她叫屈,便小声跟俞琬昼说着,“姨娘,听说小花园的桃花近日开的甚好,奴婢瞧着今儿个天色整好,倒是个赏花的好日子。”
她百无聊赖的玉臂顿了下,将扇子放在了小桌上,抬手整了整髻上的珠花,笑意盈盈地起了身,“还是云雀机灵。”
说着就要往云雀的脸上捏去,云雀登时飘起粉霞,小碎步赶紧往后退了一下,“姨娘可学不得外头的登徒浪子的做派,要是叫世子爷见了奴婢可不敢再伺候姨娘了。”
屋子外头候着的丫头瞧姨娘和自己婢女自个儿玩的甚欢,不经叹了口气,本以为分到西厢是个好差事,谁知道竟闲的发慌,世子爷来都不来一趟,半点好处也捞不着。
俞琬昼玉足踏着罗袜绣鞋翩翩然地便出了内寝,一路向着小花园走去。
侯府的小花园比富贵人家的宅子竟更讲究些,俞琬昼瞧着这处佳木葱茏,奇花烂漫,凡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一应点景。
郁郁葱葱之间,仿有置身奇境之感。
她一时入了迷,软底的绣鞋踏过石子小道,抬眼便是春花烂漫,和风暖阳,她的指尖捏起一片淡雅的桃花瓣,脑海里不经冒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八个字。
苍柏捧着自个儿爷亲自嘱咐的贵重玩意儿正往后院走去,一抬眼瞧见那桃花树下的仙子,一身青麻色的长衫竟在半道生生顿住了。
片刻后赶紧垂了脑袋,认出那正是刚进门没多久的婉姨娘。世子爷纳妾那日,他曾有幸见过这位姨娘一面,却未看清相貌,只记得红妆华服,艳丽明媚。
而今日,他才仔细瞧见了这位姨娘的容貌,他平日读的书不多,却也听过外头形容女子美貌的些词汇,这位姨娘大概就是外头口中的“仙姿玉色,如羽若脂”了。
云雀在不远处候着俞琬昼,一偏头却见世子爷的随从子在不远处站着,似乎是正对着她家主子,而手上正端着个檀木的托案,上头罩着方墨色的绸布,将里头的四方东西盖得严严实实。
“苍柏哥儿?”脆生生的少女音从前头传来,苍柏抬眼瞧了眼,接话道,“云雀姑娘。”
苍柏感受到另一道视线也落在了他身上,十指一紧,顿时觉得手上的盒子有些烫手,赶紧垂下了脑袋,微微伏下些身子,“奴才见过婉姨娘。”
俞琬昼波光潋滟地在他乌黑的脑袋上一扫而过,随后便落在了那神秘的墨色绸子上,印象中原主并没见过这茬,所以其实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只是瞧着苍柏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也不难猜出应该是个要紧的玩意儿,俞琬昼虽然只是一个妾侍,现在却也是慕容鹤云唯一的姨娘,瞧苍柏那紧张的样子,连提都不敢提手里的东西,好像就怕她问似的,估摸着跟传闻的那人有关。
俞琬昼不经意地就瞥过一旁的桃花树,捏起纨扇,薄薄的扇面轻贴她挺翘的鼻尖,苍柏只听她委屈又苦恼地说道,“桃花开得这样好,要是能采些下来,便能给夫君做羹桃花露尝尝鲜。”
苍柏偷偷抬眼打量了下两人高的桃树,眼珠子又在自己手上的托案上滚了两下,还未开口便听俞琬昼又娇声道,“可惜云雀是个女子,又不会爬树。”
这下青灰色长衫的侍从赶紧沉声道,“奴才少时随世子爷练过些防身的功夫,姨娘对世子爷一片真心,不如让奴才替姨娘解了这苦恼。”
俞琬昼双眸亮丽,唇间一点朱红比桃花更美上三分,苍柏不敢多看,将手里的托案小心地交予云雀手里,还不忘交代,“云雀姑娘,这里头的是贵重物件,可千万端稳了,不然奴才掉几个脑袋也赔不起。”
云雀妥当地端稳了,“苍柏哥儿放心,你帮我家姨娘做事,我定不会给你添麻烦。”
苍柏点了点头,便利索地爬上树,俞琬昼变魔术似的拿出个小竹篮给他,倒叫他不好草草了事了。
俞琬昼捏着扇子瞧着,见他专心致志地摘着桃花,便抬起飘飘的玉袖,将那墨色绸子拎开一角,瞧见里头的金丝楠雕花盒露出一角,忍不住心尖一颤,连个盒子都如此贵重,里头的东西定然不是俗物。
瞧了眼就将指尖收回,云雀在身侧瞧着,自个儿姨娘双瞳剪水,嫣然巧笑,好像刚才只是站着,什么也没做似的。
“姨娘,这些可够?”
苍柏从树下轻盈地跃下,竹篮却稳稳地被他托在了手里,花瓣松软地叠了大半蓝,她笑意盈盈地接过,“足了,这些量还够多做些点心的了。”
他松了口气,说道,“姨娘够用就好。”
说完便向云雀上手看去,墨色绸子依然稳稳地罩着底下的东西,似乎没有翻动的痕迹。
俞琬昼摇着扇子,松柏的神情一丝没漏地被她瞧了去。她莞尔一笑,嗔了一眼身边的云雀。
“都怪我任性,怎么能耽误世子爷的要紧事儿,云雀,还不赶紧将东西还了人家。”
云雀听到她吩咐,便伏了伏身子,将托案递了过去,松柏脑袋仍半垂着,手却从衣服底下赶紧伸出,“姨娘说笑了。”
瞧着苍柏头也不抬地赶紧跑了,像是怕她再折腾出什么点子,俞琬昼将扇子塞到了云雀怀里,抱着大半蓝的花瓣,翘着嘴角往西厢的小厨房走去。
“走,今儿个带你吃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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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的小厨房是俞琬昼进门后才有的,侯府拨了几个做事稳当的过来,倒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当俞琬昼迈着小碎步踏进这烟雾缭绕的后厨时,几个人都慌了一下,赶紧着就一齐迎到了门栏处,齐刷刷跪了下来。
“姨娘怎么来了!”负责小厨房的马嬷嬷诚惶诚恐地咧开嗓子,“厨房脏污,姨娘身子娇贵,有什么事跟老奴吩咐一声就行了。”
俞琬昼瞧了瞧自己不好施展的薄纱料子,便将竹篮放在了一旁,吩咐道,“云雀,去你房里拿件平常的袄子给我。”
云雀抬起脑袋,眼睛瞪得老大,下头的脑袋也有些错愕,“姨娘......”
俞琬昼抬起自己的玉袖,鼓起腮帮子,“这料子可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会儿要是弄脏了我可要跟世子爷告状去。”
云雀哪经得起吓,眼见着又要跪下,她赶紧握住云雀的手臂,“快些去,你想叫马嬷嬷一直跪着么。”
马嬷嬷跪着的身子一僵,云雀这才小跑着去了院子,不一会儿拿了件素净的灰布衫子来。
云雀本想俞琬昼定会嫌弃两眼,谁知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香酥玉臂,又立刻钻进了那灰扑扑的褂子里。
云雀仔细瞧着,俞琬昼眉眼娇俏,竟然穿着那下人的衣服也好看极了。
“赶紧起来吧,你们只管干自个儿的,我今儿不是来拆厨房的。”俞琬昼拎起竹篮,就往灶台那处去,马嬷嬷颤颤巍巍着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拍拍灰,便赶紧跟着姨娘的后脚在一旁候着,那恨不得自己伸手做的样子,看着便是怕极了。
云雀好奇地瞧着,俞琬昼的一双手十指莹润,完全看不出像会下厨的样子,但三下五除二地就变出了一羹玩意儿,她惊奇地睁圆了眼。
马嬷嬷在一旁看着也颇为不解,忍不住小声问道,“姨娘这做的是什么?老奴见识短浅,还没在侯府见过这样的做法。”
俞琬昼娇声一笑,两弯梨涡柔软可人,“一会儿大伙儿可得受累替我试试菜品。”
小厨房一片惊奇与惶恐。
都觉着这婉姨娘真如仙子一般,懂得的东西竟与旁人不同。
~
夜幕低垂,弯月皎洁。
一拢青袍,玄纹云袖,一头青丝由苍紫色金缕带绑着,高束于头顶,慕容鹤云星眸慵懒,身躯凛然,单手捏着青瓷纹小盏酒杯,低沉的男音宛如一支利箭,划破了一室寂静,
“你说她今日让你摘了一筐桃花?”
苍柏不敢隐瞒,自个儿主子一回来便老实地一一汇报了,还将俞琬昼在小厨房的一番作为也说了出来。
慕容鹤云淡淡扫过自己肘边那素白玉胚的瓷碗,里头的莹莹露汁儿在月光下正泛着甜腻的水泽,他眸中微动,开口问道,“那东西她瞧了没。”
苍柏说了一通姨娘的事,慕容鹤云却只关心那盒子里的东西有没有被动过,他不由地替俞琬昼感到可惜,面上却恭敬地答道,“奴才离开的时间不长,瞧那绸子不像动过的样子。”
一片寂静。
片刻后,苍柏疑惑地抬起眼,却瞧见慕容鹤云正捏着那瓷碗里的小勺,慢慢地搅动起来。
熬成粘稠状的透明露汁儿正随着慕容鹤云的指尖翻搅着,似乎千言万语都凝在那露汁儿里了。
苍柏怀着点私心,觉得自己主子英俊神朗,却一直不近女色,外头的传言倒是不打紧,只是自个儿主子这身子,万一憋坏了可怎么办。
便擅作主张地开口道,“今儿姨娘离开小厨房后,还带了几碟点心和桃花露上了侯夫人和老太太的院子,奴才听下头说,姨娘离开的时候,那碟碗干干净净。”
苍柏觉着自己聪明无比,老太太向来挑嘴,若是连老太太都喜欢,自个儿爷肯定也会对这位姨娘多瞧两眼。
谁知,一阵寒光向他扫了过来,苍柏心里一咯噔,瞧见那捏着白勺的手也顿了下来,额头上不禁冒起一层细细的冷汗。
“什么点心?”
苍柏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答道,“奴才听下头说是姨娘亲手做的,叫.....叫桃花如意饼。”
慕容鹤云星眸半眯,苍柏只听“叮咣”一声,自个儿爷已将那白勺扔了一边,英挺的侧脸曲线分明。
只见他广袖一挥,语调并没有起伏,“倒了吧。”
苍柏愣愣地瞧着那泛着冷光的白瓷碗,孤零零地在案拖上,哪有什么桃花如意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