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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曾经有一个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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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邓桑和我一起回家。果然待到很晚,然后发现我怕的声响,是“野良猫”在我家阳台和邻居屋顶蹦跶来蹦跶去的声音。“一只猫而已,你看看你吓成那个样子。”邓桑表示不理解。“发现你有时很胆小,跟你平常的无所畏惧的形象有很奇怪的反差。”我反驳道:“我平常也不是无所畏惧,别把我拔高哈!别给我塑造一个英雄形象最后又让自己梦碎。”邓桑不顾我反驳,掰着手指数:“目前发现你怕黑,怕鬼,还怕蟑螂尸体,但却能把蟑螂一脚踩死。你可真是奇怪。”说完又补充一句:“还好,我觉得这样的你也挺好。怎么样?我这么说你是不是很感动?”我瞥了一眼drama queen附体的她,“感动个屁,我也觉得我自己挺好!”“啊?你还会说这么粗俗的话的?”邓桑捂着嘴看我。邓桑应该是看漫画,动画片看太多,她的很多举止都像动漫里的人物。不管是捂嘴,戳手指,叉腰,动作都很卡通,难得的是,一点也没有让人觉得做作,反而生出一种蠢蠢的天然的感觉,仿佛她这样的人就应该做这样的动作。我从来没见过比她更适合做这些小动作的人。
那晚,邓桑还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不锁窗户,因为我不会。“你是怎么活到现在这个年龄的?难道你以前没有关过窗户?你住二楼,更是要小心这方面啊,听说日本有很多变态的,偷内裤,偷拍什么的,特别多……”邓桑开始碎碎念,说起她看过的那些恐怖的新闻和传言。我笑着听她说,并不放心上,“没有那么夸张啦,日本很安全的,”即使在中国,我也是这样无所谓,“好人还是很多的。”邓桑一脸无奈,翻翻白眼,笑我“太天真。”
还是那晚,邓桑眼巴巴地看着我,很不想回去的样子。我看着已经晚上11点了,实在不放心她骑一小时左右自行车回自己家,便勉为其难地同意她在我家留宿了。我不喜欢和别人共睡一张床。我虽然是个不怎么讲卫生的人,但有三个地方,要求绝对干净——床,冰箱和马桶。虽然邓桑很早很早以前就提过在我家睡,都被我回绝了。我确实不大喜欢跟邓桑睡。邓桑特别怕热,出汗很厉害,去门口超市一趟能把背心湿透,她头发出油也很厉害,每天早上洗头头发依旧油哒哒的,常被人误以为好几天没洗头了,而且她特别喜欢做艾灸,身上总是有股奇怪的味道……但那晚,只能破例了。那么晚,邓桑又不是很会骑自行车,万一她路上出什么事呢?
哪知从此以后,邓桑留宿我家便成了家常便饭了。她像小猫一样围着我,说上一箩筐软话,我便不忍心拒绝,但睡觉时也会特别注意。我不喜欢别人睡觉时离我太近,有时邓桑睡觉不老实,不小心碰到我,我会立马离得远远的。邓桑也知道我这个毛病,提议:“我买一套被褥放在你家吧!我睡地上就好!”她这么一说,我倒不好意思了。
没想到很快,我又招待了其他人。
5月份,大阪有一场几所大学联合举办的进学说明会。我和明月想去的学校都在其中,井上老师便建议我们一起行动。原本约好周六早上7点在地铁会面的,周四,明月突然提议:“要不我周五晚上去你家睡吧?这样周六早上就可以一起去大阪了,不用那么折腾。”她说这话时一脸平静,我一愣:我们有这么熟吗?自从上次广岛烧找工作之后,我们除了偶尔说几句话好像没有其他接触了。但她说的句句在理,我一时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便答应了。
周五我打工到8点,便跟明月约好8点左右见。可接我班的店长来迟了,我晚下班了很久。拿废弃回家时,想起之前曾无意中得知明月是个抹茶控,便也拿了一些抹茶甜品,还买了一些零食,毕竟她是客人。没想到明月没在约定的学校等我,而是杵在店门口。“学校原来7店就关门了。我又去一个书店呆了一会儿,结果那边也关门了。京都人真是会生活。我就干脆在门口等了。”明月解释道。她穿着黑色的运动衣,戴了个黑色的棒球帽,看上去跟男生别无二致。我有点不好意思,亮了亮手中的吃的,“回去吃好吃的!”
回到家,吃了一些废弃以及非废弃。明月一边感慨我家大,一边吐槽我家乱得跟狗窝一样。跟其他人相比,我住的宿舍确实很奢侈,将近25平方米。不过那是因为申请时,我误以为是几个人住一起的,跟国内大学宿舍一般,这才选了间面积最大的。来了之后才知道,室友梦碎,留下的只有沉重的房租。
明月知道原委之后一直笑,“智商欠费吧你?”她笑起来挺好看的。可能很少笑的人笑起来都好看吧,毕竟稀奇。“你介意我收拾一下你房间吗?”笑完,她问。我笑道,“求之不得。你爱咋整咋整吧。”一听这,明月立马兴致勃勃地收拾起来了。“你看过《老友记》吗?”我想起了莫妮卡,便问她。无奈她没有听过。“我不看美剧,我看《哈利波特》。”明月说完,拿起一本Townwork,“这你还要吗?不要我就扔了。””扔吧扔吧,基本你觉得不重要的东西肯定都不重要。“我躺在地上,看着明月收拾东西。我觉得明月很反常,难道她已经把我当成朋友了?感觉她没有以前那么疏离,更像一个正常性格的人了。
她收拾完,我看着整整齐齐的书桌,笑道:“我除了在这里住的第一周,其他时候书桌都看不到桌面。现在终于又看到了。”“那你平常怎么吃饭?”明月问了一句。“一般是坐窗边阳台上吃,有时也坐地上吃——跟刚刚一样。”听了这回答,明月摇头,无语。她从来都是个井井有条的人。
我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快十点了,也没事可干,提议:“差不多洗洗睡吧。”明月却盘着腿坐在地下,问:“你不带我去边上逛逛?”“你不是早睡的人吗?”还以为当兵过的她有着早睡的习惯。她摇头,“反正我又不用考日语。”说这话时,她脸上居然挂着灿烂的笑容。我第一次见明月这样灿烂地笑。原来她也会这样笑啊,我有点意外。想了想,说:“那就出去走走吧。”
我家住在银阁寺附近,周围有哲学之道,大文字山等景点,但一点都不闹腾。我带着明月沿着哲学之道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明月问:“你英语是不是很好啊?”我微微皱着眉问:“为什么这么问?我英语很一般啊。”“可是你上次那么难的单词都会。”明月语气很平静。我搜肠刮肚了一番,原来她是指她玩背单词软件的事情。有一次课后,明月又在背单词,有一个单词她貌似怎么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便开玩笑一般问我,“你知道这单词什么意思吗?”我瞄了一眼,点了个答案,对了。明月诧异不已,让我接着答,结果连续几个单词,我都选对了。她应该头一次觉得我也有点厉害吧。当时我臭屁,说我“学霸气质不明显”,但其实真的是因为那几个单词简单。这次明月这么问,我便解释了一下:“那只是你太水,不是我厉害。”原以为肯定会被她凶一顿,没想到她居然没说话。
在哲学之道的樱花路上走了一段,我忍不住向她推荐这里:“这里樱花开的时候特别好看,跟一段长长的樱花洞一样!很多人都慕名而来。”明月不动声色地接话:“被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想看了。樱华洞,啧啧。”我热情被浇灭,撇撇嘴,“不看就不看咯,反正是你的损失。樱花洞有什么奇怪的?”
晃到哲学之道尽头,明月问:“你为什么来日本啊?”这是个很常见的问题,我已经回答过好多人了,对日本人,她一般直接说“喜欢日本”,对中国人,答案就不一样了,看心情,但都是实话。我跟明月说的是: “我小时候就挺想来日本的,因为周围人不喜欢日本,就想来看看这个国家到底怎样。”“嗯~”明月用很日语的口气说这个词,饶有兴趣的样子。“你一大把年纪了,你家人就不阻止你出国?”她又问。我确实年纪不小了,大学毕业后工作近四年才出国留学。
这一问戳中了我痛处。想起出国前,妈妈含着泪跟我说:“我们家不是那种能留学的家庭。”爸爸一语不发,只在后来跟我姐抱怨我“白白丢了几十万”。因为我在广告公司收入还算可以,爸爸总认为只要月薪过万就算“高薪阶级”了,宁可我累死在办公桌上也不能失去这样的工作。我笑着回答:“阻止啊,但架不住我一心要出国,他们也没办法。”“你来日本后,他们给过你钱花吗?”明月又在我伤口撒盐了。不知道她是真的这么想知道还是邓桑附体,喜欢上提问了。我笑:“给的话,我就不会这么着急找工作了。”不过这也是我出国前就决定好的事。当时我跟爸妈保证:“出国后不会花你们一分钱,没考上名校也不会回国。”为了不显得自己可怜,我追加了一句,“不过我姐姐她们很支持我,特好。”来日本之前的二十万保证金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我姐姐支持的。明月诧异道:“你还有兄弟姐妹啊?”我忍不住嘴角上扬,“当然咯,我可是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的人。” “我姐姐弟弟他们对我特别好。我弟弟很小的时候就把他的零花钱给我花呢。”我不无得意。明月“啧啧”道,“你还好意思说。那你来日本后,他们给过你钱吗?”我翻了个白眼:“不是一定要给钱才能表示关心我啊。”语气是我一贯的波澜不惊。明月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我问她:“你呢?有兄弟姐妹吗?”明月比我小三岁,但我们都出生在中国实行计划生育的时代,有兄弟姐妹的同龄人还挺少的。好半晌,明月才吐一口气,好像作了一个重大决定。“我曾经有一个哥哥。”她用的是“曾经”,我心里一慌,知道自己知道了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