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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家当过兵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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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桑是一个很奇妙的人,明明跟我才第一次见面,但对我的任何事情却都怀有浓厚的兴趣,仿佛八卦记者。“我们继续刚刚的话题,那个什么,你及格的那次数学是考什么的?不好意思,我忘了。”她像个犯错的孩子,垂着头道歉。她这么认真道歉我给吓坏了:“这哪是需要道歉的事情啊。我及格的那次是考排列组合的,就比如一个箱子有苹果,梨子和香蕉,随便哪一个,拿到苹果的可能性多大,或者两两放一起,有多少种放法,解决类似这种问题。你们没学过吗?”邓桑摇头:“没学过……吧。”我想了想,笑着说:“那可能我们教材不一样。”“那你大学学什么的呀?——你大学毕业了吧?”邓桑继续问。”我大学学新闻的。我当然毕业了呀,还工作了好几年呢!”“哇,好帅好帅!”三条游客渐多,邓桑只作势鼓掌,没有发出声音。想起无数个加班到凌晨的夜晚,我苦笑,“好苦好苦。”
“可是我从来没有工作过,大学毕业在家里待了一年就来日本了。特别羡慕你们这种工作过的人。”邓桑弓着背走路,抬头看着我,还是一脸钦佩的样子。我摇摇头,“我也羡慕没工作过的人。”“你工作是做什么的啊??”没走两步路,邓桑又发问了。“广告文案,”说完我又解释了一下,“就是写写公众号文章之类的这种。”“所以你也要想广告语什么的吗?”邓桑两眼简直在发光。我泼她冷水,“不用不用,我没做这事,我们公司没有这方面的业务。”邓桑双手抱胸——她胸真够大的,说:“我不管,你写公众号也很厉害!”好好,那就厉害吧。我不想说什么。
“你为什么工作了还来日本留学啊?”邓桑简直是十万个为什么。我苦笑:“因为工作了我才能存钱来日本留学啊,就这么简单。”“天,这个真的厉害了!自己存日本留学的钱!”邓桑的佩服之情很真挚,两只小胖手又鼓掌了。我知道这只是因为她家境优渥并且年少,实际上像我这样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比我更艰难来日本留学的人也不少。“存的钱都花光了,所以最近要找兼职。”我家现在还放着几本townwork(日本发行的一种刊登工作机会的免费杂志),准备好好看看那些兼职机会,要不没有收入,心里特别慌。
“你可以的,我相信你!”邓桑说了一句很动漫的话。我看她一眼,淡淡地说:“我日语很菜,别这么断定。”讲真,不喜欢别人无脑表达支持,就像体育课跑八千米,明明已经跑不动了,还有人冲你说“加油,你可以的!”,我不仅不会有动力跑下去,还想打那人。邓桑似乎被我的话弄得手足无措,慌忙解释:“对不起,我不是随随便便表示支持。我是想,我一个大学日语专业的人都才上中上级班,你不是日语专业也跟我同班,那不是表示你很厉害吗?所以我才觉得你没问题。”她小心翼翼的解释让我有点意外,我反倒不好意思了,好像我伤了她,但脱口而出却是:“你大学日语专业?”——毕竟这是最让我诧异的点。邓桑叹了口气:“是的,我是学渣。大学学了四年日语,现在还要上语言学校。”我没接话。在我看来,这确实很学渣。
邓桑可能见我没反应,停下脚步,双手叉腰,问道:“正常你不应该跟我说‘不是的,你不学渣’,这样安慰我的话吗?”她这个动作加上她西瓜一样的身材,又戳中我萌点,偏偏她还特喜欢做这个动作。我笑着说:“你想听吗?想听我可以说啊,不是真心话而已。”邓桑撇撇嘴,“那算了,你不都按套路出牌的。这么耿直,一点也不像学新闻的人。”本想反驳一下,但低头寻思了一下,她说的也没错。我在大学时就经常被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所有的校园八卦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也不喜欢探人隐私,从某些方面来说,真的不像学新闻的。“看看,你又不按套路出牌了。你不是应该反驳我的吗?”邓桑又提醒我。“我不喜欢套路,你也把你套路收一收哈!”知道她是开玩笑,我也笑着回应她。
“对了,你觉得刚刚那家店怎么样?我们下次还去吃吗?”走到新京極商业街的时候,人明显增多。邓桑眼睛搜寻着美味,一边看一边问。想了一会儿,我拒绝了:“不去。我打算自己做饭。想想一次800日元,换算成人民币,50多呢!一顿午饭50多,太奢侈了。”“也对,那待会我们一起去买便当盒,以后都带便当吧。外面东西吃多了也容易腻。”
就这样,在邓桑的主动下,我们迅速由“同学”升级为“朋友”。我本来是个慢热的人,但面对邓桑这样的自来熟,我居然也不讨厌。相反,因为邓桑怀着一股单纯的热情,像孩子一样,我有时反而很感动。
正式上课后,邓桑更是和我形影不离,每天事无巨细跟我报告身边发生的事情,回家后也经常语音视频,刚刚去吃了楼下好吃的巧克力面包(第二天就给我买了),碰到NHK上门收费了等等,昨晚没睡好……仿佛直播。“我这么跟你聊天,你会不会觉得烦啊?”有一次,她小心翼翼地问。她其实并不是天性热情的人。她有一个执念,第一眼见了觉得可以深交的人便会很主动去交往,而我,就是那种第一眼吸引她的人——看上去就给她一种“很好说话”“可以亲近”的感觉,因此她便主动打招呼了。这是她刚认识我没多久就跟我说过的话。我虽然笑她“一眼定终身”,但也知道她确实是真心想跟我做好朋友。她并不是自来熟类型的人,她跟其他同学都只是点头之交,能不接触就不接触,更别说主动挑起话题了,只在疏远的距离里尽量保持友善。“你不怕你看走眼吗?”我问过邓桑。她摇头,笃定得很:“从我的经验来看,第一感觉总是错不了的。”
我从来没有这种跟朋友亲密到如此无间的感觉。我有几个好朋友,但不是这样仿佛同居的状态。我们总是有事联系,平常消失,但见面的时候跟以前一样。我也很喜欢这种状态。邓桑可能年纪小(她比我小6岁),她表达友谊的方式就是事事分享,时时追问。“我看了一部小黄片,作者真的太会写了,攻真的太会撩了!!”“这部超级好看的电影,ball ball你去看一看!”她有些话,我也不是很懂,比如“ball ball”就是“求求”,还有电影导演,日本演艺圈(尤其是ARASHI组合的一切一切)以及国内最新的新闻,八卦,她总是第一个跟我报告。和她一起玩之后,我完全可以脱离新闻app,不看公众号,但不错过任何国内外大事。
她这么粘人,我并不排斥。因此邓桑这么问的时候,我特意解释了一番,“不会烦,只是我跟你在一起短短一些日子,好像把我跟朋友一年说的话都说完了,有点担心之后不知道说什么。哈哈!”“哼,那还说不嫌我烦。”邓桑佯装生气,只一秒钟又开始跟我分享心情了。
“你跟邓桑以前认识吗?”某一天,邓桑刚走,我同桌便问她。同桌话很少,但她的名字,只说了一遍她便记住了。李明月,实在是太好记的名字。那时我正在践行“每日一唐诗”,对明月这一意象满是感情。“不啊,我们是来日本之后才认识的。”明月听完,低头“哦”了一声。“怎么了?”我问。明月笑了一下,脸又红了,“就觉得她好像是你的尾巴,还以为你们在国内就认识。”我被她这一形容逗笑,摆摆手,“没有啦!云川像个小妹妹一样。”明月没有再说话。
明月是个谜一样的人。她总是第一个来教室,第一个离开教室,很少见她跟同班同学说话。她上课经常看看动漫或者小说,但老师说的每一件重要的事情她都能听到,反而是自认为挺认真听讲的我,总听不到老师说的重要通知——为此,明月经常朝我翻白眼。她也不怎么跟我说话,我隐约觉得她比较嫌弃我。这应该不是错觉。因为她不仅常常朝我翻白眼,摇头,还总是对我一些正常的小事感到很困惑的样子。比如我忘带东西走错教室,她会摇头。我填重要资料时填错,她会翻白眼……估计她很讨厌迷糊的人吧。她上课看课外书,一下课就背单词,英语单词,为托业考试准备。在我还糊里糊涂上课时间安排时,她已经默默准备出愿,打算报考九州大学的院生。
有一天,明月拿着一个大信封端坐着,很郁闷的样子。我表示关心:“明月,你怎么了?”“我申请九州大的出愿资料,返信信封上写错地址了。”“这有什么关系?你再寄一次就好了呀。”我不认为这是很严重的事情,放在我身上,不知道发生多少遍了。“再寄又要买邮票。”明月一脸愤懑。我用我有限的数学知识算了一下,“可是,也就300日元左右吧邮票。”明月抬头看我一眼,冲道:“300日元不是钱啊?”她真奇怪,我明明跟她不熟,却这样凶我。被她一凶,我瞬间不想跟她说话,自顾自看书去了。“这人应该是属于没法成为朋友的人。”我少有地在心里给别人下定义。我不喜欢太计较金钱的人,不是说活在真空不在乎钱,而是,不把钱当作所有事情的中心。
用邓桑的话来说,我虽然不是有钱人,但并不计较钱,“经常用你家洗衣机洗衣服,去你家吹空调,还用你家厨房做这做那,你都不介意。”邓桑住的公寓是共用投币洗衣机,洗衣机经常失灵,她就三天两头往我家跑。加上我厨房里还有烤箱,美食侦察机兼制造者的邓桑就更加对我的公寓爱不停,动辄烤个鱼,做个粉丝煲之类,结束了小烤箱吃灰的历史。
“你跟李桑平时说话吗?”有一次,邓桑问我。“不怎么说话,她比较严肃。”我如实相告。“那肯定呀,人家当过兵的。”邓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完就埋头帮我收拾东西准备一起回家。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啥?明月当过兵??”邓桑摆摆手,“你上课又走神了是不是?她有次上课的时候不是说过了吗?说她当过两年义务兵什么的,当时我们班人都惊呆了。不过看她也确实像当兵的人,那么,欸,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不随便开玩笑什么的意思。”她抓着我袖子甩来甩去,一脸小孩子要糖的笑,“你快想想。怎么说?”我在脑子里里谷歌了一下,问,“你想说的是‘不苟言笑’吗?”邓桑兴奋得直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不苟言笑。你真是我的随身字典。”对她的夸张式夸赞,我已经很习以为常了。继续问她,“所以明月是大学的时候当兵的?还是毕业之后啊?”“不知道,我当时在玩手机,就随便听了听,对她也不感兴趣。”邓桑一脸毫不关心。她是一个喜恶全写脸上的人,不喜欢连说半句话都觉得是浪费了时间。
邓桑跟一个长发男生同桌,她嫌他看人下菜碟——对台湾主妇朱桑很热情,对她特别冷淡,两人基本不说话。她本来就是重度手机患者,摊上一个不喜欢的同桌,更是每天上课都玩。一下课就找我聊天,有不懂的问题也问我。有段时间,她常忘带作业忘带教科书,我几乎每天都得提醒她做作业,别忘带书之类,像操心的老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