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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深冬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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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墨眼睁睁看着顾射走近,又眼睁睁看着顾射在他身边坐下。他不由得找了找杨柳儿,离着他们至少七八个人。
顾射问:“擅长何种乐器?”
陶墨老老实实回答:“我都不会。”
“你替我饮酒,我替你演奏。”
“呃——”陶墨脸红得无地自容。顾射一看就明白了:“酒量也不好”
陶墨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顾射不再说话,而是把目光投注到水槽里。
陶墨看到杨柳儿在寻找顾射,便回头对顾射说道:“顾公子,杨姑娘在找你。”不料回头幅度过大,不知道身体哪个部位竟然碰到水槽,多亏顾射眼明手快,不然水槽就倒了。
陶墨一叠声地道歉,却又不知如何是好。顾射道:“无妨。”从容地将水槽重新架好,然后向杨柳儿挥挥手,好像在说:“看见你了。”
但看不出有过去的意思。
杨柳儿看顾射不过去,明显非常失望,无奈地宣布流觞宴开始。
陶墨紧张地注视着一只只酒杯,生怕它们在自己面前停下来。谁知酒杯经过他和顾射面前都毫不犹豫,却在他后边那个高冠青年面前屡屡停驻。
陶墨询问地看顾射,顾射却毫不意外,仍旧是那么从容、镇静。
陶墨不由得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好像这是另一个连大哥。
“顾公子贵庚”
陶墨脱口而出。顾射:“丁亥年。”
陶墨惊喜,顾射跟连箭同岁!他心潮澎湃,再次脱口而出:“我乙丑年!”
顾射回头看他:“我曾请教贵庚”
“呃——”陶墨尴尬,“不曾。”
眼看顾射又要回过头去,他赶紧问:“那我能说吗?”
顾射看白痴的目光:“如果我说不能”
陶墨小小声地:“那就请你当做没听见。”
高冠青年噗嗤一声,陶墨无地自容,顾射偏还似笑非笑:“可是我已经听见了。”
陶墨红着脸思考:“那——那怎么办?”
高冠青年忍笑插话:“陶大人、顾师弟,酒杯。”
顾射回头一看水槽,酒杯正停在陶墨和他之间。陶墨顿时忘记了“贵庚”之事:“啊?这这这——”
顾射眼风扫过高冠青年:“你挺闲。”
高冠青年微笑:“不敢,其人之道还诸彼身。”
顾射又眼看陶墨,这杯酒可以算他的,也可以算陶墨的。
陶墨也看着他:“我替你饮酒,你替我演奏。”
顾射微微一笑。
陶墨在顾射的微笑下胆气顿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顾射道:“拿琴来。”
杨柳儿离得远,没有看清这边的情况,问道:“为何是陶大人饮酒,顾师兄弹琴”
高冠青年大笑道:“酒杯停在你顾师兄和陶大人之间,他俩一人一半!”
杨柳儿“哦”了一声,又道:“我与顾师兄合奏吧!”
众弟子顿时凑趣地哄笑起来,杨柳儿满面通红。
顾射淡然道:“酒杯停在顾射这里,与师妹无关。”
说着不等杨柳儿的笛子拿来,就开始试音。
上次顾射弹琴,陶墨走神了,没有听,这次算是第一次听顾射弹琴,只听他随手播弄几下,就觉得有如仙音。
顾射一开始弹奏,他就惊呆了,他从来没有听到有谁弹琴弹得这么好!
顾射从容挥洒,陶墨痴痴地看着他,觉得不是顾射仙人谪凡,就是自己误入仙界。
不知何时,顾射按弦而起:“今日兴已尽,顾射告辞。”
陶墨抬头看着他,不动。
高冠青年讶道:“陶大人怎么了?”
陶墨恍若未闻,还是痴痴地望着顾射。
顾射叹口气,握住陶墨手臂拉他起来:“又怎么了?”
陶墨呓语一般:“我恨我不会弹琴。”
顾射的眉头紧锁:“会便如何?”
陶墨低头在袖中摸索,顾射又问:“找什么”
“手帕呢?我明明装着的。”
顾射从袖中抽出手帕递给他。
陶墨刚送到脸上,又拿开,受宠若惊:“这手帕——这手帕太好了。”
顾射道:“再好也是拿来用的。”
陶墨听顾射语气有些不快,忙三把两把擦干了泪水,塞回袖中:“我洗干净了还你。”
顾射不耐地:“你还未说你若会弹琴又如何?”
陶墨看着他的眼睛:“我若会弹琴,就可以与你相和。”
高冠青年站起来,颇有深意地提醒陶墨:“有人与顾师弟琴笛相和的。”
说着望了眼一直在注视此间的杨柳儿。
陶墨开心一笑:“那就好。我只是刚才听到一股琴音在倾诉,另一股琴音却未曾回应,所以感郁在心罢了。”
顾射脸色一变,扭头就走。陶墨莫名其妙,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赶紧追出去。
出了门,顾射突然站住,陶墨差点撞到顾射背上。
“还有什么事?”
“我可是说错了什么?”见顾射不回答,又道:“我若是说错了什么,顾公子只管骂我。我知道我笨。”
“不曾。”顾射顿了顿,“我走了。”
“等等!”
“还有什么事?”
“我,我就是想问你,再有栾氏兄弟争产案这样的事,我可以来请教你吗?”
“可以。”
陶墨心花怒放,弯腰长拜:“谢过顾公子,顾公子慢走。”
顾射走了两步,又停住:“你想学琴?”
陶墨点头:“嗯”。
顾射边走边问:“可有师傅?”
陶墨摇头:“还没有。”
顾射停在车前,陶墨看出他有意交谈,便急走两步跟过去。
顾射并没有回头,却仿佛看到他已经走过来。
“你心目中可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陶墨交代了老陶,便上了顾射的马车,随顾射来到顾府。这是他第一次进顾府,做梦也没有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好看的房屋:不是金碧辉煌,却又在细节中彰显奢华精美;不是高堂大屋,却在庭院重重间尽现深远难测。
“书房还没到吗?”
陶墨纳闷。书房一般是会客的地方,都在第一重庭院。
“外书房已经过了,我带你去内书房。”
“啊”陶墨感动不已。一般只有至交好友才能到内书房。他觉得顾射对他太好了,心里不由得又浮上梁掌柜和金师爷的话。
还没等陶墨从顾府带给他的震撼中出来,内书房就又吓着了陶墨:从地面到屋顶,全是书架,每一格都满满当当放着书。他粗略看了一眼,从经史子集到传奇话本、从山河地理到海外趣谈、从朝堂奏对到田间农桑……几乎无所不有。
“这么多书,你平时都看哪一类”
“这里的书我都读过。”
“……”陶墨看着顾射,那目光简直可以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
顾小甲指挥下人将桌椅搬到一边,把琴案挪过来。陶墨看到被搬开的桌上铺着一张画了一半的画:狂风骤雨,树枝倾斜,下半部分留有一点点空白,只勾勒有一条弯弯的线条。
陶墨不由得问道:“这是一湾水么?”
顾射点头:“不错。”
“只画水的话,下半部分就留白太多了,顾公子还有想画的吗?”
“若是你,你待如何?”
“若是我……沙汀、长草——必有鸟巢!”
顾射紧盯着他:“什么样的鸟巢?”
“如此大风,鸟巢必将倾覆,巢中必有幼鸟,此刻必然惊慌失措。”
“该奈幼鸟何”
“若是我,就画大鸟以羽翼相护。”期待地看着顾射,“顾公子作何打算”
顾射手一抖,茶洒了。顾小甲“哎呦”一声,拿抹布过来擦。
顾射等顾小甲擦完,吩咐道:“洗手,摆琴。”
陶墨不甘心地看那副画,小小声地提醒:“顾公子。”
顾射道:“我既授你琴艺,总得有个名分。”
陶墨连忙整理衣服,却被顾射抬手止住:“你是打算拜师么?”
陶墨点点头:“既从顾公子学琴,顾公子就是陶墨的师父。”
“然后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啊——理当如此。”
“罢了。”顾射作势欲起,“我比你只大着两岁,还没有兴趣做谁的父辈。”
“顾公子!”陶墨急得恨不能把他摁着不让他起来,双手伸出,却又不敢真的去摁。顾射偏偏懂了,重新坐下来:“你若真想从我学琴,不必执弟子礼。你我年龄相仿,亦师亦友即可。你也不必叫我顾公子,就叫顾射。”
陶墨兴奋得直点头:“我叫陶墨。”
顾射一笑。
须臾又问:“为何这样看我”
陶墨认真地:“你笑起来的样子,像冰雪初融,好看极了。你应该多笑。像今天,笑了两次,就很好。”
“我今天笑了两次?”
“嗯呐,我说‘我替你饮酒你替我演奏’的时候一次,刚才一次。”
顾射若有所思。
顾小甲摆琴上来,顾射便给陶墨讲各种基础的知识。陶墨学得认真,奈何天资一般。顾射叹道:“难道你空有鉴赏之力,却无演奏之能”
陶墨愧疚地:“我总是这样笨,我不告诉别人是你教的。”
顾射好笑地看他:“就是要让人知道我是你师父,学不学琴倒在其次。”
陶墨不懂。顾射也不解释:“今天的授课就结束了,你用的这张琴我送给你,平时可以练练。”
“好。今日叨扰顾公子太久了,陶墨告辞。”
顾射皱眉:“顾公子”
陶墨“啊”地一声:“顾射,顾射。”
顾射摆摆手。
陶墨一揖,接过顾小甲包好的琴,走出书房。
等顾小甲送他回来,看到顾射在桌案前看那幅做了一半的画。
“你给何人说过,我这幅画没画出的是什么?”
顾小甲一脸茫然:“公子不曾对小甲说过,小甲也不知道公子要画什么。”
顾射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