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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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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生皆苦。
我坐在南下的火车上想。
我是100号,在车厢末尾处,这里有一个还算宽敞的空间,从这里到车厢连接处,聚集了许多买不到硬座的旅客们,他们大多是四五十岁不懂网络的中年人,不会用app提前买票,拿张报纸平铺在地上便为自己准备好了安身之所。
他们来自全国各地,这是我在短短两个小时的车程里通过他们的对话和口音得知的。
我对面坐在残疾人专座的是位三十岁上下的已婚青年,穿着整齐得体,戴着黑框眼镜,稳重里透露着精明。他和他爱人通了视频,告诉爱人自己有座位坐,随后拿出颈枕准备睡一觉。
那个坐在残疾人专座旁边地板上的中年妇女,形容枯槁,一看就是劳碌多年的样子,她有一个在北方某省会城市上学的儿子,今年想专接本,要去某某某培训班听课。她提起自己孩子满脸开心,完全不像坐了一整天火车的样子。
紧靠着中年妇女坐下的是一位阿姨,像是有文化的城里人,带着孩子出来旅游,没买到卧铺也没买到硬座,说起来颇遗憾的样子,有人问她怎么不坐飞机,我翻了个白眼,心想大家都在这趟火车上,能为什么。
火车上很容易聊起来,加入聊天的每个人都不遗余力的展示着自己的笑容,那时候的我是什么表情呢,那时候的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头枕着车壁,听着吱儿哇乱叫的歌曲,大概是满脸的不耐烦吧。
我坐在这趟火车上有很大原因是一时的激动,答应了友人,可想要反悔时看着屏幕那端发来的充满期待的话语,我没来由的批判鄙视自己。
我从未出门远行,认真盘算起来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我大学所在的城市,一个海滨小城,这个小城小得可怜,来自三线的我都不能昧着心说它一句好,大学两年里我几乎不怎么出去——也没什么好去的,市中心只有那一条街,高低错落的小商户紧紧挨着,中间至末尾并列与相对的几家商场似乎在竭力挽救小城市的排面,可后面成片的低矮平房出卖了它们。低矮平房中间还夹杂着一个市场,市场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卖吃的一部分卖布,之前为了完成作业,我和室友还去了好几趟,只为买一块称心的布料。这个小城主要街道很宽敞,人也很少,这是我最喜欢的。
天黑了,我看看手机,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到站,随着火车逐渐抵达我心中的不安也平复了下来,有句话说的好,来都来了。
半个小时很快就到了,我拎着我随便找来的不织布袋子往外面走去,地下通道很长,我一边感慨大城市的火车站都这么豪华的吗一边在微信上问友人怎么出去,他和我说在地铁口等我,我说好。
我往地铁口那个方向走去,我看到了有工作人员在安检,我路过了地铁口。
我知道我为什么会路过安检口走到地下车道去,因为我没坐过地铁,让我做我没做过的事情是有一点难的,我骨子里充斥着自卑敏感。
地下车道潮湿气味也不算好闻,我走在侧边看着一辆辆出租车稳健而去,安心的走我的路。
友人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在地下车道。友人让我往回走,我说好。
我转过身正好有一辆出租车迎面而来,我与副驾上的男人目光相对。从此我记了他许久。尽管只是匆忙一瞥。
走出地下车道便看见旁边地铁口的友人,我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朝我走来,自然的拿过我手中的袋子领我去安检,我才恍然,这是我和他时隔一年的相见。
他叫齐峪,是我初中时的朋友,初中毕业去了不同的高中,平常并不怎么聊天,但总会找时间聚一下,我们一起度过了八个年头了。
几乎是我们年龄的二分之一。
我跟着他走进了地铁,我和他说我还没坐过地铁呢。他笑嘻嘻地让我自拍留念,我拍了一张,觉得自己傻乎乎的。
齐峪带我去吃火锅,到店里已经有一个女生坐在那里了,齐峪说是他女朋友,我有点尴尬。我大多时候不喜欢与人交流,吃的又少,我吃饱了的时候齐峪他们才刚刚开头,于是我掏出速写本画今天在地下车道看见的那个出租车上的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普通黑色短袖,头发很短,几乎是寸头,面容冷峻,与他相视的那一眼我仿佛看到了凛冽海隅。
从地铁到火锅店花费一个小时零八分钟。我在这一个小时零八分钟里确定自己喜欢上了那个男人。
我想我是疯了。
我画的很珍重。
出租车只草草画出了轮廓,倒是那男人,我连他眉骨侧方点划线样式的纹身都画了出来。
甚至齐峪想拿过去看的时候我拍开了他的手,我说你手上有酱。齐峪擦擦手有些期待地看向我,我便向他那边举了一下。
他有些失望,他说他以为我在画他,结果却是一辆载着别人的出租车。我哄他说等明天就画,保证比我联考考试画的都认真,他才低下头接着吃面筋。
我继续完善我的画,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在空白处写下了“阿凛”。
人的很多感情都是从名字开始,我也不能免俗。
这是我为他起的名字,起了名字,他就不再是“出租车上的男人”,而是我的“阿凛”。
齐峪叫了我一声,说他们吃好了,我应了一下把画本塞到书包里站了起来,拎起我的袋子往门外走去,已经快要十一点了,平常这个时候我已经在床上快乐的进行睡前仪式——玩手机。和齐峪一起送完他女朋友后我把刚刚想到的告诉齐峪,他笑我是老年人的作息,他说在这里夜晚才刚刚开始。我笑笑,不再说话。这个小区外的小马路还没有修好,表面铺着一层细碎的石子,路两边不知道是没有路灯还是为了省电没有开开,昏暗的很,齐峪说还有几处地方在施工。晚上的我视力低下,不由拉住了齐峪衣摆紧紧跟着他,生怕碰到什么建材堆。
齐峪牵住了我的手腕。
我刚想说话就听齐峪说这里路不平我还是拉着你吧别再跌井里。
我闭嘴了。
那时是高考后的暑假,我由于做了治疗近视眼的手术白天阳光强烈的时候不能出门,于是和齐峪约晚上八点太阳落山了见面,说来也很好笑,我戴着大框偏光眼镜出现在齐峪眼前时齐峪狂笑着说你大晚上还带墨镜,今天要出摊算命是吗。
我在眼镜后头白了他一眼,大步向小店方向走去,然后在他“慢点儿,别走了,欸——”的喊叫声中跌进了一米多深的方井里。幸好井里只是些枯枝垃圾,要不然我就能上本地新闻了。
齐峪把我捞了上来,替我掸干净裤子上的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这样他还有心思取笑我,他说替我起好了明天新闻标题:“一男子夜间掉入方井,是脚的追求还是大脑的不挽留”。
我无话可说。
于是我任由齐峪牵着我回到了家。
齐峪说就算我只住半天,那里也是我的家。
如果我能再聪明一点点,又或者我从未遇见过“阿凛”,那么我和他都不会在之后的岁月里彷徨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