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当世界毁灭在即 ...
-
我映像里，时之政府总是很缺人。
成批成批的宣传海报，日复一日的劝说和鼓动，月月增加的福利薪水，还有打着官方旗号的小号在网站上说着“时政和日本安危是一体的”“世界要毁灭啦”诸如此类的言论——但也只招来源源不断的低灵力者，上不了前线的大小姐大少爷，或是纯粹打杂的家里蹲。
真正的高灵力者难得一见，大都已经加入了不同的机构。少数民间人家大多数有完善的家业，摆明了不愿意掺和这趟浑水、毕生的愿望就是做个平常人安分守己的活着，时政最好有多远走多远。
现在是法治社会，“历史修正主义者”侵蚀历史的状况还在可控范围内，时政想抢人，可能性几乎为零。
“——所以，只能差遣我们喽？”
正逢开会的困倦时段，我稍稍打了一会儿瞌睡，蓦地被举手发言的审神者代号零零五嘹亮的嗓音惊醒。零零五拨弄着纤细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敲打着桌面：“到底是时政没有财力培养新人，还是不情缘放着老牌资源不用、占一份薪水不出力啊？”
围着会议长桌的审神者们发出层次不一的私语声。开会的新晋负责人一声未发，就被陆续响亮的争论声淹没、不知所措的左顾右盼，其中有个慵懒适宜的中性声音轻缓地说道：“别吵了，负责人是新来的吧？不如先听他说说，其他待会儿再谈——”
听声音是审神者代号零一九。入职多年，我仍然有时会陷入对他性别身份的迷惘。负责人看似微微松了口气，脸上感激的神色尚未成型，另一道凌厉而不悦的嗓音隔空插入：“少来了，十九号的，你不就是想要加薪吗，遮遮掩掩的干什么？上回你做的龌龊事情上头也轻易饶过了，不会就是以降职为代价吧？”
我微微抬眼，看见近卫以一如既往地强硬姿态和零一九呛声，近卫代号零二四，是在座审神者里少数不以代号出场的人物，就职两年不到的黑马。介于近卫和零一就吵架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多数审神者并不诧异，只有负责人不知所措，感激之情凝固变为一滩死灰。
零一九轻轻拧了拧姣好的美貌，嘴角垮了下来：“近卫君，不妨拿出你的证据？没有证据的言论只是一己之见，或者说肆意猜测。当然这些话你来说一点都不过分，毕竟在座诸位对此都心里有数。”
“什么心里有数，我看有眼睛的都知道你在黑市交易了做了什么、以及你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让上面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近卫冷笑一声，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道：“零一九，我看你不顺眼很、久、了！”
可能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四下里再度引起一阵骚动。我瞥见零一九面露愠色，一瞬间就被压了下去，甚至有罅隙冲打量他的我无辜地点点头——事实上审神者零一九并不无辜，虽然不知道近卫从哪里弄来的资料，但他说的都是事实，十有八九已经知道大半了，零一九后面会找机会算账吧……说起来，封闭的档案会被看见，有必要提醒一下那边的负责人了。
零一九不慌不忙地摊开手，挑衅道：“口说无凭。近卫，我现在更想看看你所谓的证据了。在此之前我想问一句，就算我真的做了，你又是从哪里弄到的资料？诋毁人清白的下场可不会太好哦。”
闻言，我清楚的注意到近卫额角狠狠一跳，面上出现愤怒而克制的神态。看上去他的资料来源也值得探究……肯定不是能正大光明暴露的内容。
“你这个——”
“够了，都住口。”
威严而冷冽的女声响起，零一九和近卫不约而同的噤声。向来如此，能控制高段位审神者争执的女性少之又少，审神者代号零零三就是一个。她拍案后众人安静一阵，而后平静地说道：“我说过很多次，不要做无谓的争吵。你们还记得今天来是要做什么的？零零五的建议确实可取，但做出正确的判断必须要听听其他意见——抱歉久等了，负责人。”
负责人蓦地被点名，懵了几秒立刻回神，充满感谢和敬畏的冲零零三微微鞠躬。
“诸位反应的问题我都会记下上报，非常抱歉。审神者零零五……小姐，您的疑问是有理的，我们也正在为这个问题困扰。”负责人说，“但是有些内部现状您可能不太了解。因为一年前那起‘大事件’的缘故，时政和其他很多机构都乱了套……我们做了过于迫切的决定：短时间内招一大批人补空。”
“诸位肯定注意到了，我们提高福利待遇降低门槛，甚至封锁了一些消息——上层都在秘密行动，如果不出意外，这些封锁消息在目前状况解决完毕后就会公布。”负责人继续道，“那一次降低的门槛上审核筛选无法和过去一样严谨，勉强填补了我们的漏洞之外，还让许多培训没有完成的新人进入了部门……如零零五小姐所说，时政部门现在鱼龙混杂，上前线后出状况的新人比以往多了两倍。因此，我们暂停了前线新人的培训……现在，正在重新审核。”
零零五不冷不热的“喔”了一声。
“所以，所以……请诸位不要为这件事操心。”负责人讲了一长串，不免在最后磕绊了几下，“最迟今年年末，大家想要知道的真相都会一并公布，新人培训也会重开。明年四月前，就会有新人上前线，诸位的负担会减少很多的。”
末了，他补充道：“福利和加薪也会有。”
审神者众讨论了片刻，渐渐声音平息，看上去基本达成了共识，不再提议。负责人见状松了口气，环顾长桌一圈，最后看向我：“……那么，我可以简单提要这次任务的重点了么？”
无人发言，我比略略打了个手势。零零三说道：“会议没来的几个，我会一并将任务重点发送到位，负责人，劳烦你去跟总部说一声。”
“啊，好的……诸位请看。”
长桌中央现出投影，负责人虚虚地指了一指，“正如我前面所说，半年前，有很多审核不仔细的新人领取了或是崭新或是老一辈留下的本丸。但是现在，因为他们的失误、也是我们的失误，变成了这个样子——”
暗堕本丸。
“……为什么会这样？”
会议室的审神者们皆是身经百战、阅历数一数二的前辈，此刻仍然不免皱眉，发出或无奈或惋惜地喟叹。我仔细看了看投影的惨状，基本明白能让他们作此反应的缘由：暗堕本丸不多见，但也不是稀罕物种，可投影展现的暗堕本丸又有所不同。
“数量、瘴气、范围，都远远超过规定界限。到底怎么搞的？新人们都是饭桶吗？”
近卫难以置信道。
“也可能是变态喔。”
零零五冷冷地说。
投影所展现的，是令人咂舌的现象。
时政检测器能够测出每一个本丸的灵力和瘴气程度，瘴气值超过既定线会被要求整改，情节严重者面临革职、回收或全体清洗。像在座的审神者们，业绩已经达到了可以隐退的标准，于是负责计算暗堕本丸的数据等文书工作，几乎没有状况会勒令亲自下场。零零五的不满也归结于此。
大部分暗堕本丸越线不会超过三百个计量单位，但这一趟却几近超过两百……嗯？
我定睛一看，发现自己少数了个零。
超出正常范围，两千个计量单位。
……令人震惊。
我有点明白为什么必须是老兵出动了。
“如诸位所见，这次暗堕的爆发非常严峻。”
负责人叹口气，说道，“新人前线临阵脱逃、灵力不足以支撑导致战线崩溃的状况暂且不提。除此之外，如零零五小姐所说，少数新晋审神者性格古怪，有一些……怪异的癖好，对付丧神做出了违反规定的行为，包括但不仅限于碎刀，强制伤员出征——一小部分违规者已经被暗堕付丧神杀死了，少数遗体还没有回收……”
近卫毫不忌讳地嗤笑了一声，满脸写着“活该”两个字。零零三立刻抛来一记严厉地眼刀，瞪得他噤声。
按照报告所说，此次大面积暗堕多数为审神者们咎由自取，时政也要承担部分责任。已经拖了很久，如若再不解决导致大面积暗堕进一步激化，可就不单单是有曝光可能时政公信力下降了——
零一九自嘲般笑了笑：“想不到大半年前招人的广告词‘世界毁灭’……竟然有朝一日能成真。”
“……”
会议长桌的审神者们陷入沉默。
除却近卫这类工作年龄不满三年的后辈一脸不可思议，早期加入时政、体会过两次“大事件”的审神者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和各路神怪打交道久了，难免会生出“世界很脆弱”的想法。
我默默地回忆起两次巨变的前因后果，严格来说，“世界毁灭”是不可能的，又不是恐龙时代和传说的神代。但倘若它们没有被第一时间遏制住，把人类社会的正常生活搅得一团乱，早已足够了。
何况此次暗堕的范围之广，影响之深远，此刻我甚至无法判断和“大事件”相比，哪个更严峻。
负责人果不其然是新晋角色，只在纸张上阅览过两次巨变的惨状，此刻面上浮现出几许不明所以和迷惘，但依旧诚挚地、公事公办官方式地说道：“非常抱歉，让诸位回想起很糟糕的回忆，尽管当时我不在现场，事发的时候还没有入职，但那些……阵亡名单上的前辈们的努力绝对不会白费。我相信，这次的状况有各位的扶持，一定能够顺利解决。”
“……哼。”
看上去他很想鼓舞大家的斗志，反而适得其反。不少目睹现场的审神者们开始翻白眼，并向一无所知的负责人投来“你懂个屁”的目光。赶在凶悍一点的审神者开腔、负责人腿肚子打抖之前，零零三再度出声制止了他们。
“别忘了我们今天集会是为了什么，”她严肃地说道，“诸位，既然知道这类事件绝不可小觑，就不必再和上头争论是非了。死去的同伴无法回来，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违规者必将严惩，而我们必须要将灾难掐断在源头才好祭奠他们的亡灵。在座的同僚们，坚持本分。”
很有道理，职场争执不可避免，想来零零三当初也是爱撒娇耍嘴皮子的小姑娘，现在却已经成长至此了。我对她的好感度在MAX的前提下二度上升，旋即想起负责人——他满面复杂，对频频解围的零零三的好感度恐怕正在一路飙升，只见零零五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才懒得嘲讽这小鬼头呢，算了，负责人，该发布任务清单了吧？我还想早点回家呢。”
“啊，好的！”
负责人表情一变，立马放出第二个投影：“这是时政战况分析部和档案部联手调查研究得出的任务分配单，就目前而言是最适合诸位的战场。另外，如有需要，此次任务可以携带成熟的付丧神前往和召唤至现世。”
“那我是不是可以把整个本丸都带来啊？”
近卫啧了两声，摆摆手，“开玩笑的！我家有些付丧神很想出来玩而已……这就是我的负责范围？看着不小。”
“因为适合出阵的老兵不多了，”负责人苦笑道，“加班福利绝对少不了。召唤来现世的付丧神最多三骑，批准明天就到。”
纵然时政总把事情一拖再拖，战况分析部和档案部的出品却不会糊弄人。得到任务分配单的审神者或多或少露出了态度不一的表情，好奇或不悦，皱眉或叹息，我看了一圈，又一次和零一九对上视线，他紧紧拧眉的拒绝神态如同浪花般消失。看上去也没精力再装无辜，就着这个表情轻轻叹了口气。
最好不要再让我得到“零一九不务正业”“零一九又搞幺蛾子”“零一九女装出阵”这类消息。
……啊，最后一条不算。
“大家都看完任务分配单了吗？”
负责人左右环顾，确保东西都已经到货之后深吸口气，说道：“那么，请参照部门的建议，业绩排行前五位的审神者自行决定最严峻范围的分配单。”
投影一暗，浮现出此次任务最凶险的暗堕区域。
时政检测器无法具体判定瘴气和灵力浓度的区域，要么是检测器被破坏了，要么是暗堕本丸的瘴气浓度已经超过了检测器的最高值，无从判断。
——这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恶劣状况。
投影上，一道墨黑的线条横贯半个地图，像是战火之后烙印的不可磨灭的伤疤；余下零散分部的瘴气点就像余烬的烟灰。
其中，各个本丸的凄惨情报逐个显现出来。
“……我要这里。”
审神者代号零零四几乎从未在同事面前说过话，除了在分配任务、福利的时候。他一旦咬定，就坚决不会更改选择，我的说服从未成功过。他手一指，零零五旋即很遗憾地叹了口气，无所谓地指着墨黑线条的一个范围：“每次都要和你抢……算了，这地方也行。七个重灾区，就它们咯。”
“零零五，”零零三诧异道，“这里的地势不是很适合你擅长技能的发挥，在老林深处……”
“没有我不擅长的事情，就算有，也只相差一点点而已。”零零五满不在乎地说，“再说了，这次范围选择有什么意义啊，都是地狱模式。”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
零零三叹了口气，不再坚持，用清润的眼睛端详一阵情况后，开口道：“区域两个末端，统共九个暗堕本丸，我预定了。”
地狱模式的暗堕本丸一共有三十二个。他们三人先后点走了二十七个，可喜可贺地并未发生争执。零零五忽然道：“这么严重的事件白川那小子也放了鸽子，到底想怎样？”
负责人一时语塞：“这……上层告诉我，‘白川先生如果不出席会议不要去找他’，说是，会有人去通知商讨。”
我也一时语塞。
白川是审神者零零二的真名。他是我所见过极少数以真名示人的审神者。虽然年纪尚轻，由于过人的天赋和才干，他已是在座资历最老的一辈人。不过相对而言，白川天才过头的同时也是个很不好应付的家伙。
世界毁灭在即，这个时间点他恐怕还在猫咖喝下午茶。
“嘁，要不然，最高难度就交给那小子算了。”
零零五不满地嘲讽道，“剩下的可都是噩梦模式啊，白川不是超级天才吗，交给他和他的无敌近侍从去解决，不知道比我们方便多少。”
“你们分配任务的模式不就是最后的留给没来的人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负责人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一边拼命冲我和零零三使眼色。零零五的脾气一向如此，说话不留余地，要是真信了可就糟了。
零零三扶额道：“零零五，冷静点……白川的性子怎样你也是知道的，他并非对你我或者在座任何人有意见。每次分配不都是有好好的讨论吗？还是交给——”
零零五打断道：“是是是，我知道啦。首席官还没有说话，哪里轮到我擅自做主。零零四你少给我拉着脸沉默了，没准这次首席就要抢你的区域呢！”
“……”
零零四面无表情。
负责人略微一愣怔，立即接过零零三的话茬：“既然如此，诸位先等最后一个环节结束再探讨白川先生的事也不迟。那个，零零一大人……？”
在座所有目光不约而同聚焦而来，其中有零零五的戏谑，有零零三的无奈，还有零零四磐石般雷打不动的“不许抢我任务”——
“我会和白川沟通。”
我缓缓从绵软凹陷的沙发里坐直上身，思忖一阵后说道：“其他划分这样就可以。”
“那，任务分配我获得盖章准许了……？”
负责人谨慎地问道，“零零一大人，余下范围交给您和白川先生解决。可以吗？”
零零三哼了声，扭过头继续瞪零零四。
“关于这个，稍等片刻。”
我轻轻点了点投影上某一块重灾区，有种隔着虚空触摸烫伤的错觉，如是道：“我只要这个本丸。剩下的全部交给白川。”
“欸？”
不仅是负责人，余下审神者皆发出惊异的声音。
“首席官，这么大的范围，你只清理一个？”
零零三张口欲言，被零零五眼疾手快地按了回去，“首席官，你这么做是有理由的吧？”
“确实如此。恕我暂时不方便透露。”
我如实答道，“诸位，我清理完这个本丸之后，你们未能解决的问题我也会一并解决。我会尽全力相助，请放心交给我。”
大抵是这个决定有些难以置信，近卫这类的黑马新人惊愕地瞪大了眼；而与我同辈的同事们则略略皱起了眉，既不赞成又无可奈何。
“啊，这样的话，零零一大人……”
负责人愣住了，似是不知道该如何交差，陷入短暂的纠结和迷惘中。
“按实情汇报无妨。上层那边不用管它。”
“不用管？！”
“是。还有，负责人，请不要叫我‘零零一’，”
我将投影掐灭，负责人无比生疏的称呼让我一时间梦回若干年前，于是有些无奈地指正道：
“——有栖川，叫我的名字就好。”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楔子 当世界毁灭在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