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浪野》ZQY

1、第 1 章

　　光柱子打在叶页页身上，飘忽不定，她像一个沐浴着圣光的草原动物，又像一尊穿过风雨却丝毫没有折损的雕塑。叶页页还没有看见不远处的我，她还是像往常一样，连走路都满怀心事，不规则的光影闪烁在她身上，好像是在配合她心事起伏的节拍。
　　几年不见了，叶页页的模样没有什么变化，依然高挑瘦削，面目灵秀，披肩的卷发更增添了几分职场女性的妩媚。神情有些许的不同，不似从前那般轻快，倒是斜挎的蕾丝小皮包透露出沿袭至今的天真。她不经意的抬起头，撞上我注视她的目光，我们都停下了脚步。
　　为了参加袁远远晚上的婚礼，我们今天都回到了少时的江城，只是没想到，我们会不约而同地邂逅在少时的年年里。这条窄巷好像变得更窄了，记忆中并排能站七八个人的样子，现在可能排满五个人都会显得拥挤。也许是因为我们长大了吧，不是体积变大了，而是心理的面积变大了。
　　我正在犹豫是走过去还是等她走过来，叶页页已经开始飘向我。我感觉她是飘过来而不是走过来的，一是因为她瘦，二是因为她连衣裙的面料特别轻盈，微风拂动，裙角飞扬，三是因为这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
　　我下意识地把双手插进休闲裤的口袋，左手碰到了昨天在魔都看电影的票根。那是阿汤哥在56岁高龄还亲自上阵挑战极限帅出新高度的《碟中谍6》。《碟中谍》系列我并不是每部都看了，有的也记不清，但喜欢看动作片的感官刺激这一偏好仍然没有变。影评说《碟中谍》系列有22年了，22年真的不是一个很短的时间概念，但是比我和叶页页认识的时间还要短一点。
　　叶页页调整了一下心情，用一种自然流畅的语气和我寒暄。我们都说没想到对方刚回到江城又跑来年年里故地重游。我说好久没吃亮子哥的热干面，想看看店还在不在，叶页页说袁远远晚上举办婚礼的酒店离这里不远，正好有个朋友顺路开车过来……我们好像特别害怕承认此时此刻同时出现在这里是缘自一种心灵的默契，都在澄清是因为其他的原因阴差阳错地把我们推到这里，让我们相遇。就像几年前也是因为其他的原因阴差阳错地把我们推向不同的城市。
　　“你长高了。”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冒出这一句。
　　叶页页被我逗笑了，说：“我从初二开始好像就是这个高度了。”尴尬的气氛一下子被化解，我感到一种如释重负的放松感，就像在餐厅点的熔岩巧克力甜品，看上去外壳挺坚硬，用勺子一戳，里面就流出松软流动的糖浆，尝一口，竟然还有温度。
　　这时，老邻居丁阿姨路过，辩认了好久才认出我们俩，还想以前看到我们时那样惯性地说着“长这么大了！”，然后用一种诡异的眼神打量我们，意思好像是你们在一起了，快结婚吧，有孩子了吗等等，在丁阿姨还没有问出这些毁灭性话语之前，我迅速地抢了白，说我们是回来参加袁远远晚上的婚礼的，顺路过来转转，碰巧遇见了。丁阿姨依然吹着老式的高刘海，满脸祥和安宁，就和她那家经营了几十年的小卖部一样，留住了时光。丁阿姨的注意力瞬间从我和叶页页身上转移到袁远远的婚姻大事上，问新郎是哪里人，个子多高，做什么工作，就差问他们买的房子有没有贷款了。我看到这情形不对，再问下去招架不住，正好小卖部有人来买饮料，我就客气地和丁阿姨道别，说改天再来和她聊天。想想也觉得好笑，明天就坐飞机走了，再来年年里不知会是多久以后的事情。
　　叶页页也松了一口气，生怕再碰到老熟人，提议说我们从步行街走到江边吧。我本能地说好，也想尽快逃离这个本来想细细品味的时光隧道，没想到竟演变成慌忙逃窜。
　　穿过年年里就是江江路步行街，江城最早的一批麦当劳装饰一新，跃入眼帘。叶页页拿着手机，不时地看两眼，回几条微信消息。我有些失落，回想起当年这条路我们一起走过无数遍，每次都是异常投入，好像两旁的商铺、餐馆、大幅海报都会自动隐形，心里只有走在身旁的这个人，感到十分的喜悦和满足，嘴角都不自觉地会溢出微笑，不说话也很美好。我想叶页页当时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我没有问过她，我从来不问她多余的问题，如果她想说自己会说的。
　　“你是从来不发朋友圈还是把我屏蔽了？”叶页页刚刷了一下朋友圈，突然问道。
　　我有点诧异，这真是一个典型的女生问题，男生从来不会关注这些，不对，是钢铁直男不关注。我如实回答，没发过，不知道要发什么。我马上补充道，但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知道你过得很好。
　　叶页页的问话让我立马后悔想收回刚才的补充，她说，那你从来没给我点赞。我说我从不给别人点赞，马上又纠正道，除了工作上的关系。这个回答显然没有让她太满意。我只想尽快换个话题。
　　正好走到步行街与另一条街的交叉路口，一辆飞驰的美团外卖快递小哥差点撞到我们，我本能地帮叶页页挡了一下，用手护住她。然后，我们又迅速地弹开。如今连朋友之间的安全距离和男女之间最合理化最浅层的肢体语言都会让我们感到不自在，我的心头滑过一丝失落感。
　　“你现在工作还好吧。”我心里知道此时我和她都没有心情讨论有关工作的事情，回答一定是外交辞令，而且我也听说了一些关于她职场上发生的风波，但此时好像只有切换到工作才能救场，下一句该说什么我还在思忖。
　　叶页页把手机放到包里，脸上划过不易被人察觉的苍茫神色，不以为然地说道，工作不就那样呗，还能怎么样。我的事情你大概也有所耳闻吧。
　　还是那个叶页页，从不拐弯抹角，我们的关系好像瞬间拉进了十厘米。
　　我说，是的，听说了一点，具体情况不清楚，也没多问，我想你会处理好的。
　　叶页页突然抬起头望向我，这么近距离的眼神交汇让我一下子慌了神，脚下一个踉跄。我很快稳住了自己的情绪，迎向她清澈的眼眸，和从前一样。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变成了一个坏女人。
　　我说，我们都在改变，人都是会被环境影响的，我想你做任何事都有你的原因。我希望你过得好，而且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有不得已，不要用坏女人这么伤人的字眼形容自己。
　　叶页页的脚步放慢了半拍，整个人有点动容，因为她知道我说的是真心话，不是客套。
　　久别重逢的坚冰此时被溶解成涓涓细流，环绕着我们，我们可以开始好好聊天了。
　　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我想过给你发微信，但我忍住了。
　　为什么要忍。你知道我不会对你进行道德评判，而且我会尽自己所能支持你。
　　你难道不怪我爱上了别人。
　　叶页页的这句问话让感到既甜蜜又难过。既然分开了，又选择了不同的城市发展，当然各自会恋上别的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分手之后我又有什么权利过问，更没有理由责怪。虽然我一直是单身。
　　傻孩子。
　　这么说也让我自己吓了一跳，这曾经是我们之间最甜蜜的昵称。
　　叶页页发出感慨，人生就是这么无奈，没有办法预知未来，也没有能力阻止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当你踩到一块泥潭，可能只能往下陷，往下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