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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关于一个不再迷途的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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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留学,其实终归和学生是不一样的。严东辰的父亲在伦敦实在是很有些权势地位。像我这般根本没有任何名气,也没有学历的人,竟然也是被安排在G大里,作为教师助理。
那位导师,也是个中国人。是个一年四季都穿着白衬衣,西装的男人,总是能在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感受到另类突出的优雅。在这里,所有的学生都叫他的英文名字,班里亚老师。
而班里亚本身的中文名,却几乎不被提起。班里亚也曾经试图给我取个英文名字,他说这叫入乡随俗。但我还是婉拒了,始终在内心深处,难以很快的融合进某个环境地点的习惯,终归是改不了了。
班里亚说,按照严东辰父亲帮我照应的意思,只要在这里呆上一年,就可以拿到硕士文凭。而我在吃惊之余,还是接受了这样的好处。因为最令我开心的是,我其实除了帮他整理整理书桌之类的杂事之外,余外的时间都可以做自己的事情。
学校给我分配的宿舍,正对面就是操场。
在伦敦经常下雪的日子里,我就一个人坐在窗口,看着满天满地的白色,对着电脑写作。我喜欢这里的窗户,即使是在没有窗帘的时候。因为这里很少看的到阳光,却又不会有一种黑暗的感觉。
天光在某些奇妙的作用之下,隐去了自身最炽热的表达形式,光明的不那么赤裸裸的感官体验,实在是多少给了我内在的安稳。
不过,令我惊喜的是,某一天班里亚忽然兴冲冲的来找我。
“小林,知道吗,我刚刚在一个男人的相册里,发现了你!”
我也很惊讶。“东辰?”
“不,不是他。”他神秘的摇摇头。“我告诉他,你是我的助理,他便一定要求来见见你啦。”
我抬头,门口走进来一个高高身影,穿着蓝色的T恤,居然是老罗!
我一时,呆呆的看着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些年,偶尔也会想起他,在大学里算得上初次给过我浪漫时光的那个人,但我在和离安决定离开学校的时候,竟然都没有告诉他一句,自然也没有给他一个再见。
“小歌,真是没想到,能够在这里见到你。”老罗倒是比我自然的多,笑起来的样子,也是和当年一样的开怀尽兴的模样。
“我也没想到。”我一下子反倒觉得放松下来,总有一种往事如烟,前程过尽的感受。
我和老罗在校园里散步,不禁想起很多年前的相处时光里,似乎也是如此。老罗还是跟个大哥哥一样的,走在身旁,只是一回头,时光不依旧了。
笔尖好像真的生出了些什么特殊的存在,苍白的年华里,我们总是需要这些东西似的。身旁的空气,愈发的寒冷,这里是属于伦敦特有的寒冷。真是干燥而高贵的气候,独有的高贵。似乎没到这种时候,站在伦敦的桥上,看着空气里的曾经那么不熟悉的寒冷,就觉得想要哭泣。
那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感受,强烈的带着疏离的感受疯狂的奔腾而入,在胸腔里狂躁而骄傲的生存。
远离了熟悉的,存在于世界之人,记忆里温暖干净的日子,好像也更加遥远了。
简宁,这种时候,我忽然好想你。
偶然,在伦敦的电视里还能看到江离安的身影,可是我心里却愈发的难受起来。我开始想念那些和简宁在一起度过的日子。我的失落,生活的平静,他淡然在嘴角的笑容,自然,我想起了,他悲伤的目光。
有那么多次,在咖啡厅里对着电脑,大段大段的文字,像是灵魂深处的寂寞,满溢出来,困都困不住的悲伤。
侧头对着窗户上哈出一口气,在白色模糊里,伸出手指划过。写下的名字,是江离安,心里却缓慢浮现简宁的脸,那天夜里,迷醉之中,悲伤的如此明显的目光。
老罗总是在看我的时候,说:“小歌,你总是在心里种下花朵,却独自品尝芬芳,你就是这样的人。”这句话,用英文说起来,总让人觉得特别朦胧。
you are always planted flowers in your heart ,but taste fragrant alone.
老罗的妻子,是个相当开朗的女人,并不是极漂亮,皮肤也没有那么白皙。不过,笑容对于她而言,似乎是十分容易的事情。
她叫李琴,是个中国女人,她似乎知道我和老罗过去曾经有过的交集,但丝毫没有介意的样子。
李琴的眼睛,拥有深蓝海洋的味道,她笑起来的样子,总让我想到陈洁。
星期天的下午,我在李琴的花园里同她聊天。蓝天像几多年前一样的鲜美的模样,李琴温柔的笑容,使得我也不那么介意此刻的阳光。
在伦敦之后,我就觉得,这是一座天生缺乏阳光的城市。比起这样唐突的背景,我曾越发奇特的想象过,是否注定里,我会来到这里,寻觅到某种对于躲避阳光的契合点。
“其实,你和从前我的丈夫的形容之中的那个女孩子的形象,有些不同。”李琴忽然说。我侧头看她,她正在用手将刘海拂在耳后,莫名的带来一种感性之外的美丽。
“是吗?老罗是如何形容我的呢?”其实,我更想问的是,现在她眼中的我,是如何的呢?
李琴笑笑,感觉她一天真的每时每刻都可以用上笑容似的。
“他说过,那是他大学时代的恋人。是个不那么活泼,不那么外露,却其实内在十分活跃的女孩子。嗯,我记得他说过,你是小心隐藏了热烈的人。”
小心,隐藏了热烈?
我怔住,原来老罗竟然如此的看待着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缓慢的流淌过心绪。
我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可是忽然腹部一阵胀痛,叫我冷汗直冒。脑海里,几乎瞬间闪过的,是简宁的面孔。
我下意识的蹲下身子,李琴过来扶着我问:“小歌,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
我忍着疼,勉强说:“应该没事,可能就是例假吧。”
可是随即,疼痛加剧,我恍惚的感觉到,李琴好像打了电话叫救护车,然后她走过来,看不清面孔,但我觉得我是宁愿再看清她的面孔的,我喜欢那个笑容,像极了,两年前的陈洁。
再次有清醒的意识,已经是在医院里了。身旁是老罗,李琴,还有严东辰。他们的眼神,带着关切,可也有一丝犹豫。
“我发生了什么?”我问。
严东辰和老罗对视一眼,却最终是李琴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我一愣,下意识的有些紧张,在这之前,我并没有拉过她的手。
“你怀孕了,小歌,已经两个多月了。”李琴对我说。
我彻底呆住,两个多月?
我离开简宁,已经两个多月了,在我对他说我要离开的前一天晚上,那个一切疯狂和迷惘的痛苦,伴着酒精的麻醉的夜晚,从车上,一直到床上,一直到黑暗的最底层,幸福的最边缘的夜晚。
我们最痛苦交织的夜晚,竟然,有了孩子!
我在这一刻,手掌抚摸自己的小腹,尚且看不出任何变化的小腹。闭上眼睛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一种得到和失去,一种靠近和远离,一种获得和失措。
“是江离安的?”老罗问我。
我无奈的苦笑,摇头,却并不想多解释。
这中间的过程,这几年被颠倒的命运罗盘,实在是太过飘摇。飘摇到,我实在也不愿意提起细节了。
或许,在老罗的心里和回忆里,我还是那个会不顾一切,和江离安一同逃离所有束缚的女孩子呢。
老罗和李琴离开之后,严东辰看了我很久,在宁静的时光里开口:“你打算告诉他吗?”我知道,他,是简宁。
我伸出手,摸不到窗帘后的阳光,我不喜欢的阳光。我在想着,肚子里的他,会不会喜欢阳光呢?
“我还有时间,我想等他把事情都处理好了。”我说,其实或许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是,我从未想过,从未认真的选择接受,我会和简宁分开这件事。
余华对他的著作《活着》里的自序说道: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的迷途者。
我在某一个深夜,伦敦的深夜忽然醒来,打开台灯,翻开书就看到这句话。心里忽然疼的厉害,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有的感受。
我和江离安,曾经何尝不就是这样,迷失迷途于这个世界。
在某个时间点里,我们的逃亡,根本不曾获得救赎,被预想的灿烂的救赎,抛弃了我们。虽然我们不愿意承认,可是的确就是如此。
而简宁,或许就是我的救赎,这两年间,我一直这样想。
“如果,他没有处理好,或者他选择了对陆七七的孩子负责,那你准备怎么办?不要跟我说,你打算生下来,然后红着眼睛跟我说什么,一个人养大他之类的。”严东辰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笑笑:“怎么可能,我大概还养不了一个孩子,就一个人的话。我也没这个打算。”
我想起年幼时候,父亲就那样的离开,离安曾经提起他的父亲的时候眼睛里的淡淡的痛苦。这样子的我,看到这样子的离安的我,都不会打算如此去做的。
“如果简宁没有处理好,那么这个孩子就不会存在下去,我也不会让他知道这个孩子。”我说,却忽然觉得,自己当真如此的残忍。
我低下头,我知道我不再是一个人,即使是离开简宁很远的,两个月之后。
这个孩子,他仍旧是存在的,至少此刻是如此。
我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感动,升腾在这个世界上我所见过的最美好的一切风景之上的那样一种感动。我甚至无法形容我的内心该是如何的充斥着这样喧腾的情绪,我认为的所有的语言都没办法去掩盖这样的情绪的荡漾和满溢。
他,他一定是一个梦,一个我和简宁之间的梦,关于不再迷途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