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水溟》苏素尘鸢

1、开篇

　　我这人愚钝，十八年来都活得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周围的人想要什么。有人说我活得这样潇洒，我却道潇洒不过是一种借口。

　　我初出江湖，便一战成名，荣光无限。自然缺不了金银财宝和绝世美人，我却觉着空虚得紧。兴许是如江湖高人所说，我还未曾经历过情爱。
　　我自小孑然一身，无父无母，无人疼爱。江湖中有一人以心善著称，是他收留了我。他不止收留了我，他还收留了无数无家可归之可怜人。
　　我自然是极感谢于他，我们都感谢于他。他栽培我们，教我们练武习剑，给我们一隅安恬。他的光芒可谓是照射了整个江湖，几乎无人不知他的善行。

　　在故行山庄十几年来，我也没尝过情爱。我觉得我生来便没有情感那一件物事，可我却对情爱甚是关注。山庄中那些男男女女我亲眼见到浓情蜜意的便不在少数了，更何况我见到的也不过一方天地，那寥寥数人。
　　我与人从不深入，也不疏离。山庄中人皆能聊上几句，但也只限于这几句。有次有个妙龄少女突然出现在我常常观赏夕阳之处，我一惊，这个属于我的独处之地，无人前来过。
　　那少女就在夕阳落下之前开始哭，哭到了夕阳消失。我实在忍不住走过去拍了拍少女肩膀，少女仿佛在濒临崩溃边缘找到了一个依靠，靠着我的肩膀哭了起来。我觉得此刻推开不太合情理，于是由着她鼻涕眼泪都落在我的衣衫上。她哭得差不多了，开始说起她哭的原因来。人似乎都是这样，脆弱的时候情感始终占在上风，也没有任何顾忌了，只想着倾诉。虽说我本觉着我不该听，可她不知我是谁，我也不知她是谁，权当趣事听了倒也可以。

　　“我把心都掏给他了，他假装收了，却把它丢得远远的。”
　　我皱眉，我觉得我需要抚平她的情绪，于是安慰道：“兴许他真的收了，只是假装扔得远远的呢。”
　　奈何这少女竟情绪更崩溃起来，“不会的！！他爱不爱我我比谁都清楚......他接近我不过因为我是故行山庄的人！我虽保留着这一份猜疑，可抵不住我对他的爱意……”
　　痴女痴女，我不忍叹息。我也不知我为何叹息，兴许是这少女的情绪将我感染了。
　　我无话要说，只听那少女又道：“我自知他次次利用我，可他对我极好，我太爱他了……”

　　我不禁疑惑，爱一个人真的这么盲目么？
　　于是我又说出了那天下人话本子中都会说且说烂了的话，“天下男子惊才绝艳者万万千，何故如此执着呢？”
　　少女抽涕了一会儿，抬眼瞧我。烟雾蒙蒙，江上秋水，着实令人怜惜。
　　“你没爱过一个人吧，一定没有。”语气笃定，与方才哭哭泣泣的柔弱之躯断然不同。
　　“爱定然会执着，会不顾浮世万千，会万事只为一人。”
　　我坐在原地思考良久，那夕阳早便消失，天色渐暗，直至黑夜降临。

　　故行山庄在整座城里最为景色怡人、山灵水秀之处，常有江湖中人路过此地，来作客一番。也自有人特地来此处，只为寻那绝等景色。
　　就在我十八岁生辰之日，一早醒来推开屋门，就立着一个身着绛紫武服的人。见我开门便朝我开口：“庄主有请。”
　　庄主请我？我自小就在这山庄里，外界所说收留我们这些无家可归之人的正是庄主。可我除了那及笄之年见过一面之外便再未见过了，实则我那一面也算不得见过。
　　“待我洗漱一下。”面见庄主这等重大的事情，一大早起来脸还未洗着实不太好。
　　我将自己收拾得还算干净体面，穿了件素淡的衣裳，就随那人去见庄主了。

　　走至一竹林僻静处，风都渐渐冷瑟起来，分明还未入秋，这里竟然这样萧瑟。我不禁疑惑，这该不会是庄主住处？有客来访时，还有及笄那日所见庄主之处皆不是此处。
　　那位绛紫武服的人闷不吭声地就直带我走，我忍不住与他攀谈起来。
　　“庄主为何找我？”
　　他不答。
　　“你是山庄里的武士么？”
　　他不答。
　　“你是庄主身边人？”
　　他亦不答。
　　我想他大概是个哑巴，不然为何这般不接话，这该是基本礼数。转念一想他方才还通知我来着，那他该不会是个聋子？听不见我说话才不搭理我，这样一想倒还算合理。

　　穿过竹林，眼见了一处院落。
　　毫无修饰，简约大方，却不普通。
　　自进了这山庄我便再没出去过，常年来只在山庄的小范围内活动，见过的世面自然不多。那些常出去执行任务之人也曾与我说起过外界江湖的种种，新鲜有趣得紧，我自然是心向往之。可及笄日庄主同我说的话，久久镌刻在我脑中，我忘不掉。

　　那默不作声的绛紫武服之人领我到正门处，示意我自己进去。
　　我虽疑惑，但还是硬着头皮推开木门进去了。
　　正对着门有一道巨大的纱帘，随着不知哪来的轻风极小幅度地飘动。帘子后面隐约可见一人影，风姿绰约。
　　我敛了神情，关上门走过去，站着行了一礼，“庄主。”
　　纱帘微动，帘后人似乎抬眸打量了我片刻方道：“而今年方几何？”
　　“十八。”我如实答道。
　　帘后那人似是叹了口气，“已过了那碧玉年华......”
　　我垂首沉默。
　　“是我耽误了你三年。”那人又道。
　　我想起了及笄之年，庄主召我前去，与我说——众含苞待放女子之中，唯你独到出尘，又冷心无情，你该去搅乱这江湖。
　　——给你两个选择，于山庄中不闻外事抑或成为我的棋子凭你的无双情才去搅乱江湖。
　　那时我选了前者，那时也被纱帘挡着，我未能看清他的神情，只觉他看了我半晌，留了几个字给我。
　　——你可莫要后悔，阿溟。
　　细想来倒是我自己耽搁了我自己，于是我摇了摇头，“并非庄主，而是我本人。”
　　纱帘后毫无声响再传来，我自觉并未说错，可这肃穆的气氛好生压抑。
　　在我胡思乱想之际，纱帘动了起来。纱帘后的人影渐渐渐渐移动，这位向来极少露真容的庄主竟走出了纱帘！
　　我低首恰巧看到那一双玉足。他赤着脚慢慢走至我跟前，下摆衣衫泛着淡淡雪青色。我极爱雪青和乌这两种颜色，未曾想这庄主竟穿了雪青，我心下顿时觉着庄主多了那么一份可亲近。
　　不妨下颚被一根细长的手指挑起。
　　迫使我毫无防备地抬头看清了来人。
　　好生妖孽！
　　此人生了一副极好的面容，不知是我见过的人太少还是如何，我竟被震在原地，觉着此人乃是我十八年人生中最为好看的人儿。
　　这雪青在他身上真真是恰到好处，就让人觉得是为他身定做般。